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荀将目光往旁边移开,开口平淡地问道,“父皇想质问儿臣什么?”
皇帝这才注意到齐荀,安抚好了皇后,对他招了招手,“坐吧,今儿朕得了几样小菜,你也尝尝。”
齐荀看到皇帝将他往饭桌上领,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待会儿不动筷子就是了。
“太子常年在外,每回到宫里也呆不上几日,今儿陪你父皇好好喝两杯,爷俩好好叙叙。”皇后替两人盛了酒,转身欲往外走,就被皇上一把拽住了手腕。
“咱一家人一块儿续。”皇帝今日情绪很高,说完看了一眼齐荀,齐荀依旧是那张脸,没变,但到底是表了态,“嗯。”
皇后对与齐荀来说,不似是母亲,更像是姐姐,当年皇后来齐国,齐荀也不过是六岁的童孩,刚失去母亲的齐荀起初对皇后是充满敌意的。
直到后来,皇后找他,给了他两个保证,他才开始接受她。
一是,不强迫他叫自己母后。
二是,支持他当太子,不管皇后今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江山都归齐荀。
齐荀对皇后说不上有感情,也不能说全无感情,后宫在皇后的手里,他的童年,至少没有让他受半点委屈。
直到现在,整个齐国也并没有出现对他产生威胁的人,他知道,这些都是皇后替他开辟出来的路,履行了当年的诺言。
两月前的那场战事,没动陈国一草一木,并非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多半也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想大动干戈。
得了齐荀的表态,皇后变脸的速度赶上了翻书,适才脸上还留着泪痕,这会子又是笑容满面,挨着皇帝身边坐下,取了一双公筷,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包心的金黄豆腐放在了齐荀跟前的碗里。
“太子尝尝这个味道如何?”皇后一脸殷勤的笑,齐荀虽然知道自己的态度一定会让她失望,但他还是说了。
“儿臣已用过午膳。”
皇后自来知道齐荀是什么样性情,本身就是怀了目的,又岂能轻易放弃,“就一小口,不撑肚囊。”
齐荀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皇帝,良久才伸手握住了跟前的筷子。
当真就一小口。
“怎么样?”皇后迫不及待地问。
“嗯。”齐荀难得地点了点头,他对吃食没什么讲究,能果腹就行,但今日这菜确实与平常的菜不同,他是头一回见。但比起菜色,他更在意皇后今日颇费一番周折叫他过来,是为何事。
“是吧?好吃呢。”皇后满意的捂嘴笑开,“这菜是咱们太子妃想出来的。”
齐荀将手中筷子放下,也终于知道皇后想干什么了。
“咱们安娴从小被宠坏了,做事不知分寸,可本宫了解她,她心眼不坏,也不知是做了何事得罪了太子,要太子将她赶出来,她,她这一回去......”
皇后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塞了,“哪里还有家可归,不就是完了吗......”
皇后一哭,皇上的心就难受,伸手轻抚着她的肩一边安慰皇后,一边给齐荀使眼色。
齐荀虽然不关心安娴回去之后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但皇后的话里有问题。
“不是我赶走的。”齐荀纠正道。
皇后哭了一半,一下就卡住了,与皇上对望了一眼,楞着说不出话来,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太子说的话从没有人质疑,他说没有赶走,那一定就是真的了,皇后突觉一阵尴尬,难不成自己对着皇上哭了这一上午,白哭了。
“那,那丫头怎就抱着枕头来了?”
齐荀没再说话,已经解释过,便没必要再多言。至于安娴是怎么出的东宫,他不关心。
皇后心里一咯噔,忙叫了侍女过来,“去将太子妃请过来。”皇后看这形势,怕还真不是太子的问题,可一想起自己那侄女竟然能抱着枕头走出东宫,她眼皮子都打颤。
她想闹哪样?
皇后宫殿内安娴正睡的香甜,午时阳光驱走了冬季的寒冷,裹上一层棉被,睡在从东宫带来的棉花枕上,没什么能比这时候更让人放松。
皇后身边的宫女过来叫安娴的时候,安娴整个人趴在床上的,里衣的袖口压在她的额头下,印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皇后娘娘让太子妃到养心殿去一趟。”
权高压死人,从前是她在家里横行,耀武扬威,自从来了这鬼地方,就如活在了社会最底层,个个都能对她发号施令。
养心殿是皇上居住的地方,去到那就一定会见到皇上,谁敢怠慢,传话的宫女虽说的是皇后说的,可谁都知道,除了皇后在等,恐怕皇帝也在等她。
安娴翻身从床爬起来,刘嬷嬷和铃铛手脚没个停,迅速地替她穿好了衣裳,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养心殿赶去。
到了养心殿,里面的宫女将安娴接了进去,留下了刘嬷嬷和铃铛在外面候着。
安娴非常心虚,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皇后会何找她去养心殿,也多次问了前来传话的宫女,可对方就是紧闭着嘴,不开口,问的紧了,就说,“太子妃到了养心殿就知道了。”
安娴就怕等知道后就太晚了,今日来宫里打着看望她的幌子,实则是因为什么,她心里清楚。
但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只要齐荀没来宫里,也没有人知道真实原因,何况皇后姑姑是打心底里疼她的,不会将她怎么样。
安娴脚步轻松地绕过几颗青松,提起裙摆上了台阶,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可抬起头之后看到的景象,却是与她所想完全不同。
她以为不会出现的齐荀就在跟前,而皇后姑姑的脸色也没有她预想之中的慈祥。
安娴笑容凝住,硬着头皮依次对皇上皇后太子问安。
偌大的厅堂内,就她一人跪在那里,屋内没一人发话让她起来,齐荀更是懒得搭理他,目光在她额头上红印上停了一瞬,便再也没多瞧一眼。
直到这会子,安娴才知道,她被齐荀给阴了。
她无话可话,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垂目时头上发簪的一排流苏落下来,恰好遮住了额头那道还未消散的红印,咋一瞧上去,身子纤细单薄,很惹人疼。
大冬天,地板又硬又冷,皇后心痛可心里更是恨铁不成钢,“好好跪着吧,想想自己错在哪里儿。”
安娴当然知道错在哪儿了,错在不知齐荀人品,看着生的一副仙风道骨,风轻云淡的,无欲无求的禁欲模样,可他干的尽是惊天动地的事。
灭人国家,穿人小鞋。
“安娴知错,安娴应当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齐荀因她这话投去了目光,此番场景很熟悉,离开正殿东暖阁的那日早晨,她也是这般态度端正对自己认了错。
可转眼三日的功夫,就能跑出东宫,如今又开始认错,齐荀还不知这世上有如此不在乎脸面之人,齐荀嘴角梨涡再次浅现,眼里的鄙视让刚抬头的安娴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末啦,在这里给小可爱们表个白,跃跃爱你们,好好去浪吧~
第8章
安娴骄傲的心肝子被刺的生疼,膝盖颤抖了几下,差点就栽了个跟头,皇后瞧着到底是心痛了,“先起来吧。”
“多半也是本宫的错,平日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在太子面前没个大小,太子能找嬷嬷教你规矩,那是看得起你,心里有你,为了你好才如此颇费苦心,可你倒好,不专心在东宫好好学,还跑到本宫这里来。”
皇后一句话让齐荀和安娴同时皱了眉。
安娴低着头,异议不敢显露在脸上,要说齐荀心里有她,她是打死都不会相信,这事情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和这几日的接触,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这张脸似乎对齐荀起不到半点作用。
或许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呢?
安娴心里如此想,不敢说,但齐荀敢说,“让她学规矩,是因为她不懂规矩,并非其他。”
这话让皇后下不了台,也让安娴没了颜面。
安娴握在胸前的那双手捏的泛白,头低的只能瞧见她一头的青丝发簪,齐荀知道那垂下的头颅之下,表情必定是咬牙切齿的。
“太子说的对,既然不懂规矩就该多学学规矩,打今儿起,你去太子身边伺候,从端茶倒水做起,学学该如何伺候太子。”
皇后说完,也不容其他人插嘴,转头看向了一旁沉默的皇上,“皇上觉得此举可妥当?”
皇上一般不喜介入这些,但他对皇后的宠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皇后心里想什么,他自然清楚。
“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本就是件小事,属于家内之事,皇后做主就行了,今儿让太子来,也是想安抚皇后,让太子给一个说法,如今真相出来了,太子并非不认安娴,这点稳了,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齐荀成亲这件事上,他与皇后的看法一致,陈国公主与他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份,都很般配,待他有了孩子之后,或许就能冲淡他一心征战的决心,能安安稳稳地从自己手中接了这江山。
皇上都开口了,齐荀喉咙几经滚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安娴跪在地上谢主隆恩,身子弯下去时,突然就想起了系统以往对她说的各种毒,到底哪些是用银针验不出来的,若是被齐荀折磨的忍无可忍时,她也能拿出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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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正是人最放松,神智最容易懒散的时候,安娴从养心殿出来就一直跟着齐荀的脚步,夹道里的风吹的她鼻尖生红,起初在养心殿里的紧张松弛下来,如今又只是对着齐荀的背影,安娴的脸色终于照着自个儿的心情,彻底的愁了一回。
东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出门要么步行要么骑马,这规矩是太子定下来的,“成日没事走走怎么了?正好可以锻炼身体,步辇就撤了吧。”
若有个急事,骑马就好了。
是以东宫里的女人一般不出门,安娴又是个例外。
齐荀的个头高腿长,一步顶上安娴两步,安娴铆着劲儿的在夹道里追,生怕落后,又被他找出由头,让自己受罪。
这般一前一后的走着,齐荀的背影就在跟前,安娴的眼睛也就只能往那里放,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从外走进大殿的模样,说是光彩夺目,周身带了耀眼的光环也不为过,如今翻了个面这背影也同样能让人神魂颠倒。
安娴想若他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暖男,又或是霸道却又独爱她这一款的男人,该有多美妙。
安娴摸了下自己的面额,突的就问了身旁嬷嬷和铃铛,“我是不是变丑了?”
铃铛将头摇的似拨浪鼓,“娘娘是国色天香,怎能丑。”
没变丑,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安娴还在遐想的功夫,东宫大门已到了眼前,跨进东宫门槛,安娴的一双腿就给参加了一场竞走一般,小腿酸胀难耐,殿前化了雪的乌桕树,即便到了冬季,还倔强的挂了几片枯黄的树叶在枝头摇晃,成为了冬季肃杀里的一抹风景。
安娴有些魂不守舍,眼睛盯着齐荀的身影,瞧的越久,便陷得越深,跟着了魔似的沉醉其中,脑子里就只有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而那道背影似乎也听到她的召唤,离她越来越近,能看到黑色狍子上的暗绣蟒纹,紧接着安娴闻到了寒冬里的一抹薄荷香,清冷淡雅。
然而好景不长,待安娴气息咻咻,小鹿乱撞正痴痴想往前靠近时,那人突然就转过了身,指尖顶在她前倾的额间,迫使她保持了距离,“你应该明白,你是孤带来的,不是皇后。”
跟前冷冰冰的脸瞬间冲散了安娴心中所有的美景,安娴适才光亮璀璨的眸子化为了委曲求全,犹如夜里迷路了的小猫,眼神又可怜又勾人。
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臣妾明白。”
声音细小软糯,配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胆小怕事,若不经风的女人,可先后她干的那几件事,样样都能说明她胆儿肥。
齐荀又将她从头到脚细看了一回,然而无论他怎么看,安娴的眼睛里除了胆怯,就只剩下了一汪摄人心魄的妖媚。
齐荀的目光在那一双瞳孔里突然僵住,迅速的背过了身,袖襴迎着风口,转身进了正殿,寒风吹起他移动的长袍,有浅浅地呼啸声,安娴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或许好看的男人从始至终就只能拿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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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娴回到袭香殿,屁股还没坐热,王嬷嬷就过来了,说让安娴收拾一下,呆会儿领着她到正殿那头伺候去。
起初皇后说让安娴去齐荀跟前伺候,安娴想的最多就是,白日里伺候了,晚上还能回自己殿里歇息。
可王嬷嬷却说她收拾东西。
“这一去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回来的,娘娘捡自个儿最贴身最离不得的物件儿,收拾几样带着,免得到时候心里念了,却没空回来取。”王嬷嬷说的委婉,但安娴也算是听明白了,并非是没空回来取,而是太子不让吧。
“夜里就不能回这里睡吗?”安娴这会子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最贴身最离不得的,她屋里每一件东西都离不得,特别是袭香殿里的床,是她花费了好些心力才终于称心如意,如今又要挪窝,她总不能将床搬过去,她倒是想搬,估计王嬷嬷也不会乐意。
“正殿里有娘娘的歇脚地,伺候主子晚了,哪里还能回这里,更何况,一番轮值下来,总得轮到上夜。”东宫最不缺的就是房子,正殿又是其中最为讲究的地儿,安娴虽说是去伺候殿下的,但到底与旁人的身份不同,是将来东宫的女主人,未来的太子妃,住的地方自然不能含糊。
适才王嬷嬷请示齐荀,如何安置安娴的住处时,齐荀便指了听雪堂给安娴,不是他有多慷慨,而是正殿这边的空房太多,他根本就不在乎。
听雪堂离齐荀所住的锦墨居很近,也好方便她随时过去伺候。
换成是旁人,能让太子亲自指了听雪堂,定会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应该高兴才对,可安娴瞧了那屋里的摆设布置,娇滴滴的脸蛋儿愁成了苦瓜,这房子恐怕从修好到现在就没有人住过,新倒是挺新的,可里头啥也没有。
本来王嬷嬷那句上夜,已经够让安娴透心凉了,如今瞧着跟前的房子,安娴气的眼珠子里水雾横生,抿着唇坐在屋里子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猛扯手里的丝绢。
世道轮回,她怎么就有了今日?
旁晚时分,安娴被太子调去正殿伺候的事,传遍了整个东宫,安娴生气,西北殿里的两位侧妃比她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