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身侧传来的目光。
祁湛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像是被她抓住了什么事儿似的,心里竟有了些紧张的期待。
她会因此生气么?
她会因此而哭么?
那么,她会不会因此变得……很在乎他?
祁湛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缓缓转过头去。
楚妧正看着他。
她清亮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眼里的神色一如院内跪着的下人一样。
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
——却独独没有他所期待的醋意!
第55章
祁湛的目光迅速冷凝下来, 像是冬日阳光下冰凌, 折射出细碎而幽寒的光, 只瞧一眼便觉得可怕。
楚妧赶紧垂下了眼, 不敢与他对视。
楚妧觉得, 祁湛的性子虽然阴沉了些, 长的却是极为好看的,就算有丫鬟迷上他的皮相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不懂祁湛为何会生气。
但楚妧觉得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祁湛一眼, 祁湛已经静静地转过头去了。
面上虽然还是幅冷淡的样子, 可那锐利的唇角却下沉了好几分, 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语声清冷地对院内众人吩咐道:“都散了罢。”
众人磕头退下,楚妧走到祁湛身侧准备扶他,先前溜走的夏云却小跑过来了, 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楚妧,小声道:“紫苑藏的深, 奴婢找了好久才找到……”
那衣服正是紫苑昨天穿过的, 那衣服里面的袖口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油星子。
楚妧本想用这衣服做个突破口处置紫苑的,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正准备让夏云把这衣服丢了, 脑中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看着祁湛问道:“世子打算如何处置紫苑?”
祁湛向来不喜欢心思不正的丫鬟。
可看楚妧的神情,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别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更别提有人当着众人的面示好了,哪怕现在他稍微想一下那样的场景,都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为什么她就可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不想完完全全的占有他么?
她不想他只属于她一个人么?
她现在居然还可以若无其事的问他,想如何处置紫苑?
若是他不处置呢?
若是他将紫苑留下来呢?
她会生气吗?
会不会像祁江的夫人一样,一边痛哭流涕的诉委屈,一边命令下人将不安分的丫鬟绑了出去?
他到现在还记得祁江当时气的跳脚的表情,和形容自己妻子的词儿。
妒妇。
祁湛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他喜欢这个词儿。
祁湛转过头,正欲开口,可在看到紫苑衣物的一瞬,心底那翻涌而出的恶心感又升了上来,想要留下的紫苑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猛地别过眼,冷冷道:“将她赶出府罢。”
这种处罚对紫苑来说,已经很轻了,祁湛觉得楚妧肯定会有所反应。
他屏息听着楚妧的话。
楚妧的肩膀松了松,依旧是那软绵绵的语声,依旧是那略带轻快的语调,似乎从不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将她困扰住。
她道:“紫苑毕竟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世子肯网开一面自然是极好的,下人都知世子宽宏大量饶了紫苑性命,以后临华院若在想分配些下人也比以前容易的多。既然世子已经饶过紫苑了,就将她的衣物也收拾一下,让她一并带走吧。”
宽宏大量?
极好的?
她不但不气,居然还要将紫苑的衣物收拾了,让她一并带走?
她还想着以后分配下人容易些?
她想的可真远呐!
祁湛喉咙微紧,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转头凝视着楚妧,面色如平常一般冷淡,眼神却像是结了冰似的,阴冷瘆人。
楚妧被他看的心底发寒,仔细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说错呀!
那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楚妧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却也不敢说话。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湛忽然移开了目光,语声冷淡道:“是啊,紫苑毕竟跟了我三年,除去这次的事儿倒也算尽心,就这么赶走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不如再赏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寻个好去处,以后也好有个安生之所,夫人觉得如何?”
夫、夫人……
他他他怎么又叫自己夫人了?
楚妧汗毛耸立,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道:“如、如此……甚好……”
她说甚好?!
祁湛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楠木雕花的扶手瞬间就被捏断了。
楚妧呆站在原地,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他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楚妧连忙道:“世子说的没错,紫苑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二十两银子肯定抵不过她这些年的一片苦心……我我我这还有些银子,不如凑个整儿,给她五十两吧!”
五十两?
真是大方!
祁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懂楚妧究竟是不在乎,还是不明白?
祁湛紧咬着后槽牙,连口腔里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气。
他嗓音冷硬地说道:“那就五十两。”
四周的风随着他的话安静了下来,天空中丝丝缕缕的云也似乎停住了脚步,只有那阳光懒洋洋的照射下来,几乎将祁湛苍白的面容映成一种透明的色彩。
他修长的手也几乎嵌进了扶手断裂的木刺里。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抓住了。
柔软的触感让祁湛的指尖一颤,似乎是想将手收回去,可下一秒,楚妧就打开了他的手,将他掌心里的木渣仔细挑剔干净,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道:“扶手裂了,你别握那么紧……”
她还是关心他的。
不是全然不在乎,全然无所谓的。
祁湛的心里的烦闷散了些许。
可这还不足以让他的怒气停歇,他依然目光冷淡的瞧着楚妧。
楚妧不敢直视他的眼,将手搭在他胳膊上,轻声道:“外面天凉,我、我扶你回屋吧……”
依旧是关心的话语,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可祁湛现在要的不只是她的关心,他还想要别的,不过这对她来说似乎太难。
祁湛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看了楚妧半晌,忽然冷声道:“你回去罢,让傅翌来。”
楚妧“噢”了一声,轻轻缩回了手,动作缓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走了……”
祁湛将她的动作看到眼里,她分明是早就想走了。
心底的烦闷又涌了上来,祁湛忽地闭上眼,语声僵硬道:“走罢。”
周围又起了风,斑驳的树影一阵摇晃,一片树叶转呀转的,轻飘飘落到祁湛摊开的掌心里,轻轻一捏便碎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是不是没走?
祁湛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
楚妧出了院门就一路小跑,逃似的离开了祁湛院里。
刘嬷嬷正在树荫下等着她,见楚妧出来后微松了口气,问:“世子没为难你吧?”
楚妧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过他好像不太开心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嬷嬷也想不明白,她琢磨了半晌,低声道:“兴许是紫苑背叛了他,心里不好受吧。”
楚妧觉得很有可能,她转头对夏云道:“那你快去把紫苑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出去吧,省的世子见了心情不好,至于那五十两银子,就先从我那里拿,不要惊动世子了。”
“是。”
夏云领命退下,刘嬷嬷有些惊讶的问:“世子要给紫苑五十两银子吗?”
楚妧道:“对啊,可能是怕紫苑被赶出去没法活命吧。”
刘嬷嬷撇了撇嘴,低幽幽道:“看来世子对紫苑还真是不错啊!”
楚妧也点了点头,连连附和:“谁说不是呢。”
主仆二人往自己院里走着,半路上忽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阿庆。
阿庆一手捂着胳膊,一边低头小跑着,脸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伤。
楚妧把他叫住:“阿庆,你怎么了?”
阿庆光顾着自己的伤势了,并未注意到楚妧二人,听她一唤才回过神来,忙作揖道:“小的见过世子妃,小的刚才生火准备做午膳呢,可一不小心被那木炭烧了袖子,想去管事的阿元那里领些伤药包扎一下,可阿元说临华院的伤药没了,让小的去府里管家那领,小的这就要去呢。”
楚妧看了眼阿庆的胳膊,那袖口上烧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里面的肌肤泛着黑红,瞧着十分严重。
楚妧微微皱眉,道:“管家那还有些距离呢,先处理伤势要紧,我那还有些治疗烫伤的紫金膏,让刘嬷嬷给你拿一些,你先用着吧。”
阿庆忙跪下道:“谢谢世子妃,谢谢世子妃。”
楚妧微微一笑,道:“没事,你跟刘嬷嬷去吧。”
另一边。
傅翌将祁湛扶回了屋里,祁湛不肯上床歇着,反而坐到了窗前的靠椅上,一双眸子望着窗外白莹莹的梅,轻声问道:“她回屋了?”
傅翌道:“回去有一会儿了。”
祁湛微垂着眼,沉默了半晌,又问:“我刚才见夏云回来了,做什么的?”
傅翌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夏云是来……收拾紫苑衣物的,这会儿应该已经收拾好送到紫苑手里了……”
只是回来拿衣物的么?
祁湛的眸底又漫上了阴沉,嗓音暗哑的问:“那五十两银子也给紫苑了?”
傅翌道:“给了……”
祁湛冷哼一声,道:“她倒是惦记着旁人。”
傅翌不敢答话,转身去给祁湛倒了杯茶,屋内又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阿庆就将午膳送了过来。
这次做的是一碗莲藕排骨汤和几块西葫芦蛋饼,碗盖一打开,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可祁湛却没什么胃口,眼睛在面前的碗碟上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了阿庆胳膊缠绕的绷带上。
那绷带包扎的很是工整,上面还有一个漂亮的结,不像是院里下人的手艺。
祁湛微抬了抬下巴,低声问:“你胳膊怎么了?”
阿庆恭敬道:“不小心让炭火烫着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自己包扎的?”祁湛问。
阿庆闻言一笑,道:“小的哪有这本事啊,是半路上遇到了世子妃,世子妃让刘嬷嬷帮小的包扎的,世子妃不但让嬷嬷帮小的包扎了伤口,还赏了小的两瓶紫金膏,小的又哪配用这东西……”
阿庆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起来,似是要将对楚妧的感激之情一股脑儿的全告诉祁湛,丝毫没有注意到祁湛渐渐冷凝的面色和傅翌疯狂的暗示。
末了,阿庆又加了句:“世子妃还真是心善,对小的一个下人都如此体恤,难怪府里人人都说她好!”
她对一个下人都如此体恤,难怪府里人人都说她好……
她究竟关心过多少人?
刘嬷嬷?夏云?紫苑?甚至是阿庆……
每个人都受过她的照顾。
也包括他。
原来他在她心里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所以她听到紫苑对他示好也无动于衷。
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祁湛的手紧捏着象牙玉箸,指尖一阵青白,空气中似乎传来细微的,象牙碎裂的声音。
阿庆这才注意到祁湛不寻常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小的……说错什么了吗?”
祁湛握着玉箸的手松了松,目光是晦暗到极致的黑,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没什么,她确实是个心善的人。”
阿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在临华院呆了六年,还从未见过祁湛笑。
他更没见过如此诡异而恐怖的笑!
让他从头到脚都漫上森森寒意,连胳膊上的伤都仿佛被冻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只能咬紧了后槽牙才抑制住自己打颤的欲望,瑟瑟发抖的看着祁湛。
祁湛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唇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问:“世子妃如此照拂你,你不该高兴么?你发什么抖?”
“小、小的没发抖,小的、小的是高兴的,是高兴的……”
祁湛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他还未开口,一旁的傅翌就猛地拉了一把阿庆,斥责道:“送完膳食还不快走,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还想偷懒不成?”
“是是,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阿庆逃似的推到了门外,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祁湛手里那双象牙玉箸碎裂成了千段。
阿庆打了个激灵,心里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自己如果走的慢些,被碾碎骨头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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