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下那小子也就是当个笑话说给我听,我也是当个玩笑给威哥说着听的,谁知道……”谁知道还真的把易宣给招来了。
明威看出了经理的惶恐和紧张,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下去。
当年易宣提前知晓了上头的动作,顺水推舟任由江美把承建夺去,还让罗彪卖了自己的股份,狠狠从江美身上挖了一笔。后来严查令下来,一封查不出源头的举报信往上一送,桑旗怎么也算不到已经落入肚里的肥肉突然着了火,直接把他烧了个肠穿肚烂。
那时候易宣和桑旗还保持着互相钳制的利益关系,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眼见承建落入了自己的口袋,桑旗念着易宣也曾让他赚了一些钱,所以罗彪来卖股份的时候,他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桑旗万万想不到,易宣根本就是挖了个巨坑给他跳,逼着他用自己的血肉来填。
他那时自顾不暇,找易宣算账自是不可能,便把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了江美母女身上。
江美是被折磨死了,易琪却是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这几年更是像人间蒸发了,完全找不到一点消息。
易宣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这一出现,不仅惊动了辛月,连他现在也坐在了这里。
要说这是巧合,易宣不信。
但她到底是怎么把辛月叫出来的,监控没有拍到的那一刻钟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她们又去了哪里?
这些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
待吧台前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明威上前压低声音问他:“辛月旁边这小的,是不是易……”
他没说完,易宣啪的一下合上电脑,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
辛月从前酒量很浅,喝不了多少就要脸红头晕,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喝不醉了。
身边的易拉罐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可她脸不红心不跳,除了肚子有些涨,她半点醉意没有。以至于她还能板着脸训斥易宣不要穿着鞋子往她床上爬。
今天晚上喝的这些洋酒看起来很多,但于辛月来说,还不够让她醉倒。
出租车的后排座位空间逼仄,辛月这样窝着,胃里有些难受。
她把窗户打开些,冬日的夜风吹进来,冰凉刺骨。
易琪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她手边,身上盖着辛月的外套。
她好像是睡着了,眉头紧皱,极不安稳的样子。
怕她着凉,辛月将窗户升起来了一些。
晚上在电话里听见易琪哭着喊她“月姐姐”,辛月的心一下被人揪了起来。
她赶到酒吧里,看见易琪正被两个男人围着欺负,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黑色的泪痕,劣质的眼线和睫毛膏在她眼下糊成一团。
她穿着吊带和短裙,头发散乱,露出胸口和腿上大片洁白姣好的皮肤。许是喝了不少酒,浓妆都盖不住她脸上的烧红。
如果不是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月姐姐”,辛月根本就认不出如今的易琪。
辛月顾不及震惊,她只想把易琪带走。
那两个男人喝红了脸,按着易琪不让走不说,还硬要拉着辛月一起来喝。
他们面前桌上的五瓶洋酒已经空了两瓶,还有其他倒掉的瓶瓶罐罐不知多少,易琪被困在他们中间,摇摇欲坠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辛月不想跟醉鬼费时纠缠,缠也缠不清,干脆抄起桌上剩下的三瓶洋酒饮尽。
那两人见状还不肯放人,辛月心急,摔了酒瓶,用碎玻璃抵着其中一个人的喉管,好不容易才把易琪带出来。
出租车上,易琪说,她今天是和同学一起来的,可她们竟然把她推给了那两个混蛋。
辛月没有听她哭完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里,而是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
她这样清醒,倒像是把易琪吓着了。
易琪没有立刻回答,只又开始掉眼泪。
她哭得伤心,辛月心软一再追问,易琪才哭着告诉她,江美死了。
“四年前,邻居说她从顶楼跳下来,砸在二楼家的露台上,脸都没有了。”
易琪说这话的时候,辛月心头一颤。
她想到当年辛达去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血肉模糊。
她怕易琪也看见了那样可怕的场景。
辛月抱着她,轻轻拍抚她哭到发抖的肩膀,“琪琪,你……”
“我?我在学校里。等我回家,家里已经被烧了个干净。”易琪说,“她好狠。一把火烧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还毁了左右邻居的房子。幸好人家看我一个小姑娘可怜,也没找我讨要赔偿。反正就算他们找我要,我也赔不起。”
易琪说这话时,眼角似乎有一抹冷嘲的笑意一闪而过。
辛月看见了。
她原以为当年江美夺走了承建,易琪自然能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想不到再见的时候,她却经历了这样一番惊天的变故,变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
易琪所经历的,比那时候的她还要残酷。
毕竟江美走的时候,易琪才十一岁。
辛月问她现在住在哪里,她送她回去。
易琪却抬眼有些错愕地望着她,问:“你不带我回家吗?”
辛月一怔,忽觉易琪此时的神情有些熟悉。
想到了什么,辛月心下沉了沉。
“你想让我带你回去?”
易琪睁大眼睛望着她,虽不说话,但眼里写满了渴望。
辛月望着她半晌,点了头:“好。”
*
回到家,辛月安顿好易琪,等她熟睡,辛月才轻手轻脚地退到客厅里。
她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一连十多条未接来电和几十条微信消息蜂拥而至。
她还没来得及一条条点开看,大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
辛月一惊,刚站起来就看见易宣带着一身寒意到了她面前。
“易宣……”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眉头紧锁地将她上下打量,“你有没有事?”
一周多没见,辛月还记得他之前走的时候有多生气,可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眸子里装着紧张和关切。
辛月心头微热,还没说话,他突然拉起她的手,神情冷凝地沉声问:“怎么搞的?她跟你打架?”
她右手虎口外侧有一道血痕,想来是之前摔酒瓶的时候划破的。
她这一路都没发觉,他却一进门就看见了。
“没事。”辛月抽回手,垂眸的瞬间,她忽又想起了什么,抬眼问:“你说她?”
易宣冷着脸没说话。
辛月讶异问:“你都知道了?”
“那酒吧的经理认识明威,明威给我打了电话。我去看了监控,才发现你也在那。”易宣说。
辛月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皱了眉等着他继续说。
“在你去救人之前,屋里那个已经叫嚷了自己是我妹妹。”易宣说着冷笑一声,“你说,我真有个这样的妹妹么?”
辛月有些发愣,“你怎么知道我把她带回来了?”
易宣幽幽望着她半晌,拥着她坐在沙发上,说:“等会再说,我先去拿医药箱给你上药。”
趁着上药,辛月将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和易宣想的一样,她也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太像巧合。别的不说,她出国之后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易琪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她号码的?
她着重说了自己的疑虑,对喝酒和摔酒瓶子的事情倒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但易宣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闻言一把扔了手里的碘伏棉球和镊子,皱着眉头问她:“你跟那样的人喝酒?!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辛月自知理亏,望了一眼茶几上充着电的手机,轻道:“情况紧急,而且我手机没电了。”
易宣对她这套说辞并不买账。
他侧过脸,似是生气了,唇角抿得紧紧的。
折腾了整个晚上,此时已经天亮了。
辛月却一点都不困,她望着易宣,越看越清醒。
之前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七八天是怎么过的,辛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现在见到他冰冷的侧脸,更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发脾气的样子似乎就在昨天。
客厅里半晌没人说话。
“不管怎么说。”易宣压下了脾气先开口。
“屋里那是个‘炸*弹’,你要小心应付。”
他没直接说要送易琪走,这倒让辛月有些意外。
“你要留她在这?”
“留她?”易宣古怪地看了辛月一眼,“‘炸*弹’自然是要炸的,我怎么能让她炸到我们?”
他神情冷冽,眼中戾气涌动。
辛月不由沉了声问:“你想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2天。
今天没有屁话说~
感谢阅读。
第68章
城郊某处废弃工厂。
周围几栋挨着的厂房里皆是漆黑一片,只有靠里的一间仓库里还亮着灯。
灯光从高墙两边的窗户透出去,幽暗非常。
仓库内,桑旗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正看着旁边几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看起来颇有几分矜贵的模样。
烟雾缭绕间,有手下拿着电话过来。
“七爷,来电话了。”
桑旗眉头一挑,放下烟,伸手道:“给我。”
电话里,易琪哆哆嗦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害怕,“七爷、七爷,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桑旗勾了勾唇角,安抚她道:“琪琪别怕。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易琪说:“我、我没有,家里一直都有人,我没机会……”
她这几天住在辛月家里,时刻记着桑旗让她找的东西,可辛月没有上班,天天都在家看着她,她根本没机会下手。
好不容易有一次辛月外出采买,她摸着黑想到她房间里去,可一推门却对上了一双鬼魅似的眼睛。
易宣倚在墙边冷冷看着她,幽幽审视的目光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
“七爷、七爷,你把我接回去吧,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桑旗冷了声调道:“琪琪乖,任务还没有完成。再多等一些时日,我自然会派人把你接回去。”
“可是、可是……”
“好了,不早了。早点睡。”
“七爷、七爷!”
桑旗将手机还给了身边的人。
那人掐断电话,等着他一根烟抽完,问:“就这么让她一直在辛家耗着?”
“急什么,这才多久。”桑旗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落在大衣上的烟灰,道:“再拖一阵。”
*
青羽山。
辛月找人把易宣从前住的那间卧室打扫了一番,换了家具和床品,让易琪暂时住在这间屋子里。
这几天,辛月闲聊似的问过易琪这几年都是怎么在生活,易琪避重就轻地答了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只说自己过得艰难,反正学是没有上了,就一直在外面飘着,一时在这家做个服务生,一时在那家做个收银员,只要能混口饭吃。
易琪今年才十五岁,可她的身材样貌已然和成年人没什么不同了。从前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如今蒙了尘,变得世故而麻木。
辛月听出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是半真半假,漏洞百出,但她也没忍心深问。
她到底是易鸿德的亲骨肉,从前那么亲热地叫过她“月姐姐”,但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辛月不知道这个究竟责任在谁。
虽然江美已经过世了,现在再论她曾经的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辛月还是忍不住想起当初,江美决意带着易琪离开Z城,她说她和易琪都还要活下去。
辛月那时深以为然。
那时候易琪还那么小,天真可爱,她确实应该好好地,正常地成长。
可如今,她的经历却几乎完全复制了从前的辛月和易宣。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她还是被江美拖进了这个黑色的漩涡里。
如果真如易宣说的那样,易琪是被桑旗扔过来的,说明这几年她一直都被桑旗捏在手里。桑旗逼死了江美,又怎么会善待她的女儿?
想想这些,辛月怎么也没办法对她冷下心肠。
易琪住在家里的这些天,易宣也在,她似乎是很怕他。
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辛月有时跟她说话,只要易宣在旁边,易琪就显得很紧张,怯懦地垂眼望着脚尖,不敢抬头。
辛月大概能够了解她为什么这样害怕。
她是在易宣身上看见了桑旗的影子。
那天在饭店里碰见易宣和桑旗,辛月只觉得这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黑暗,压迫,窒息。
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种人。
如果易宣也走向黑暗的地下,他只怕会成为比从前的桑旗更阴狠百倍的人物。
幸好,他现在待在她的身边。
*
年底的几波冷空气让Z城彻底陷入了寒潮,北风冷冽,刮在人脸上跟刀割一样疼。
这样的天气让人没法出门,连着三天,家里的吃食都是易宣让人从外面送回来的。
这天傍晚的时候,窗外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飘雨,细小的雨滴粘在厨房的窗户外面,辛月做好汤,抬手抹掉了窗子上的雾气,这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小区里的路灯都已经打开了,趁着灯光,辛月看见楼下的空地已经被雨水沾湿成了深色,看来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
辛月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离开厨房。
家里只有她和易琪两个人。
从这周一开始,易宣就变得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家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些深沉与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