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湖有点苏——衣冉
时间:2019-09-17 07:35:50

  刘叔心里惊颤不止,这是他把收烟信以来,看到的最多的人头赏金。而且买家注明,一定要活口。如果找到苏缨,送到这其中的指定地点就能拿到五百金。
  金灿灿的五百两黄金!
  刘叔眼睛冒澄澄,都是光,这下看着燕老二也像看一尊金佛:“燕老二,燕兄弟,燕大哥。快,我们去找这小姑娘,送过去咱俩平分,你就能娶上十门八门的媳妇了!”
  燕老二微微一笑,眉宇之间,掠过沉郁的刀锋:“刘叔,你看清楚,换人的地点在白玉京。”
  白玉京,大名如雷贯耳,所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其在西陵以北一百里,是京城西侧一座新修起来的城池,筑城至今不过十载,里面住着无数尚武的世家,朝廷用之作辅助拱卫京城之用。据说城里奢华万分,珍珠为泥,铺玉为地,由朝中抚顺司的獠牙看守,掌管城中庶务的是天子直接指派的朝中大员,三载一换。
  没人到过白玉京,在穷人的幻想之中,那里是朱阁玉楼,琼枝仙草,如梦华胥,只非人间。白玉京里没有穷人,不需要下九流的职业,是唯一刘叔这种江湖人的势力覆盖不到的地方。除了朝中大员,和居住在其中威名赫赫的武家,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模样。
  刘叔闻言也沉默了良久,他踟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朝廷在找她?”
  燕老二深深皱眉,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帘被一只手卷开,下面出现了阿曼跑得红通通的脸。她神情焦急万分。
  “老板,燕二爷。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们可曾见过我家小姐?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处处都找不见她。”
 
 
第13章 收高徒为人师表
  西陵县城东,墨府。
  重重亭台楼阙,院落花木扶疏,桃花开得正好,花瓣片片飞落,落在草地上、飞到廊下花梨木躺椅上沉睡的苏缨发间、也黏着在墨予尧被汗水湿透的衣上。
  眼下春景正盛,阳光灼人。墨予尧站在院中扎着马步,汗水顺他的额头流下,一滴一滴,刺在眼皮上,让他视线有些模糊。然而即便如此,那两道视线依然如刀尖一样的锋利,直欲将苏缨身上剜出一个大洞来。
  爷爷非但没有因为这个侠士的奢靡作为将她扫地出门,反而将她待为上宾,成天山珍海味流水似的换,七八个婢女围着她转,来了个帝姬也不过如此了。
  一天前,苏缨终于松口,答应墨信芳可以选一个墨氏子弟传授功夫,当时对话是这样的——
  “女侠现在可有高足了?”
  “现下还没有。”
  “我家中有几个子侄,都是资质奇佳之辈,女侠看看,看的中谁,挑中尽可收徒。”
  “……”
  “老夫深知,女侠师门一脉单传,传徒宜早。我几个孙儿都根骨甚好,特别是孙儿墨予尧,前些年还有白玉京的武家要收他入门,我都不舍得。”
  墨予尧清晰的记得,听到这里,苏缨看了他一眼。那眼珠子黑如墨丸,透亮见底,然而墨予尧本人分明从中读到了一丝幽微的狡黠之意。好像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双眼睛,状似纯善,实则恶劣透顶,令他频频遭殃,墨予尧反射性感到脊背微凉。
  果然,只听她很干脆就答应了:“那就墨予尧吧。”
  爷爷大手一挥,允了。
  墨予尧不是没有抵死反抗过,要他拜这个看着还小他一两岁的女娃娃为师,比打死他还叫他难过些。然而墨信芳实在太过强势,非促成此事不可。在爷爷的各种威胁之下,墨予尧只得服软,硬着头皮扭扭捏捏的奉了茶,对着苏缨叫了一声“师父”,就闹了个大红脸。
  苏缨骤然收到年纪这般大的徒儿,不仅不觉得折煞了,反倒是兴致盎然 ,第二天就拉着她来扎马步,美其名曰打基础。
  “这样的基础我小时候就打过了。”墨予尧小声反抗过,对着这个个头比自己矮小的少女,“师父”二字是万万叫不出口。
  那时,苏缨坐在铺锦设缎的椅子上,靠着引枕,端得一派雍容,款款而谈:“我掐指而算,你幼年身量不高,长到七岁了身量还不过这里……”那只细白柔嫩的手比在茶几上方,随着她的动作,袖中藏的金银盘丝筒香迎面拂来氤氲馥郁的香气:“你体弱多病,连女娃娃都打不过,可中了?“
  在这缥缥缈缈,似有似无的香气中,墨予尧神情震惊万分,他自从九岁抽条以来,蹭蹭上窜,现在不过十七岁已近八尺,谁看见他都要赞一句“小郎君翩然体长,丰神俊朗”,决计看不出来他曾经幼时身弱矮小,这江湖侠士竟一眼识破,不由得让人对她生出三两分心服来。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泼天的本事深藏不露。
  然而很快,墨予尧一点美好的憧憬就被无情粉碎了。
  起先,苏缨没有给他演示一招半式,只令他扎马步,便兀自靠在躺椅上休息。
  墨予尧以为她在暗中观察自己的动静。他一本正经,挺直脊梁,稳当下盘,做的一丝不苟。
  直到……
  直到廊下传来悠长,均匀的呼吸声。
  一婢女对着他以手按唇,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墨予尧尚还能维持心中尊师重道的基本准则,为苏缨开脱:大抵这些奇人异士,都有些怪癖,喜欢考验徒弟。因此他并未掉以轻心,而是专注以对,任由汗水从额头上渗出,逐渐滑落。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
  日光越来越烈,纵然是春日,这般在院子里晒着也叫人禁受不住。
  两个时辰以后,墨予尧终于忍不住,满身大汗的,黑着脸站起来,走到苏缨的躺椅边。廊下很清凉,冰鉴里备着香薷饮,其上各色果子堆成的奶酥山呲呲冒着冷气,有侍儿缓缓打着扇子送来阵阵香风,苏缨睡得很香。
  院落中桃李缤纷,东风一卷,四处吹散。苏缨睡得脸颊泛红,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一圈颤抖的阴影,丝绒一样的花瓣儿和洁白柳絮落在她的发间、额上、衣襟……
  墨予尧承认,如果这人是他的妹妹,抑或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少女,那么这一幅动人至极的春睡图一定会让他心间柔软,不叫任何人打扰。
  然而,若这个人是一个觍居师位,拿着极高的束脩,却尸位素餐,毫不知羞的不负责任之辈,他就毫无怜惜赞美之心了。
  墨予尧狠狠地,用手晃了晃摇椅。
  椅上芳菲的花瓣簌簌如雪落下,苏缨被摇醒,先是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墨予尧那张晒得发红,满是汗珠的脸。
  眼看那饱含了咸臭之味的汗珠就要落下,十分喜净的苏缨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正面拍在了墨予尧的鼻子上。
  纨扇湿出了一个人面的形状。
  即将滴下的汗水是挡住了。
  而扇面后的墨予尧,也被拍的心间崩裂。
  他捂着鼻子直起身来,再不顾此人也是他奉过茶的正经师父,恼怒道:“你让我扎马步,我扎了两个时辰,你却在此呼呼大睡?这是为人师表应该做的事吗?”
  苏缨疑惑问:“那为人师表应当做什么?”
  “你还问我?”墨予尧气急:“我又没给人当过师父,我怎么知道。”
  苏缨眨眨眼,很是无辜的模样:“我也头一遭给人当师父啊……”
  墨予尧瞬间感觉浑身灌满了无奈:“那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苏缨抬起手边的一盏香薷茶,抿了半口,缓缓道:“我师父入我梦中传授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会剑招了。要不,你和我再去烛情楼,我们再打那几个恶霸一次,或许我就想的起来了。”
  墨予尧脸上微微一红:“不,我绝不可踏足那地的,爷爷会打死我。”
  苏缨颔首,起身说:“那就等下次我们有机会打恶霸吧。我饿了,要先去用飧食,阿尧要一起吗?”
  被她用自然而然的语气,唤了一声阿尧,墨予尧面上更红了,他结结巴巴的摇手婉拒道:“不……不了,你去吃吧。你用餐太过奢靡,多肉重油,习武之人不可多碰的。”
  苏缨便点点头,把手中被他汗水污了扇子顺手递给他,嘱他也要早些用餐,便在侍女的簇拥下离去了。
  墨予尧自己扇了扇风,对着空荡荡的躺椅,看着空落落的院落,想了半日自己究竟在此做什么。
 
 
第14章 落尘网獠牙乍现
  在苏缨心中,浪迹江湖,原先是一个浪漫至极的词。
  更不用说,如今春景正盛。
  这个时节,当泛舟江上,听一夜春雨,看白猿清啸。
  当折一枝梅花,赠给萍水相逢的天涯羁旅人。
  当青旗沽酒,醉卧烟霞之中,不知归处。
  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消磨在金马玉堂的杯盏珍馐、锦绣裙裾之间,挥霍于工巧庭院的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之中,当江湖变成了另一个家一样的笼子,滋味就不那么不舒服了。
  苏缨已经十分想走了。
  然而不管她如何奢靡浪费,墨家无不倾力满足,叫她一点把柄也抓不着。
  回回请辞,墨信芳总要留她再留三日,多指点指点墨予尧。
  三日,又三日。
  苏缨逐渐焦灼,她惦记着外面的阿曼,也惦记着燕老二——燕老二一定骗了她,他一定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这秘密叫他伪装成一个浑身布满了泥点和汗水的驼夫,用经年不换的黑衣隐藏行迹,然后在驱花伤人的时候暴露了这庞大秘密的一角。
  是的,苏缨现在无比确定那天伤了周天情的就是燕老二。
  如果此时此刻,还不能证明她的剑只是一块废铁,那么脑子长来将毫无意义。
  此刻,苏缨的剑,与墨予尧手中的桃花枝架在一起。
  她的手在抖。
  被一枝桃花枝逼到手抖其实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但是一把开过刃的剑,一根桃花枝都砍不断……就尴尬至极了。
  苏缨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和墨予尧维持这一个“双剑”相交的姿势。她当下万分后悔,为何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何不能坐下来师徒俩人好好谈一谈,为何要脾气这大,不堪徒弟三言两语所激,拔出了剑。
  如今,当如何收场?
  墨予尧一脸凝重,透过手中的花枝繁叶,看被掩映的苏缨脸庞逐渐失去表情,察觉到桃花枝在微微的颤抖,他疑惑万分,不禁再加了点力气。
  这于他,不过用了五成力道,而对苏缨,仿佛又加千钧之力,让她难堪万分。
  陷入如此尴尬境地的苏缨眼瞅着打不过了,正欲以尊师重道为由,将这便宜徒弟训斥一通时,忽然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惊破了整个庭院的宁静春光。
  “梦里抱月剑!”
  乃见一身量八尺的高大男子出现在月门之下,一身的官服氅裘,玉带缠腰,足踏皂鞋,手握金丝盘绕的黑牛皮马鞭,那握鞭的手带着银色护甲,衬得他肤色病着一样的苍白。
  这人身份尊贵,墨信芳尚要亲自陪同,为他指路。此刻,站在他身后的墨信芳呵斥道:“阿尧,不得无礼!还不快参见沈大人。”又对苏缨说:“洪女侠,这位是抚顺司的廷尉沈大人,专为寻你而来。”
  苏缨与墨予尧俱是一惊。
  墨予尧惊的是抚顺司的人为何会到西陵来?!——需知抚顺司乃是西京当下最显赫和炙手可热的“衙门”,十年前当朝天子即位时下令设置,抚顺司上设司丞一人,位同三品,虽然品级不是很高,却有御前行走之权。抚顺司寻常处理公务,亦是在长乐宫开辟的一处宫殿,上面的匾额都是天子御笔,可见此司的御宠。这一个来的是廷尉,属六品,然而如此年轻就身处核心之位,可见往后前途不可限量,难怪自己爷爷都对他颇为忌惮。
  他来家中……难道是捕人的?
  墨予尧行礼时,心里狠狠一沉,抚顺司和它赫赫有名的权柄齐名的,是心狠手辣的手段,和臭名昭著的恶行。民间多称他们为“獠牙子”,讥讽她们不折手段,行专断惧怖之事。寻思到这,他不由得担忧的看向了苏缨。
  苏缨家中不如墨家意在宦途,她养在深闺,从未听过抚顺司的大名。然她擅察言观色,从墨信芳和墨予尧沉重的表情中已觉察到来者不善。
  这抚顺司的沈大人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剑,这把顷刻之前在苏缨心中已沦落至“废铁”的剑此时照样平平无奇,反照着阳光,反照出点点的寒光。
  沈廷尉眼如鹰隼,自剑上,闪电一般移到苏缨脸上。
  那一股积年办案的凶煞之气,把苏缨迫得脸孔泛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庭院中没有人敢说话,唯沈廷尉声音响了起来,自信、傲慢、藏着淡淡的鄙夷:“你手中拿的,是青阳子的佩剑‘梦里抱月剑’,你前几日在市中,用了青阳子的绝技‘绝云负青手’,你便是青阳子的传人。”
  他语气是笃定的,并没有要问苏缨的意思。
  苏缨反驳道:“我不是!”
  沈廷尉立刻便问:“那你的剑从何而来?”
  苏缨哑然无声。她不可说,这把剑是娘亲给她顽的,她从不知有这样大的来历。沈廷尉这样咄咄逼人,来者不善,她说出娘亲,一定会给家里带来很大的麻烦。
  沈廷尉冷着脸,挥挥手:“带周天情。”
  两个衙门的衙役押着周天情走上前来,只见平日耀武扬威“朝中有人”的周天情,此时畏畏缩缩的缩成一团,一只眼睛贴了药,满脸细细长长的刀口子还未愈合,他一上来,便指着苏缨说道:“不错!沈大人,就是这个贼女!就是她那天耍她那把剑,窑姐的花都厉得跟刀尖一样,把我一只眼睛都扎废了。”
  沈廷尉嫌他粗鄙,面上闪过明显的嫌弃之色,挥挥手让人把他麻袋一样拖走了。
  又把眼睛移向了苏缨,那双眼睛像是猛兽锁死了猎食的动物,锋利雪亮,透出令人如处数九寒冬的寒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然而此刻苏缨已经冷静下来,她定了定神,双目圆瞪,看了回去:“我还有很多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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