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缨回忆着他含笑的脸,渐渐的,挫败感被一股无名之火取代、笼罩。
她缓缓的收紧拳头,紧紧捏在一起,因为用劲,拳上鼓起淡淡的青白之色。
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帘幕更掀开了些,凉凉的风吹在因愤怒而滚热的脸上。
她想起偃师师曾说,云公子的真实身份,是天子的第五子。
偃师师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指着天,表示天家贵重,不堪多言。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苏缨仰起脸,望着暗沉沉的天想:这个世上,难道竟没有这片乌云、盖不住的地方?
就是这样悖逆的念头划过脑海的之时,天上忽闪过一道闪电,硬生生将夜空分成了两半,将四野的疾风劲草照的分毫毕现。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苏缨看到不远处,不知从何处,升起了一道烟。烟被大风吹得发斜,斜斜的向上空升去。
看到这烟,苏缨的眼睛像有明火投入,骤然亮起来。
……
燕无恤隐姓埋名在西陵的时候,在梨花巷,和刘叔过从身密,深入市井,与下九流结交——凡这些人,或挑担千里行者、或走街串巷者、或朝暮出入城郭者、更有足迹遍布山林荒野的猎夫……这些人身如浮萍、居无定所、行走江湖,便自发的传起了一种叫“烟信”的东西,以互通有无,趋利避害。
不管是在多么贫瘠荒凉的野外,只要坐下来,拾起柴火,聚作一堆,凡烟火升起之处,必有能传烟信之人。
刘叔是西陵县“烟信”的聚散点,托他的福,燕无恤也颇通烟信的门道。
此时此境,没有比这个更适宜与他传信的了。
只要不是白玉京那种全是武家的怪胎……
就算西京长安,也是有黎民百姓生火造饭的。
到路边驿站暂歇的当头。
在阿曼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苏缨嘱咐她和车夫重新雇车到前方河洛府蔽身。便脱下了显眼的赤色华贵披风,将一头乌发解散,将簪环竹佩皆并作一包贴身放好,只用一条红色发带将乌发重新束到头顶,敛峨眉刺锋芒于袖。
便解了马车的马,在夜色中打马而去,一人一马杳然天际,自此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肩膀受伤,提不起来,打俩字就疼的厉害,更得慢了,让大家久等,我这两天尽量多写点。要完结了,为了不影响观感,后天开始恢复隔天一更。
另,给大家推荐我好基友的文,非常搞笑《六六大顺》BY提灯夜赏韭菜花。
韭菜花,别名花日天,写得很用心,这本书超适合阅读解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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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非常牛逼的女神仙的苦逼求爱路。
头一世,情缘是个人间小伙,女神仙趁历劫时同他如胶似漆了一世。
第二世,情缘成了狐狸。
第三世,情缘终于成了人,却是个女的。
第四世,情缘又成了一条蛇……
第五世,它成了一头猪……女神仙却还是带它回天上,省的它白白胖胖的被人做了腊肠。好容易,才熬到那头猪寿终正寝……
第六世,女神仙决定了,若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就挥剑斩情丝。
可这一世,他竟是个……魔君!
第80章 戮贼匪恰逢盛世
距河洛府建制城郭约莫二三十里地的地方, 洛水之畔,有一名“陆家庄”的所在, 不过数十户人家, 不毗邻官道,因此过路者甚少, 官家修的驿站亦早已无人看管,倾颓荒废,浸泡在河畔湿润的气息里。
暴雨将至, 驿中聚了数人躲雨,有走村的货郎、无家可归的乞儿、还有几个挑担牵马的戏班子。均是走江湖讨生活的人,共一匹薄檐避雨,众人生起篝火,围坐一处, 天南海北的胡侃着。戏班子是岭南人, 给人说着杂剧上的故事解闷, 虽是荒僻之所的小小一隅,倒也热闹温馨。
忽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靠近, 伴随着粗糙的呼喝声,骂咧声。
驿中数人面色俱是一变, 见多识广的货郎道:“坏了, 是响马。”
陆家庄是旧日的水道枢纽,但因今朝开了运河,至水陆改道, 此处渐渐废弃不用,属官府管辖疏松之地。地处偏僻,人烟冷清,倘若此时遇到响马洗劫,真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下,护孩子的护孩子,藏财物的藏财物,胆大的撒腿就跑,胆小的吓破了胆子,瘫在地上,泥似的抖成一团。
慌乱之间,从外混杂的涌入了一帮人,个个手提明晃晃的大刀,神情凶煞,当头那人提着两个人头,还在往下滴着血,就是方才夺门而出的两人。
当下,惧怖至极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财资最厚的货郎首当其冲,成了响马的目标。染血大刀附他脖上,恶狠狠的声音:“别让老子催!拿出来。”
货郎面如土色,抱着背匣,颤抖着托出来,语无轮次:“都给大爷,大爷饶命。我活命的东西都在这里,求爷爷给我,给我多少……多少留一点、”
那响马嫌他啰嗦,眼里凶光一现,举刀便砍。
眼见货郎就要命陨当场,忽闻“嗖”一阵风至,那响马似被什么刺中,向前踉跄两步,嘴里鲜血喷涌而出。
倒地之后,背后竟扎着一只峨眉刺,当胸而过,扎了个对穿。
众响马登时躁动起来,循向看去,皆是一惊。只见驿外已不知何时停了一匹马,马上静静跨着形单影只的一女子!
她身姿娇小,与高头大马不甚相衬,身着绯衣,面罩障纱,乌发束于顶,半点装饰也无,唯露出眼角和耳畔凝脂一样的肤色。
单手拿着一只峨眉刺——丝毫无意掩藏,方才的一只就是从她手中刺出的!
众响马岂能容忍?立时丢了驿中数人不管,都朝她去。
响马有十数人,个个都是魁梧汉子,手拿明环大刀。而那绯衣女子却是单单的一个,伶仃马上,手中只有短短的峨眉刺,单看体型,譬如群虎与羔羊,猛兽垂涎咆哮,弹指间就要将“羔羊”撕成碎片。
驿中众人,不禁为这绯衣女子捏了一把汗。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众人所料。
只见那女子翻身一跃,足尖轻点马背,身子轻盈如燕,竟跃至数丈之高,轻叱一声,袖中峨眉刺倏然飞出,将最近一个响马刹那间刺翻。
马嘶声、惨呼声中,绯衣女子业已登上驿外一棵大树,轻轻的立在了枝上。
胸口微微起伏,冷面如霜,呵斥“还要找死,还不速去。”
她眨眼之间,连刺两人,又兼轻身功夫,身巧如燕,匪徒当中有人喊出“白玉京”,诸人为之色变!
又有人道:“她武器已尽了,撞了树,摇将下来,给兄弟报仇!”
这一声报仇,呼喝得匪徒热血奔涌,又有三五人追了上来,竟试图摇晃绯衣女子的栖身之树。
绯衣女子脚下的树枝开始颤动,她低头看着他们,眼角因愠怒而微微泛红,她摘了一枝枝叶。
此时,疾雨将至。鞭子一样的闪电一刀一刀的劈在山峦间,霹雳呼啸山林,一个接一个炸响在耳边。
不远处的洛水奔涌咆哮。
夏夜的雨凉森森的,带着泥土潮湿的腥味儿。
她手中的树枝约莫一臂来长,上头的树叶被风吹的簌簌的发着颤。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运起绝云负青手,乱红成阵,花瓣伤人。
那一日的情景,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泯灭,反倒愈发清晰了。
那个人,像从心里,慢慢流到血液里,最终变成了……变成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湛卢剑意对人心潮的催动之用,那人的影子像与自己重叠了。
所有的一切,像头顶这篇将要下雨的黑天,无所不在,如此强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唯有……唯有胸口流动的气息,还有掌中滚烫的手指。
她垂下了手,冒着再一次眼盲的危险,用潮汐明月诀,调动丹田之间的强劲真气——
……
闪电划过,照亮了驿站,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一地的血,满地或深或浅的痕迹,仓皇四窜的群马,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
驿中诸人早已吓得面色煞白,气息微弱,良久,才有胆大些的,去外面瞧瞧状况。
匪徒或死或走,已经散了。
唯有那绯衣女子,尚在廊下躲雨。
这人又缩回了头去,响马固然可怕,然而这个娇娇小小的少女又何尝不可怕?
约莫一刻钟后,那险些命丧刀口的货郎才鼓足勇气,出来对着绯衣女子道谢,他死里逃生,情绪激动,眼里直冒泪水,又是鞠躬,又是磕头。
绯衣女子在她欲磕头时躲开了,问他:“这里是驿站,为何会有成群结队的匪贼呢?”
货郎拭泪道:“原不敢走这里的,这是古河道,官府不管了,这才出了许多匪徒,若不是遇到疾雨,我等断断不敢在此停留。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些许小礼,还请一定要收下。”
说话间,捧过来一捧米粒大小的珍珠。
绯衣女子只捡了其中一粒,货郎虽还觉不安,但见她神态坚决,再不肯受,只得讪讪的自收了。
绯衣女子重复了一遍:“官府不管了?”又说:“官府管的地方,不至于如此吗?”
货郎道:“可不是么,再怎么,有官府管,总比没有官府管好。”他做流动买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时惊魂甫定,心情激动,话匣子也打开了:“咱们都算好,生逢盛世,若生在乱世,那才叫人命如草芥,莫说贼匪了,整村整村的流兵端去也是有的。有些地方,死的人多了,城空了,什么财狼熊罴都流窜出来,见人就咬,剖腹掏心,弃骨荒野,都是有的。”
绯衣女子似乎怔住了,她惑然问:“咱们生逢盛世?”
货郎也惑了:“咱走南闯北,什么也见了。没有人食人,不就是盛世么。”
绯衣女子似是忽然松泛了,笑了一笑:“你说是,那就是的。”
货郎与她谈话,邀请她去里间一同向火。
绯衣女子推辞不去,独自在廊下站了半夜,等雨一停,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西京距西陵并不远,走官道的话,快马疾驰,也就两、三日的路程。
苏缨自在河洛府辞别了阿曼之后,为免云公子通过照身帖追查她的下落,特意选了荒郊野外走,一路上遇到几拨流寇、野兽,她内力逐渐恢复,应付此等不在话下。
马的足力又有限,如此过了十余日,才到西陵县。
苏缨遥望苏府,虽是对家中眷念已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个当头回家,恐拖累了父母。
拨转马头,信步而走,遥遥的见荒野有一棵大树,树下破烂的酒旗招展,临近一看,竟是陈巴的小野店。
想是过路人少,营生荒凉,店虽敞着门,却没有人招呼。
直到苏缨勒马停了下来,马嘶声中,眼皮耷拉的陈巴才打着哈欠走出来。
“打尖儿?住店?”
苏缨面罩障纱,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坐骑不过寻常良马,百里奔波,便累的无精打采。
陈巴一见,指指马槽边的牌子。上面张牙舞爪的错字写着“本店不寄养马匹”。
陈巴道:“先说好,打尖儿住店都好,只别让我给你养马。”
苏缨疑惑:“我记得上回我来,还没有这牌子呀。”
听是个回头客,陈巴小眼睛一睁,细细打量起她来。
苏缨掀开面罩,他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总算是个二回客,陈巴态度立刻热络起来,一面给她牵马,嘴里骂骂咧咧的:“还不是燕老二那个臭驼夫,你见过的。他把那匹马扔我这儿,才给我二钱银子,人就不知哪儿去了。马又能吃,早吃了不止一两银子了,老子到处找他都找不到,直娘贼的,明日就把它拖去市上卖了。”
苏缨又惊又喜:“追风?“
“呸,追它娘的风,追老子的钱,催老子的命。”
苏缨走到后院去看,果见燕无恤的追风游荡在槽边。陈巴嘴里说的凶恶,却也没虐待它,皮毛水亮,双目炯炯有神。
苏缨便道:“你横竖都要卖了,那你卖给我成不成?”
她说话间,摊开手掌,白莹莹的五指中间,躺着一粒圆径寸许的金珠子。
陈巴大惊失色:“你别是劫了哪个富贵人家罢?”
苏缨不答,神情诚恳,瞅着他。
陈巴看着那金珠子,双目泛光,恶狠狠的,恨不得拿眼睛将它“吞”下去。
然而,犹豫后,他竟道:“不、不行。这是燕老二家里留给他的念想,多……多少钱我也不能卖给你。”
第81章 诉来路踽踽独行
苏缨没料到陈巴看起来俗气市侩, 竟能忍住金子的诱惑,也不肯将白养在这里吃草的追风卖给她。
需知, 这一粒金珠子, 足够他一整年不开张了。
先是惊讶,又感到疑惑:“燕老二……家里?留给他的念想?”
陈巴此刻还在看着金珠子, 目光钩子一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像说完了自己也后悔, 然而他并没改口:“是啊,燕老爷子生前送给他的小马驹……跟着他一起长大的,他家统共就这一点念想,我卖了容易,他哪里再找来?”
陈巴忽然皱了皱眉:“你怎么老问他?”恍然大悟:“是了, 上回的上回, 你们两个人一起去的西陵, 莫非你真的跟了他了?”
苏缨微微垂首,不答。
陈巴搓着手说:“我就说,上回燕老二来找我喝酒, 跟个怀春大姑娘似的,一脸心事, 满口胡话。倘若你……你真嫁了他, 这马我便答应卖给你!”
终究是未出阁的少女,被他”跟啊““嫁啊“说一通,苏缨面上微红, 白了他一眼:“我……我若嫁了他,这就是我家的马,你还要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