她可是新妇头一回见长辈,还是外祖一辈的,怎么能不精心盛装打扮?穿着这样随意,显得她很不知礼数,让人怎么想她!
“没事,”祁衡很轻描淡写,“这些虚礼,他们从不在意的。”
“这是礼数!”
姜毓懊恼地都想跺脚了,跟祁衡这厮这么久解释不通呢?姜毓把手里筷子搁在桌上,一时间什么
胃口都没了。
“你怎么不吃了?”
祁衡瞥着姜毓剩下的半碗羊肉汤还有那半个炊饼,他们这一路可每什么零嘴让姜毓填肚子的,姜毓这样半夜肯定会饿醒。
姜毓不想同祁衡废话,撇开眼道:“妾身吃饱了。”
这是又闹脾气了呢。
祁衡瞧着自己的碗底,略微默了默,到底也搁了筷子同姜毓道:“林家祖上出身乡野小吏,其实也就是农户,到了我曾祖父的时候才考上进士,到死不过知州品阶,我祖父也是蒙了也机缘走了运才入京为官,算起来也不是什么书香传家的讲究门第,与你们肃国公府百年士族簪缨豪门差的不止几百里。”
“我祖母家说起来是武将,也是泥腿子出身官阶不高也没有根基,还有商户背景,若不是出了个皇后听着光耀门楣,也都是提不起来的人。”
“是以你见他们时不必紧张,原本就没有什么规矩的。”
姜毓辩驳道:“可晚辈见长辈,总归是要有礼数的,长辈如何想不重要,我等晚辈将该尽的礼数都尽了,那是本分。”
“谁深究林府的门第渊源了,难不成我还能仗着娘家的门第飞扬跋扈不成?王爷当我是什么人,未免看偏了我。”
“你这又是跟书里学的假模假式那套。”祁衡忍不住低低嗤笑,在姜毓的眼睛瞪过来的时候赶紧接上解释,“何为长辈如何想不重要?敢情你这礼数孝心都是做场面的?”
是礼数,是场面,也是孝心……姜毓瞪着祁衡,真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人情世故,难道要她跟他掰开揉碎地细讲吗!
“我祖父身居乡野多年,这辈子见多了世态炎凉,你在乎的那些,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祁衡的眼底有很薄的一层冷嘲,从一朝大员,皇亲国戚,再到倾轧党争生死较量,最后致仕离朝,中间过程何其惨烈,又是何种的悲凉。
有很多事情,真的不会放在心上了。
“再说,”祁衡和姜毓撂了实话,“他们也不知道你要来。”
你!
上门不递拜帖,唐突上门,就算是自己的外祖家,礼数呢礼数!姜毓真想掰开祁衡的脑子看看,有没有教养的!
祁衡瞧着姜毓的脸色,在她的整张脸拉下之前继续解释,“我每次都是隐秘匆匆来去,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以你也真不必准备什么,不引人注目才是最好的。”
……
姜毓梗道喉咙口的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行,你位置特殊,姑且让你说通。
祁衡拿起筷子,笑了笑,“接着吃吧,晚上别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姜毓:太懂礼貌,太知书达理,太优秀,总是使我和这个疯子格格不入。
祁衡:人情世故文明礼貌都是屁。
作者:为了这个男主的人设,我大概要从一个写正剧的选手改写沙雕文了,突破惯有男主塑造手法,突破我自己~~~~
第64章 林家外祖
翌日,姜毓又是一大早起来的,知道要拜见的是祁衡的外祖父,还是这般匆忙之下,祁衡能和没事人一样,姜毓心里那道坎可过不去,为了这回出来连丫鬟都没有带一个,天蒙蒙亮的时候姜毓就起来开始梳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打扮的,出来的急,自然是没有带脂粉的,只有一截螺子黛,还有梳头,姜毓自己也一个人也挽不出什么隆重的发式来,试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挽了个简单干净的。
祁衡卯时末来同她用了早膳,辰时初便上了马车启程,这回倒是走得并不久,午时末的时候马车便停下了。
姜毓有些担心,他们到的这个时候并不好,该是一般人家膳后休息的时候,这个时候造访显得有些不懂礼数,怪只怪祁衡明明明明早早进了城,为何方才在酒楼里却故意磨蹭了许久。
不过也顾不上这些,要见长辈,姜毓在下车前摸出了手镜左右检查着自己的仪容,没有丫鬟跟着掌眼,真是深怕簪子歪了眉毛淡了。
祁衡这回倒是很有良心,见姜毓紧张照镜子,亲自伸手给姜毓正了正头上的簪钗,递上刚才进城后姜毓强烈要求买的口脂,老实给姜毓拿着手镜举着口脂盒子,当是妆奁匣子。
“你原本生的容貌就很好,我倒是觉得你不涂脂抹粉更好看些。”
姜毓对镜抹着口脂,她觉得自己用了全套的脂粉盛装之后才是最好看的,说女子不抹胭脂比抹胭脂好看的,她从来都是不信这种鬼话的,特别是祁衡这种满脑子离经叛道的人。
祁衡耐心给姜毓举着镜子,见姜毓不搭理他,也不多说话,直到姜毓觉着拾掇完了,才陪着下姜毓一起下了车。
车前的宅子门脸不大,也不是在繁华的地段上,虽是年关里家家户户刷新的时候,可这宅子的门脸却有些老旧,倒不至于斑驳,只是打一眼看过去便没有什么气派,只觉着萧索无光暮气沉沉。
祁衡在旁低声道:“你一会儿与我见过祖父之后,我便让人带你去今夜落脚的别院,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姜毓有些疑惑地看了祁衡一眼,这么远道而来难道只是坐坐见个面而已?论理她这个孙媳不该与林家的姊妹媳妇好好认个脸叙叙话吗?
“王爷昨日提起外祖母,不知外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健在?”
祁衡闻言默了默,道:“在,不过她老人家身子有恙,已经很多年不见客了,你只与我见过外祖父就好,这林府也没有其他人。”
“哦。”
姜毓不问了,她到底知不道祁衡母家的事,祁衡如何说,她便如何做就是了。
进了门,林府的门脸陈旧,里头也并不精致,姜毓是见惯了繁华的,要说如何形容这林府,大概她手下那些最一般的庄子里的别院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姜毓想过林家在先皇后之后这些年来肯定是没落了,可不曾想能没落至此。大概一般京中的五六品小官府中也比这林府好上一些。哪怕也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可那种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大约得有很久不曾修葺翻新过了。
“老爷在池边钓鱼。”
引路的下人神色冷淡,只是在进门口给祁衡和姜毓行了个礼,也没有别的客气,径直就带着祁衡和姜毓往里头走。穿过一方庭院,眼见花园的假山亭池就在前头,过了月洞门便停下不再带路。
祁衡该是早就习惯的,也没说话,领着姜毓继续往前走,那片修得并不算如何秀丽的园子里,四角亭边的太湖石上,可见有一老翁单人独坐垂钓。
祁衡同姜毓过去,却并没有靠得很近,只站在径上的青石板上便停下。
姜毓正准备着与祁衡一同行礼,便听身边的祁衡朝着那池边垂钓的老翁道:“我来看你了。”
……
姜毓的眉梢一颤,这是什么话?是在见礼呢还是没在见礼呢?
显然这话随意的,绝对不是一个晚辈该说的,哪怕是太子见了外祖父,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池边的老翁闻声没有吭声,甚至没有动。
祁衡的神色如常,继续说他的,“我这回把王妃带来了,她是肃国公府的嫡女,圣旨昭告天下,半年前完的婚,想必绥州这里也是知道的。”
姜毓听着话风,既提到了她,便顺势行了礼,“孙媳拜见外祖父。”
这话说得很寻常,一般人家才是这般见礼,姜毓如此,只是因为昨日听祁衡提起外祖家时的口气,半句未自称本王,甚至在提及先皇后时也称母亲而非母后。
姜毓猜测祁衡对于林家的感情,或许便该是像平常人家那般的。
老翁还是没有动静的,姜毓福着身子不知该不该起,祁衡已经伸手一把拉起了姜毓。
“我只今年带她过来一回,她也是个娇弱的身体,赶路太累。”
“你若真是有良心,便不会答应这一门婚事,你是什么样的人,平白糟污了人家清白的女儿。”
老翁终是开了口,有些沙哑的嗓音却严厉非常,一句话下,姜毓让他说的心头一跳,这一句训斥,已经相当于辱骂了吧?
祁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道:“形势所迫,她和我都拒不了这门婚。”
老翁依旧没有回头,愈发严厉斥道:“明知道护不住却还是要得到手,你们祁家的劣根性,你的前途,配许谁家的婚事!”
姜毓觉着头皮有些发麻,这林家外祖父未免太敢说,不仅辱骂皇室,竟当着她的面就说祁衡的前途无望,还说祁衡不配娶亲。每一句都是姜毓打死不敢提的禁忌。
祁衡负手,带着丝傲气与不屑,“我是不配,可我总归不是他,我想护住的人,哪怕赔上我的全部,也一定保她无恙。”
老翁道:“你的全部?只怕你想也做不到。”
祁衡唇角的弧度锋锐,“那可未必。”
嗯……
姜毓垂着眼儿听着,她明明身在当场,祁衡和他外祖的话却听得云里雾里的,直觉他们说的定是秘辛,却一时套不上来说的是什么。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外祖绝对是在训斥祁衡,而且还是很难听很不留情面的那种。
难怪祁衡方才在外头让她拜见过外祖就走,敢情是猜到会被这样训斥吧。只是她还是听到了。
“人我已经带来过了,你既不见便算了。路途劳累,我便让人先带她去休息了。”
祁衡的口气硬邦邦的,似乎是负着气,转头就同姜毓道:“我在这里再办些事,让月洞门外的下人领你出去,薛阳就在门口等着,他会带你去别院里休息。”
姜毓抬头看祁衡,让这样训斥,难得他倒是一点都没有冷脸,姜毓还未出声应下,便听外祖又发话训斥了:
“明知路途劳累却仍要带着人匆匆赶过来,若真有良心便不会如此,何必嘴上还假惺惺。”
这话……咳!
姜毓看着祁衡的眸光都僵了,终于知道祁衡平日里那张贱嘴是怎么来的了,这到底是外祖还是仇人,简直祁衡说一句,他便要跟着狠狠嘲讽一句。
祁衡的眉梢都没动一下,依旧如常对着姜毓,甚至唇角还能勾起薄薄的笑来,“你先去,要是觉着往别院里闷,就让薛阳他们陪你在街上走走,这回把帷帽戴上。”
姜毓点头应了,她也觉着这地方待不下去,但还是全了礼数,同外祖行礼告辞。
那里依旧是没有应声的,祁衡拉了把姜毓的手臂,是以她不要理会,径直走就是。
姜毓也是真没法理会,有些尴尬,还是转过身往外回走了,难怪祁衡说她不必介意盛装,这外祖老人家果然是“很不在乎”虚礼的。
在皇室里血脉之间的感情几乎撕破脸,原以为在外祖家能好一些,却不料竟然是这番情境。
真是不知叫她说什么好。
姜毓兀自往回走,却没有走出两步,迎面有一老妪快步而来,带着后头婆子丫鬟们着急的呼唤,“老夫人您慢点,老爷在见客,咱们回去吧。”
老妇人拂来丫鬟想抓上来的手,健步如飞:“走开走开,什么客,自家的孙媳妇儿来了怎么能叫客呢,多见外。”
一阵喧闹,霎时打破了园中的寂静,姜毓停下脚步去看,那老妇人已经冲到了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你便是衡儿娶的新妇吧?模样长得可真是水灵,一看就招人喜欢呢!”
姜毓有些惊诧,听着说话的口气这便该是祁衡的外祖母了,不是说身子有恙不见客吗?
“外祖母。”
姜毓愣住那一会儿的劲儿,祁衡已经三步并两步上来了,站到姜毓的身旁,不知为何,姜毓觉着祁衡的语调有些紧张。
“哎哟,衡儿,这又到年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老妇人说话着便怜爱地去摸祁衡的脸儿,“这一年不见,个子又拔高了,这李家果然是言情书网,养出来的姑娘一看就不一样,当初你母亲给你定的这门亲事可真不错。”
长个子?李氏?
姜毓的眸光微变,终于是觉出了这位外祖母的不妥之处,扭头看向祁衡。
第65章
“外祖母忘记了,李氏命薄,早已病死了。”
祁衡的语调不紧不慢,带着姜毓从未见过的耐心,“她是姜毓,孙儿的新妇,趁着年关特意带她过来拜见。”
“姜家,是哪个姜家?”老妇人让祁衡说的愣住了,茫然地看着祁衡,“李家姑娘怎么就没了呢?”
“是你糊涂了,李家姑娘一早没了,衡儿总不能打光棍,自然是要另配婚事的。”
不知何时,始终在池边垂钓不曾搭理祁衡的林翁已经从后头走了上来,姜毓转头瞥了一眼,终是见着了这位外祖父的庐山真面目。
虽是须发洁白,可眉眼之间仍是带着几分刚正气魄。
“李家姑娘原来早没了,我怎么给忘了呢。”
老妇人的神色还是有几分茫然与将信将疑,可转眼又喜上眉梢,拉住了姜毓的手,“可这个孙媳妇儿也甚好,我一看就觉着合眼缘呢。”
祁衡的外祖母竟然……
姜毓的心中潮流翻滚,叫猛地拉住了手之后才幡然反应过来,福身见礼,“孙媳拜见外祖母。”
只是身子还没矮下去,便叫那外祖母一把扯了起来,力气大得吓人,“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外祖母眉开眼笑,丝毫觉不出不妥的地方,姜毓的手腕子让拽地生疼,脸上却一点都不敢漏,只能淡雅地笑着。
“外祖母。”
祁衡伸手覆上姜毓的手腕,轻轻一扭便将姜毓的手拽了回来,颀长的身子微微一斜便挡了姜毓半个身子。
“毓儿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我想让她先去休息休息,改日再来拜见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