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
*
时间转瞬就到了晚上。
贺龄音素手撑着下巴,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内。
今天晚上晚膳时武铮并没有回来,也没派人送个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何还没回来。着人去武家一问,也说不在。
于是贺家人只好不等他,先吃了饭。饭后,贺龄音让贺叔亲自送秦巧书回夫家了。
之后,她就回了房间,忐忑不安地苦等,越等便越是不安,他是去调查路线图的事了……会不会出现了什么意外?!
她真的很担心。
“砰砰砰——”
敲门声忽然响起,贺龄音猛地站起来,连忙奔过去打开门。
外头却是纪嬷嬷。
她失望地垂下眼。
纪嬷嬷真是没想到当初一路愁眉苦脸地前去北疆的小姐如今竟这么担心姑爷,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忙安慰道:“小姐,姑爷自小在铎都长大,又是个爽快人,自然朋友众多。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四处会友去了,夜了懒怠回来,睡在朋友家忘了派人遣个信回来也是正常。现在都已经大半夜了,你还是洗洗身子,早些睡觉吧。明儿个早上姑爷回来了,你好生与他说说。”
“嗯。”纪嬷嬷这么说,贺龄音也只好收起脸上的担心。
——但是她很清楚,以武铮的性格,若是宿在了朋友家,不可能不给她送信回来,却让她枯等的。
纪嬷嬷以为贺龄音想开了,便连忙让人将洗澡水抬进来,她知道小姐一天不洗澡都没办法睡觉。
“要嬷嬷来侍候小姐沐浴吗?”
“不用了,嬷嬷你早些歇着吧。”她此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唉。”待纪嬷嬷等人都出去了,贺龄音的愁眉又拧成了一团,她一边还在想着武铮没有回来的种种原因,一边慢慢地沉入了浴桶里。
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泡了好一会儿,直到水都快凉了,她才回过神来,伸手取了一旁的干帕子,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口“砰”地传来迅速开合的两声声响。
“谁——”贺龄音大惊,下意识沉入浴桶中,将帕子捂在了胸前,转过身来看情况。
却是武铮立在门口。
那一刹那,贺龄音紧绷的弦顿时松了下来,身子都软在水中。
原来是武铮,不是别的什么刺客,
他平安回来了。
可是她忽地又想起了眼下尴尬的场合:“你、你……”
她脸上红成一片。
武铮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啊,往常不会这样的……而且,便是忘了敲门,见到她正在沐浴,不应该赶紧退出去吗,怎么还……怎么还傻站着!
她以为武铮还未反应过来,只好提醒他:“你、你先出去……”
可是,武铮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出去?”
第36章 如你所愿
贺龄音因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彻底懵了。
武铮又道:“我是你夫君,你在洗澡,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贺龄音一手捂着胸前的帕子,一手扒着浴桶边缘,企图让自己缩得更小些,她眼底里泛起了水光,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觉得很万分委屈。
平时的武铮不是这样的,他今晚怎么了?
她悄悄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一丝酒气,武铮没有喝酒。再看武铮的眼睛,也清醒得很,只是那眼神叫她看不懂。
为什么……
贺龄音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你、你先出去,有什么事先等我穿上衣服再说,好吗?”
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她实在憋不住哭腔了,几乎是在哀求。
“好,先穿上衣服。”武铮道。
贺龄音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武铮却并没有走,反而上前了两步,取过她放在一旁的寝衣:“起来,我给你穿。”
“武铮!”贺龄音脸涨得通红,越发攥紧了胸口的帕子,这是她此时唯一的蔽体之物了,“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一会儿我们好好说,别、别这样……”
“别哪样?”武铮将衣服扔回远处,缓缓张开手臂,双手撑在了浴桶边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贺龄音。
贺龄音想离他远点,就得往浴桶后面靠去,但是这样势必更加遮不住自己,而想要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身体,就只能扒在浴桶边沿,近距离地迎接他的目光。
她此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好顶.着巨大的压力,迎上他的目光。
武铮的身形高大,阴影完全遮盖了她。在他的笼罩之下,她隐没在水波之下的双腿都在打颤。
这么近距离的对视,她能将武铮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始终看不懂武铮此刻的目光。
“铮哥……”她试图示弱讨好,平时只要她软软地叫出“铮哥”二字,武铮没有不依她的。
可是这次武铮却置若罔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别哪样?别在你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别看你的身子,还是别想与你圆房?即使——我们早就成亲了。”
贺龄音的脸越发涨红了,不知是羞赧还是羞愤。她浑身细细地颤抖,几次启了启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武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像非得等一个回答不可。
贺龄音别过眼去,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了,落入浴桶之中,溅起点点水花。
“武铮,你能不能……能不能尊重我?”
“我还不够尊重你吗?”武铮道,“贺龄音,我告诉你,什么叫不尊重你。不尊重你,我娶了你之后管你愿不愿意,想圆房就圆房。不尊重你,知道你心有不愿,可以一纸休书直接休了你,让你声名尽毁,没人敢再要你这个震北大将军的下堂妇。不尊重你,就不会尽心尽力地给你安排生活,只要一天你就会受不住,就得哭着来求我。”
“够了……”别说了。武铮抚上她的脸,给她擦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容忍。”
贺龄音一把打掉他的手,闷声哭道:“和离吧,我们和离吧……你不用再容忍我了……”
武铮的手一顿:“你是不是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贺龄音呜呜地哭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她没有。
武铮突然一把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强迫她摸上他的心口——
“贺龄音,我的胸膛是硬的,但是我的心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你正好相反呢。”
贺龄音全身失力,哭得直抽抽,唯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还有感知力,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胸膛硬.邦.邦的,但是他的心跳得又沉又快。
“武铮……”
握住她手腕的那股力一下卸了,又是两声连续的开合声,她一抬头,早已不见了武铮的身影,只余下一扇紧闭的门扉。
翌日,贺龄音早早地就醒了。
昨晚武铮离开后,她哭得失了魂,直到水彻底凉了才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擦净了身子就把自己卷入了被窝中,却迟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之后,一晚上又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几乎没有片刻安稳过。因而今天天色一亮,她就醒了。
虽然身体还是很困倦,可是闭上眼睛就会做梦,倒不如起了。
哭了一晚又梦了一夜,她的眼睛肿得不行,忙用帕子蒙着脸,叫小丫鬟打水来,一个人偷偷地冷敷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微消肿。
吃早饭的时候,贺舒和林柔就担忧地问起贺龄音:“武铮一晚上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武家,派人去寻?”
贺龄音不免又想起昨晚,摇头道:“不用。他昨晚回来过,因时间太晚就没有惊扰你们,偷偷回了竹风院,今天一早又出去了。皇上吩咐了要事给他,恐怕……恐怕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贺舒安心了:“既是皇上吩咐的要事,那自然以正事为主。阿音正好在家好好住一段时间,一想到你往后还要回北疆,爹这心里啊就很舍不得。”
林柔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这些做什么。”
贺舒连忙收起话头,笑呵呵道:“来,我们吃饭,吃饭。”
贺龄音欲言又止地看着家人,她何尝又舍得家人呢。原本还在想着离去的那一日该有多不舍,而眼下武铮已经厌倦她了,恐怕很快就会回来与她和离,那她也不必与家人分离了……也许,也是幸事吧。
饭毕,贺龄音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准备看看书写写字缓解心中的憋闷。
才叫人将纸笔准备好,武芫便笑嘻嘻地跑进了竹风院。
“嫂嫂!嫂嫂!”
贺龄音见到她,含笑道:“阿芫,你怎么来了?”
武铮好像没跟武家人说过昨晚的事,因此武芫还将她当成嫂子一般看待,她也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子,因此暂时还不想因为她与武铮的事迁怒到武芫身上。
武芫撅起嘴来:“哼,我哥是不是一直拘着你了?你们都不回武家,我只好来找你玩了——我们今天一起去喝茶吧?我还约了蕉蕉,介绍你们认识呀。对了,我哥呢?”
她伸着头在小院里左看右看,没见着武铮。往常她哥肯定是待在嫂嫂身边的。
“他有事出去了。”贺龄音尴尬地笑了笑。这么说来,武铮昨晚也没回武家。不过正如纪嬷嬷所说,他交游广阔,应该有得是地方去。
贺龄音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还瞎担心!
武芫拍掌笑道:“那太好了,否则要从他手里把你带出去也难。走吧走吧,趁着我哥不在,我们出去玩!”
贺龄音本来不想出去,但是武芫这般兴高采烈地邀请她,她也不想拂了武芫的兴致……也许出去走走也好。
“嗯。”
*
两人很快就坐着马车到了广月楼,广月楼是武芫和傅亭蕉经常去的酒楼。
二楼雅座里,傅亭蕉已经先到了。
尽管路上武芫跟贺龄音说过,傅亭蕉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见了她只当妹妹看待就是,但贺龄音见人家骄阳郡主早已等候多时,还是忙行了一个大礼:“臣妇见过骄阳郡主。令郡主久等,实在万分抱歉。”
“嫂嫂快起来。”傅亭蕉小步奔过来将贺龄音扶起。她与武芫情同姐妹,而且武芫很快就要嫁给她四表哥了,她与贺龄音也算是隔了好几层的亲戚了,于是就改口随武芫一道叫“嫂嫂”了。
贺龄音上次在御花园已经见过傅亭蕉,这会儿再见,仍觉得这个小郡主长得天真可爱,而且的确待人亲近,不由得笑了笑:“我想你们聚会,我是不便来的,但是阿芫偏要带上我,希望没有打扰到郡主。”
“哪里的话!”傅亭蕉张大了眼睛,“是蕉蕉让阿芫带上嫂嫂的。上次在御花园里蕉蕉就觉得嫂嫂真是好看极了,阿芫说嫂嫂不但好看而且人也很温柔,所以蕉蕉也想跟嫂嫂做朋友。”
这样直白的夸赞令贺龄音不由得掩着帕子弯眸一笑,骄阳郡主真是可真是简单纯粹。
话说开了,三人年龄又相近,于是很快就聊在了一起。一顿饭的工夫之后,贺龄音与傅亭蕉明显已经熟稔了很多。
三人还相约去逛首饰铺。
打开雅座,正准备下楼去,从楼梯处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孙哥哥!”贺龄音十分惊喜地看向来人,“好久不见。”
此人名唤孙居轩,是个秀才。他已故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曾经跟贺龄音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孙居轩上铎都参加乡试时暂居在贺府,不过那一年他并没有考上,因此回乡复习去了,待三年后再考,此后再没来过铎都,刚好三年了。
孙居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在下不才,那年不曾考上,只好回乡苦读。今年又逢秋闱,特再来一试。”
贺龄音很欣赏他的才华,一直觉得他上次考不上只不过是不适应考试罢了,因而微微一笑,劝慰道:“这次有了经验,孙哥哥必定旗开得胜。在铎都可有住处?不如依旧住在我们家吧?我爹还不知道你已来铎都之事呢。”
孙居轩摇头自哂:“在下愧对贺伯父的重望,没脸再寄居贺府,也不敢登门问候,已在广月楼附近的客栈寻了住处。”
说完,他忽地顿住了。
他怀中一直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好像很珍视,用了极大的力气,手指头都发白。这会子,他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这本书递给了贺龄音:“听闻你回来了,也一直不曾登门造访,方才在街上见到你进了广月楼,我连忙回去取了这本你当初很想要的孤本《乐谱广集》,我去年偶然得之,念着你想要,一直想送给你。”
“这样的大礼,我可不能收。”孤本珍贵,在爱书之人眼里尤是,贺龄音可不想夺人所爱。
孙居轩忙道:“我对乐谱并无研究,留在我这里是暴殄天物。你对乐谱深有研究,这孤本在你手上才算物尽其用。你——你拿回去先看,看过了若是不喜,再退还给我也不迟。”
贺龄音见他执意要自己收下,便也不再推辞,浅笑道:“那阿音谢过孙哥哥了,改天你一定要来贺府做客,我爹很是想念你。”
孙居轩道:“若是这次能考取贡士,我一定亲自登门叩谢贺伯父的栽培。”
“言重了,孙哥哥一定可以马到成功。”贺龄音笑了笑,忽地想起她与孙居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竟将武芫与傅亭蕉晾在了一边。
正准备给两边介绍介绍,孙居轩却已匆匆走了。
如此这般,贺龄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他是父亲故人之子,在贺府住过一段时间,几年不见今日偶遇罢了。
武芫与傅亭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其实方才两个小姑娘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孙居轩好久。
特别是武芫,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说着不妙,那个孙居轩看她嫂嫂的眼神真是不对劲,分明写满了爱慕,可是她嫂嫂已经嫁给她哥了好吧!而她嫂嫂竟一无所觉,而且还对这个孙居轩温和有礼,还叫他“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