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祁湛最后对她说的话。
“回去让刘嬷嬷帮你涂些药罢。”
他当时的语声平淡而温和,楚妧并没有多想。
可她忽略了祁湛眼底那隐隐疯狂的神色。
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束缚住的神色。
祁湛……把刘嬷嬷她们,藏到哪去了?
楚妧遍体生寒,提起裙摆便向祁湛房里跑去。
祁湛正坐在桌前,看着窗外伸进来的梅。
不过两日的功夫,枝头已是星星点点的白,晨光一照,透着淡淡微红的光,一点点地缀在花瓣上,像是染了胭脂的脸。
祁湛的眼睫动了动,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光去瞧,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从梅花树下跑来的身影。
浅色的丝绦随风飘荡,暖霞色的裙摆层层绽开,与初见时并无二致。
除了那数片凋零的叶。
祁湛掩去眸底的情绪,双手交握着坐在椅子上,神情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淡漠。
楚妧在他面前站定,顾不得整理衣装,微微缓了口气便问道:“你把刘嬷嬷她们都调走了?”
祁湛淡淡地凝视着她,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楚妧的眉拧成一团,脚不由得向前挪了小半步:“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湛静静地倒了一杯茶,云淡风轻的说:“我想给你换些人。”
“我不想换!”
楚妧的面色微微泛红,润泽的眼眸中蕴藏着浅浅的怒意,那忽然拔高的语调,连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们都愣了愣。
然而祁湛并没有看她。
他目光冷淡地看向门口排成一排的五个丫鬟。
“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
五个丫鬟闻言双腿一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神色惶恐,却不敢反驳:“是奴婢伺候的不周,是奴婢伺候的不周。”
祁湛的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嗓音透着几分慵懒:“去领罚罢。”
丫鬟们的脸色瞬间惨白,睁着泪眼望向楚妧。
楚妧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掌中的手帕都被抓出了细小的折痕。
她望着祁湛:“不是她们伺候的不尽心,是我习惯了刘嬷嬷伺候,不想换人。”
祁湛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微抿了口茶,道:“你既然能习惯刘嬷嬷,那她们你也迟早都会习惯的。”
楚妧的胸口猛地起伏一下,像是在克制心头汹涌的怒意,一张小脸又红了几分。
“你不打算让她们回来了么?她们现在在哪?!”
祁湛面色冷淡地看着楚妧生气的样子,轻声道:“她们很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你若实在觉得这几个婢女不好,我也可以将刘嬷嬷调回来……”
祁湛的话戛然而止,可结合他刚才对那些丫鬟的态度,分明是在说,如果要刘嬷嬷回来,那这几个丫鬟就永远消失了。
他果然是……要强迫自己按着他的想法行事的。
楚妧手中的丝帕几乎被她生生扯断。清亮的眸子里似乎蕴藏着浅浅水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将脸扬起来了。
那一汪水潭就这么被她憋回了眼眶里。
她道:“她们伺候的很尽心,不用世子费心了。”
说完,她就向祁湛欠了欠身子,转身跨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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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此后的两天里, 楚妧并没有来找他, 也没有求他将刘嬷嬷调回来。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走了一招错棋, 完全失了对事态的掌控, 这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祁湛半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梅, 傅翌如往常一样为他换药。
他的伤口愈合的不算很好, 有些地方已经红肿化脓,需得将脓包挑破了才能换药, 许是傅翌动作熟练, 才没有让他觉得很疼, 可他脑子里却不知怎么, 一直想着那双略显笨拙的小手来。
细细软软的,偶尔紧张了,还会扯痛他的伤口,然后用内疚而担忧地眼神看着他。
他喜欢那样的眼神。
可他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了。
祁湛微微敛眸, 轻声问傅翌:“刘嬷嬷她们在宫里如何?可缺些什么?”
傅翌怔了怔,答道:“宫里比府里要清闲些, 礼部的人不敢差遣她们, 她们不用做太多杂活,除了不太适应以外, 倒也不缺什么。”
“她们没有名册, 用度不按宫里的走, 待会儿你从孙管家那领几件冬衣给她们送宫里去。”
傅翌应了一声,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知道祁湛并非操心下人的事,只是因为那些人是楚妧的下人, 所以祁湛才不敢做的太过,才会选择在楚妧熟睡时将嬷嬷调走。
祁湛没有把握对楚妧来硬的。
因为他害怕。
这害怕不是因为楚妧公主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倾注了感情。
他太在意了,所以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眼里都会无限放大,都会反复磋磨着他的心神,楚妧对旁人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安,让他觉得自己在楚妧心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所以便加倍的想要控制楚妧,让楚妧彻彻底底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楚妧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物件,又怎会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
祁湛这么做,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傅翌劝道:“她们没有名册,在宫里呆着委实尴尬了些,不如等宴席一办好,就让她们回来吧。”
“她可提过这事?”祁湛问。
傅翌低声道:“就算世子妃没提,也不代表她不想啊……”
那就是没提。
祁湛的眼神冷了几分,紧抿着唇,再没有说话。
傅翌也不好再说什么,给祁湛换好了伤药便命阿庆准备膳食去了。
经过上次祁湛那一吓,阿庆几天都没敢进屋,只能提着食盒在门外巴巴站着,等傅翌来拿菜。
傅翌从阿庆手里接过早膳,安慰了阿庆两句,随后小声问道:“世子妃的早膳可送了?”
阿庆道:“还没,给世子送完了就去。”
傅翌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不用送了,你去和世子妃说一声,让她来世子这用膳。”
“是是,我这就去。”
即使傅翌的声音压的再低,祁湛还是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他瞥了一眼刚刚进屋的傅翌,一句话也没有说,原本随意搭在桌案上的手却微微缩紧了。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桌上布好的膳食一动都没有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刻钟后,那抹小小的影子又出现在了梅树下。
祁湛紧绷的手这才松懈下来。
楚妧款步踏进门槛,还未曾说话,就听傅翌道:“世子妃是来找世子么?可曾用膳了?”
楚妧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没有说破,只是面容平静的答道:“还没。”
傅翌忙搬了椅子招呼楚妧坐下,将银箸递到楚妧手里,道:“世子也没用呢,要不您陪世子用些?”
楚妧攥着银箸,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傅翌这才松了口气,低头退下了。
祁湛从楚妧进屋便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薄唇微抿,似乎在等着她先说话。
可楚妧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夹了块蒸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了。
仿佛身边没有祁湛这个人似的。
祁湛面色微微泛白,就这么看了她半晌,嗓音微哑的问了一句:“想刘嬷嬷回来吗?”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将口中的蒸糕咽了进去,轻声道:“绿桃她们也挺好的。”
祁湛的眼神沉郁,嗓音也冷了下来:“你知道她们在宫里,所以你便不怕了?”
楚妧道:“送绿桃过来,不是你的意思么?难道我说了想,你就会将刘嬷嬷调回来吗?”
祁湛确实不会将刘嬷嬷调回来。
他是要讲条件的,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楚妧堵回了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难受。
两人再没有说过话,楚妧用完早膳便回去了,而祁湛一口都没有吃。
此后的两天里,祁湛每天都叫楚妧来用膳,楚妧也每次都来,却只是和之前一样吃饭。
她不再关心他的伤势,不再对她笑,更不会主动对他说一句话。
祁湛话本就少,几番下去,他的性子也愈发沉郁了,时常是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了便将饭菜撤走,自己一口不动。
到了第三天早上,他也觉得没意思,便也不让傅翌去叫楚妧了。
楚妧自然也没有来。
晌午的时候,怀王为祁灏办了个简单的送行宴,祁湛以养伤的原由推脱了,只吩咐了傅翌送楚妧过去。
怀王一改先前威严的形象,对楚妧极为和蔼,府中其余人看了怀王的态度,也不敢再冷待楚妧,风头甚至比祁灏还胜了些。
傍晚傅翌和祁湛汇报的时候,祁湛只是面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的梅花,像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似的。
傅翌摇了摇头,命阿庆备了晚膳过来,祁湛看着那荷叶边的碗口怔了半晌,忽然问:“她没去为老二送行么?”
傅翌道:“只是晌午参加了宴席,送行倒是没去。”
“那她现在在院里?”
“是。”
祁湛从椅子上起身,道:“去看看罢。”
傅翌忙拿了氅衣跟在身后。
天上不知何时下了雪,祁湛伤势恢复的不好,走的比往常慢了许多,到楚妧屋外时,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楚妧刚命丫鬟撤了晚膳,一抬头就看到了从屋外走进来的祁湛,那身鸦青色长袍几乎融到了夜色里,衬得眼底的青痕愈发浓重了。楚妧怔了一瞬,近乎本能地开口问了句:“用晚膳了么?”
祁湛眼神微滞,紧抿的唇角扬了扬,嗓音极轻的说了声:“没。”
楚妧转过眼,正准备命绿桃去备膳,却听祁湛又补了句:“想吃鲈鱼。”
楚妧的眉头揪了揪,却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绿桃去炖鱼。
祁湛肩膀上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在衣服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水渍,却迟迟没有将氅衣脱去,只是瞧着楚妧。
其余丫鬟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上前,倒是傅翌率先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一声,主动上前帮祁湛把氅衣脱去了。
祁湛眼神黯了黯,倒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
没过多久,鲈鱼汤便炖好了,依旧用那荷叶边的碗盛着,乳白色的汤羹冒着淡淡鲜美的香气,祁湛略微不适的皱了皱眉,却还是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淡淡道:“有刺。”
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楚妧身上。
楚妧只是抱着怀里的兔子,微低着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其余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祁湛挑鱼刺。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了,只有鱼汤的香气在屋子里飘荡。
一旁的傅翌忍不住了,他看着楚妧,轻轻地咳了一声。
楚妧的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沉默了半晌,还是说了句:“我抱着兔子,手已经脏了,让绿桃帮你挑吧。”
绿桃得了楚妧的吩咐才敢上前,却在走到祁湛身旁的时候,被祁湛冷眼瞪回去了,随即便听祁湛嗓音冷淡地说:“撤了罢。”
丫鬟们将桌上的膳食撤了,自己也低头退到了屋外。
楚妧抓了把干草喂兔子,祁湛就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说了句:“倒是喜欢喂兔子?”
楚妧头也没抬:“世子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祁湛用手按了下眉心,低声道:“我今晚想留在这里。”
楚妧没有反对,转头叫了屋外的绿桃进来铺床。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后,便上床就寝了。摇曳的烛火一灭,屋内便愈发安静起来,窗外没有月亮,夜色也比往常重了些,祁湛隐约只能看到楚妧模糊的背影。
他伸手触了下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面前的人儿便又往墙角贴了贴,祁湛的微微一顿,忽然道:“大靖的使臣想见你,你明天要随我进宫一趟。”
楚妧说了声“好”,便没声了。
祁湛嗓音低沉的问:“你知道这次来的使臣是谁么?”
“傅翌说过。”楚妧顿了顿,又道:“世子不必担心什么,我来大邺半年,也只传了一封家书而已,与过去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联系。”
“过去?”祁湛的手抓住了楚妧的肩膀,问:“你有过去么?”
“我说没有,世子会信吗?”
祁湛眼睫颤了颤,低低说了声:“我没有过去。”
“所以你觉得不公平,对吗?”黑夜里,楚妧的语声一字一顿,格外清晰的说:“你觉得你没有过去,所以也不要我有过去;你没有在意的旁人,所以也不要我有在意的旁人,即使是我从大靖带来的陪嫁,你也可以一句话不说就把她们全部调到宫里,你想让我变得和你一样,对吗?”
祁湛没有反驳,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楚妧接着道:“但我们真的是一样的吗?你现在不过是在乎你付出的感情才会这样,倘若你哪天不在乎了,就算是纳妾你也不会问过我的,到了那时你还会在意我怎么样吗?你还会在意我会不会躲着你吗?”
祁湛心脏微缩,那种抓不到她的感觉又来了,他哑声道:“我不会不在乎的,妧妧,我……”
“你若真的在乎,就不会做这些事了……”楚妧顿了顿,语声似有些哽咽:“你可以替我做主,可我却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事情又哪有什么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