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面色终于松了下来。
武铮被她一阵抢白,却是字字都在关心自己,心里一点也不恼反而像吞了一口蜜,又确定了肩上的伤对打仗无碍,于是一心更只扑在她的伤处上,扭头道:“李大夫,你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轻一点,我媳妇怕疼。”
李大夫已经被他们搞糊涂了,原以为上一句就是对自己说的,又被张大夫和将军夫人抢过话头,害他以为将军之前瞥过来的眼神只是错觉,这下才知不是错觉,忙道:“将军别担心,夫人的手掌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流出来的血混着泥土灰尘糊住了掌心,才看着血肉模糊,养将半个月就能好了。夫人被蛇咬过的地方被将军处理得很好,老朽一会儿写一个药方,再加入一些于祛毒有益的药材,每日煎熬口服,很快就能清除余毒。”
“嗯,那就好。”武铮松快了一些,“多谢了。”
钱丰和林家兄弟乐不可支地看着这两人相互关心对方却将俩不知情的可怜大夫弄懵的好戏。
两位大夫开始按部就班地处理自己的伤患。
武铮因在沼泽里待了一段时间,现下泥土都已结成硬块,贴在他的背上,因此光是处理掉肩伤附近的泥土,就已经费了张大夫好一番工夫。
在此期间,李大夫则在专心致志地清理贺龄音的掌伤。
清理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有一些痛意,贺龄音不想让武铮担心,也不想让李大夫害怕,于是全程竭力抿唇忍痛。
两人相隔不远,武铮将左手伸过去,摸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李大夫手一抖,害怕武铮怪罪到自己身上来,战战兢兢地解释:“这个、这个伤口处要被冲洗干净,大罗神仙也不能、不能免痛的……老朽已经尽力、尽力而为了……”
“我没事的。”贺龄音笑着安慰李大夫。
武铮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暴戾将军,只是自己心疼地给她擦汗,倒也没责怪到李大夫身上。
待到这边好不容易清理和包扎好了,李大夫如释重负,连忙退开一些,说去旁边写药方,带去后厨煎了。
武铮点点头,让林家兄弟陪大夫出去。
钱丰仍留在帐中,虽然嘴上笑说着他还要看戏,实际上是帮忙看着武铮拔箭会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他好紧急处理。
这时候,该给武铮拔箭了。
贺龄音为了不打扰到张大夫拔箭,跪坐在武铮的另一边,用才包扎好的手轻轻地握着他的左手。
武铮怕自己一时吃痛不小心握紧她,便将她的手轻轻推开。
贺龄音只好也给他擦汗,像刚刚他给自己做的那样:“你也别忍着,如果痛,你就告诉我。”
张大夫握着露出一截的箭,周围垫着布巾,金疮药备在一边,面色凝重道:“老朽这就拔了,将军、将军且忍耐些——”
话音刚落,便一鼓作气干净利落地将利箭拔了出来!
第65章 特权
“呃——”武铮已经习惯忍痛,当下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在箭头划过体内被拉出来的时候,禁不住短促地闷哼了一声。
拔箭十分顺利,血喷出得不多,张大夫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赶紧给他上药包扎。
待包扎好之后,张大夫舒了一口气,说武铮的伤也要配合内服之药才更好,于是也道要去后厨煎药。
“行,张大夫,我跟你去后厨。”钱丰促狭地朝武铮笑,“这里就留给你们了,再留下去某人便要赶我了。”
待他们都出去,主帐内恢复了宁静,武铮想起身坐着,贺龄音忙用胳膊搀他起来。
“你怎么样了——”
“你怎么样了——”
两人都想问对方的伤势,声音竟撞到了一起。
贺龄音抿嘴笑了,武铮也乐呵呵地,轻轻摸了摸她的手。
突然间,武铮的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咳咳——”武铮连忙假咳掩盖,在媳妇面前饿到肚子叫实在太丢人了。
“你早上又没吃饭?”贺龄音鼓起脸颊,她知道武铮有时候忙起来,早上就没时间吃饭,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她这个吃过早饭的人都有些饿了,别说早饭都没吃的武铮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端饭来。”贺龄音寻思着,这会儿去军营后厨叫人现做,应该也不必等太久。
正准备起身,一个士兵在帐外道:“将军,钱将军让我端了饭菜过来,现在送进来吗?”
没想到钱丰想得这么周到,贺龄音心里默默感谢了一把,忙道:“快送进来。”
士兵将饭菜端进来,忙又退出去了。
贺龄音扭头一看,武铮正乖巧端坐着看着自己,眼神竟透着一副可怜巴巴的味道来。
她一怔,方才想起他右肩受伤,右手暂时不能用。
“喂我。”武铮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却露出了欠揍的暗喜。
这样欠揍的模样,平时她定不理他,这会儿他受了伤,自然是怎么样都要迁就的。
所幸她只是手掌被伤,包扎之后十根手指都能动,于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
“算了,你别动,我其实可以自己……”武铮原是想享受一下被喂饭的幸福,一时便忘了她是伤在手掌,连忙阻止她。
“别废话。”贺龄音故意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嘴巴过来。”
武铮这人对敌人软硬不吃,对自己人吃软不吃硬,对贺龄音……那是软硬都吃,于是被她一“凶”,便不由自主地按她的话,伸长了脖子将嘴巴凑了过去。
贺龄音含着淡淡笑意,一筷一筷地将饭菜喂进武铮肚子里。期间武铮但凡想开口叫她也去吃,她就塞一口饭堵住他的嘴巴。最后竟是给他喂了三碗饭才停下来。
钱丰周到起来那真是一丝不苟的周到,充分预估了两人劳顿一天的食量,饭菜比平日更加充足,因此武铮吃过三碗饭之后,饭菜依旧还剩下很多。
武铮咽下她喂来的最后一口饭,唯恐她又添一碗堵自己的嘴,忙道:“媳妇,我真的吃饱了。来,该我喂你了。”
其实他并非不方便,左手也只是相对于右手来说不够灵活,不过吃饭喂饭这点小事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贺龄音不这么认为,她瞪了武铮一眼:“我都能给你喂饭了,还不能给自己喂啊?你歇着。”
便自己盛了一碗饭,开始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武铮愣愣地看着她吞咽食物的小嘴,喉咙微动,忽然发现其实相比起被她喂饭,他倒是更想给她喂饭。
早知道就不要装不行……
*
饭毕,后厨那边的药也煎好了,张大夫、李大夫怕弄混了,两人亲自送了过来。
武铮拿过自己的汤药,一饮而尽。
贺龄音是有些怕苦的,不过她也没有犹豫,苦着脸咕噜咕噜地喝光了自己那一碗。
“多谢。”她放下碗,擦掉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对两位大夫点头道谢。
两位大夫忙道“不敢”,便收了碗退出了帐外。
贺龄音将饭碗也整齐放好,正想亲自送去后厨,却被武铮轻轻拉住胳膊。
他顺着她的小臂慢慢抚到她手心:“我一定会让赫连北和赫连部落付出代价。”
贺龄音迟疑了一瞬,轻轻地反手握住他:“你想怎么报仇?是冒着巨大危险,独自一人身闯敌营与他决斗,还是利用你大将军的权势,向赫连部落发动战争,让无数的将士因为我们的私事付出生命?铮哥,如果你另有考量,那么我无条件地支持你,如果只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么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
武铮一怔,若是寻常女子,听到丈夫想要给自己报仇,要么感动得扑进他怀里哭,要么开心地抱着他笑,可是贺龄音此刻这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认真与冷静,却反而叫他更为着迷。
不为自己的喜恶,甚至想的也不仅是他的安危,而是北疆的无数战士。
他以前竟是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小媳妇有着这样大的胸怀。
“阿音……”他微使手劲,将她拉入怀中,使她坐在他双腿之上,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贺龄音扶额:“你能不能时刻记着,你肩膀受了伤……”
“我记着呢,别担心,伤口不会轻易裂的。”武铮上一句轻巧地安抚她,下一句又答非所问道,“但是,我不会像赫连北那么卑劣,我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败他们。”
贺龄音顿时一凛,看来武铮是准备向赫连部落开战?
“可是……”贺龄音抿唇,担心他是因为自己而感情用事,便柔声撒娇道,“你想当昏庸将军,我还不想当红颜祸水呢。”
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可人,十足一个“红颜祸水”,武铮吸了一口气,扫去旖念,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只因为你就向赫连部落开战,那做错事的人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红颜不是祸水,真正的祸害是做错事的男人,凭什么让女人背黑锅被责骂呢?那些自己做错事却把错归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全都是一群不敢承担责任的孬种和混蛋。你放心,我可不是这样的孬种混蛋。”
贺龄音心口被他这番话震得起起伏伏,自古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君主的昏庸、丈夫的愚钝都归结在女人身上,她向来是不认同的,若说有错,至少昏君与红颜都有错,可是好像只要指着一个女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男人的错就找到了源头似的。
她暗暗不服,却改变不了世人的看法,只能渐渐被同化。
而她从未想过,武铮竟然会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批评那些懦弱的男人。
她怔怔的,越想越远,也越来越感动,武铮哪里知道她心里的万千思绪,捏了捏她的脸,说回正题:“何况,我也不昏庸啊。”
“嗯?”贺龄音被唤回神智,疑惑地看着他。
“今年冬天比往年奇怪。”武铮给她分析起来,“今年这么早就突降暴雪,气候也冷很多,这对游牧民族来说很是不利。他们肯定要来抢夺我们这边的地盘和百姓的财物,这次的事就是一个信号。而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次打击赫连部落的好机会。所以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们与赫连部落也迟早一战。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在意气用事,也不会让你被骂红颜祸水,我只是公仇私仇一起报而已。”
原来他是另有原因,听他这么说,贺龄音才放下心来,于是舒眉展笑:“如果是这样,你就按你的计划来。军法谋略我也不懂,就不瞎说什么了,但是……若是打起仗来,你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的。”
武铮连连点头:“遵命!”
*
吃了饭喝了药,已近傍晚,贺龄音想回北院去,蕊儿和芯儿怕是担心坏了。
武铮心里万分不舍,虽然晚上他就能回去,但因为今天的事,他简直一刻都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掀帘一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于是立刻道:“今晚别回去了,最近风雪紧,而且赫连北喜欢搞下三滥的把戏,军营安全很多。以后也住在军营吧。”
贺龄音却没说话,似在深思。
就在武铮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贺龄音却道:“可以吗?钱将军的迟鸢姑娘住在军营外,军营中除了女将军也没别的女子,我怎好破例……”
她以前没深想过住在军营的问题,只记得在最初来北疆时,武铮就想将自己安排在军营,于是她还以为只要是将士的夫人,就能住在军营里。后来经过钱丰的事,她才知道住军营是有严格规定的,她不想仗着是将军夫人就得到特殊对待。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武铮笑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军营确实不留一般女人,但你不是一般女人,你是震北大将军之妻……你本就可以留在军营住。”
怕贺龄音还不同意,他目光露出几分可怜:“钱丰是文将军,回去陪他媳妇的时间比我多多了。”
他继续用又轻又沉的声音蛊惑她:“我是大将军,本就有特权,但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使过特权。唯独这一次,我想用我的特权。”
贺龄音哪里抵抗得了他的这些情意绵绵的话,晕乎乎地便答应了。
武铮又要让人去北院将芯儿、蕊儿带来伺候她,被她赶紧拦住了:“你叫人回去告诉她们我一切安好就行。军营重地,她们无需前来,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她可以和武铮住在主帐,蕊儿和芯儿势必还得重新安排住处,而且军营里多了两个丫鬟,肯定还会有其他不便,可不是简简单单多增添两个人的事。
况且,跟着武铮经历了那么多,很多时候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武铮也可以照顾她,其实武铮照顾起她来比她们更合心意。
武铮本来也不大想让她们来——即使已经摸透底细,但是两个小丫鬟在军营里到底不便,这会儿听贺龄音这么说了,便按她的话吩咐了下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武铮还得出去巡视军营,贺龄音见他背上还挂着干泥,忙让先他把身上洗了再说。
武铮一听也是,忙让厨房去烧水,他倒还好,一身脏污也不觉得难受,他媳妇那么爱干净,肯定到处不舒服了。
贺龄音虽没陷进泥沼,但身上灰尘汗液黏着,也是很想沐浴换件干净衣裳了,便安然等在营帐里。
待到水烧好了,浴桶摆好了,武铮让她先洗,她才傻眼了。
她倒是忘了,她手掌受伤,不能碰水!
武铮其实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暗暗狂喜起来。
第66章 寒暖
贺龄音木着一张脸,一时半会脑子都僵掉了,什么想法也没有。
武铮压着嘴角向上的幅度,平静道:“没办法了,风驭今晚值守夜班,明天早上才归营,军营里也没有别的女人了,只好由我勉为其难地来帮你了。”
眉梢都掩不住喜意,哪里有半分勉为其难的样子。
贺龄音明白他心中所想,渐渐羞恼起来:“你还是想想找谁帮你擦身吧,自己还是个伤患,倒是操心起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