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就拉起楚妧的手:“进去罢。”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齐刷刷地往他们这儿看,楚妧也不好再跟他闹,只能由他拉着进了宫殿。
怀王送祁灏出行,所以并未参加此次宴席,其余大臣已经坐在座位上等候,皇上虽然未到,但他特地将楚妧座位与大靖使臣安排在了一起,不分男女席。
明面上是念及楚妧半年未见家乡人,让她趁此机会与使臣们好好叙叙旧,但实际去过大靖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丁正文的那层关系,而丁正文又与祁湛不合,他这么安排,看似是皇恩浩荡,实则颇有深意。
楚妧坐在祁湛身边,丁正文与另一个使臣在她左侧。
从她入座开始,丁正文的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个没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妧不适应的往祁湛身旁靠了靠。祁湛面色未变,脸上的笑意却褪了个干净,一双眼睛幽凉凉的,冷冷瞥了丁正文一眼。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丁正文就像是被寒芒刺到了似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脑子里很容易就想起了那天被祁湛丢到荷塘里的情形。
他心里虽然犯怵,面上却是不服的,他清了清嗓子,道:“臣记得世子妃在大靖时喜欢穿大红,每次宴席必穿大红,怎么今天穿了这么素净的裙子?连首饰都不戴了?”
丁正文这话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祁湛留,语调又扬的很高,领桌的大臣们都听到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楚妧和祁湛。
倒是楚妧反应快一些,抓着祁湛的手臂,微笑着问:“夫君,你觉得我穿大红好看,还是淡青好看?”
夫君……
她在护着他。
像是有双小手在祁湛心头猛地抓了一把似的,让他连呼吸都跟着一滞,他顿了顿,才用微哑的嗓音说道:“淡青好看。”
楚妧甜甜一笑,又往祁湛身旁靠了靠,其余大臣也跟着笑了。
人家穿什么衣服是给人家夫君看的,关丁正文这个外人什么事啊!
大臣们都摇着头收回了目光。
丁正文找茬不成,反被晾在一边,着实难看得很,只能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皇上祁泓才携着贵妃赵筠清赶到。
大臣们纷纷起身跪拜,祁泓一摆手道:“众爱卿不必多礼,权当家宴就好。”
大臣们入座,乐师奏响了丝竹,舞姬的裙摆在殿中层层绽开,灯光一照,好似映着晚霞的薄云,透着淡淡的幽香,煞是醉人,就连楚妧也看的入了神。
祁湛还想着楚妧那声“夫君”,目光也柔和了不少,两人坐在一起,就像是金童玉女似的,倒让丁正文酸的鼻子都冒了气。
几盅酒下去,丁正文的面颊微微泛红,新的舞姬正要迎上时,丁正文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祁泓行礼道:“臣这次出使大邺,特地带了几件珍奇宝物过来,请皇上过目。”
祁泓微微挑眉:“哦?呈上来瞧瞧。”
话音一落,就有太监拿着盖着红绸托盘走了进来,头几件器物都是些文玩乐器,倒没什么稀奇的,大臣们瞧着也觉得没意思。
祁泓摆了摆手让太监们收到了库房中,直到最后一件珍玩献上时,大臣们才直了眼睛。
那是一张半人多高的弓,弓身用上好的紫杉木制成,两边装饰着的象牙玉角在灯光下流光溢动,只瞧着便让在场的武将们热血沸腾。
哪有将士不爱武器的?
祁泓笑了笑,用手勾了几下弓弦,那弓弦如泰山般纹丝不动,祁泓道:“这么紧的弓,可有人能拉动?”
他向在场的武将瞧去,在坐武将多是些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臣,谁都没把握拉动这半臂粗的弓,一时间竟没人愿意出这个风头,只将目光落在了祁湛身上。
祁湛当年平坊一战不但让北高闻风丧胆,就连朝中一众老臣也甘拜下风,这张巨弓若是祁湛拉不动,那整个大殿之上,便再无第二人能拉动。
可祁湛就像是没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似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喝了口茶。
楚妧微垂着眼,心里也有几分紧张。
若是平时,祁湛拉这么重的弓是毫无问题的,可他如今重伤未愈,走路都费劲,更无论拉弓了。
在坐的除了皇上和丁正文,其余人都不知道祁湛受了伤,丁正文挑这种时候献礼,分明是让祁湛出丑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泓才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看来这弓今天是无法开了,先撤了罢。”
丁正文忙站起身子,道:“皇上看个开弓有何难?臣从大靖带来了可以与这弓相配的武士,皇上只需要命人备上靶心即可。”
祁泓握着玉杯的手顿住,便是在坐大臣也变了脸色。
大邺无人能拉动的弓,若是被大靖一个小小的武士拉动了,那大邺的颜面何在?皇上的颜面何在?
可皇上若是明着拒绝,岂不就等于认输了?
众大臣再次看向祁湛。
祁湛依旧充耳不闻。
祁泓沉默了半晌,将手中玉杯放在桌上,低声道:“那就摆上靶心,传武士进来罢。”
丁正文看向祁湛,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低头对身后随从交代两句。不多时,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祁泓磕头跪拜道:“草民霍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泓抬手示意霍三起来,宫人很快在殿外五十米处立好了靶心,由太监将弓呈到了霍三面前,又拿了五只羽箭交到霍三手上。
众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三。
只见霍三左手搭弓,右手拿箭,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上青筋崩起,那弓登时便开如满月,“铮”的一声向殿外射去,正中靶心!
众人的心都如那弓弦般绷在了一起,全都祈祷着霍三哪怕偏移半分,他们面上也不至于太过难看,可余下的四发也都全中靶心,竟是半分未偏!
五发羽箭射完,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祁泓的面色很是难看,干脆将手上的青玉扳指摘了下来,嗓音低沉道:“在坐各位还有谁能拉动这弓的尽管来试,朕再添个彩头。”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祁泓眼底染上怒气,将手中玉杯一扔,道:“整个大殿就再没人能拉弓了吗?!”
气氛降到了冰点。大臣们打了个寒颤,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颤巍巍的起身,道:“启禀皇上,老臣觉得,有一人可以拉动此弓。”
祁泓的面色缓和了半分,挑眉看着那位大臣,低幽幽道:“爱卿觉得谁可以一试?”
大臣的目光落到了祁湛身上。
楚妧的手握成了一团。
若是等大臣说出了口,祁泓下了命令,那祁湛若再不拉弓就是抗旨不遵了。
可刚才霍三拉弓都涨红了脸,祁湛若拉,那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不得全裂开了?
她绝不能让祁湛冒这个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快乐(╯3╰)
第62章
怀王一脉在朝中势力庞大, 只要祁湛不主动站出来, 殿内便没人敢强迫他。
方才站起来的少卿潘继不过是一时头热, 祁湛那冷冽的目光一扫, 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潘继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他的内心后悔到了极点。
潘继只能用眼睛瞟着祁湛, 希望皇上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祁泓又怎肯出头去针对祁湛?
他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冷眼望着潘继, 语声颇为不耐:“爱卿觉得谁可以一试, 尽管说出口便是,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潘继见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干脆将心一横,低着头道:“老臣觉得……”
“臣女可以向皇上引荐一人。”
楚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殿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丁正文和祁泓不由得一愣。
楚妧要引荐谁?
这殿内除了祁湛她还能引荐谁?
祁泓琢磨不透,但他们自家人开口了, 总好过外人插嘴,他望向楚妧, 问道:“世子妃觉得谁可以担此重任?”
楚妧没有直接回答, 转头看向犹站在座上的潘继,问道:“潘少卿刚才想引荐的人可是世子?”
潘继听楚妧已经开口了, 便也没继续隐瞒, 点了点头道:“正是世子没错。”
楚妧道:“世子身份尊贵, 怎能与一介武夫比试?”
“这……”
潘继被楚妧问住,刚刚擦掉的冷汗又从头上冒了出来。
楚妧将目光转到弓箭上,又道:“世子平日用的弓比这个还重了许多, 这小小的弓根本不需要世子出手。”
她脆生生的语声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把弓还小?
口气也太大了吧!
便是祁泓也愣了愣,挑眉问道:“世子妃既然不要世子出手,那这殿中还有谁能拉动此弓?”
楚妧轻轻道:“皇上请稍等片刻。”
说着,楚妧就低下了头,贴在祁湛耳边,嗓音轻快的说:“你把傅翌叫进来吧。”
她嘴边呼出的热气从祁湛的耳畔轻拂而过,好像一片羽毛似的,在他心头挠啊挠,挠啊挠,挠的他心痒痒的。
从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但他就是想听听她会如何说。
这把小小的弓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祁湛唇角弯了弯,原本清冷的眼眸也柔和起来。他藏在桌底下的手捉住楚妧的手,在她柔软的掌心中轻轻捏了一把。
楚妧的心跳了跳,众人虽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但她也不好挣脱,只能由他握着,又小声催促了一句:“快呀。”
祁湛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两句,不多时,傅翌就从殿外走了进来。
傅翌个子虽比那霍三高些,身形却比霍三削瘦不少,面白如玉,容貌俊朗,瞧着根本不像是什么武将,倒更像是一位俊秀公子。
大臣们都认出来他就是时常跟在祁湛身旁的侍卫,可傅翌真正的功夫如何,他们谁也没见过。
这身形削瘦的侍卫真能拉动此弓么?
大臣们心里直打鼓,便是祁泓也有些举棋不定。
他瞧着傅翌,问道:“你能拉动此弓?”
傅翌瞧了一眼大殿正中的弓,语气恭敬道:“拉动此弓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靶心太近了些。”
“近?”祁泓一愣,微眯着眼看向傅翌。
若是现在的距离,傅翌只要有一发不中,便被霍三比了下去,丢脸的还是大邺。
若是放远一些,就算射不中靶心,也算是挽回了些面子,不至于在使臣前丢了份。
这傅翌看着仪表堂堂,心思倒也不浅,不愧是跟在祁湛身边的人,都狡猾的跟个狐狸似的。
祁泓心里转了七八个弯,面上却是不变,正要应允了,丁正文却抢先一步说道:“如今天色已经暗了,这靶心若是放远,射出的箭矢偏移半分,伤到殿外的宫人总归是不好的,臣觉得还是放在原处稳妥一些。”
丁正文的心思昭然若揭,有几位大臣正要反驳他的话,坐在大殿正中的祁泓却看向了祁湛,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祁湛淡淡道:“那便依丁侍郎所言,将靶心放在原处罢。”
大臣们心里都打起了鼓,祁泓却笑道:“好,就将靶心放在原处!”
说着,祁泓便看向傅翌,问道:“你在军中是何军职?”
傅翌道:“臣于三年前平坊一战,被提拔为七品校尉。”
祁泓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五发全中靶心,朕就将你提为四品中朗将。”
傅翌一怔,随即俯身叩谢道:“臣谢皇上恩典。”
祁泓摆摆手,示意傅翌平身,楚妧心里却打起了鼓。
祁泓在傅翌拉弓前说这话,看似是对傅翌莫大的恩典,实则却给了傅翌莫大的心里压力。
如果傅翌稍微偏移了半分,祁泓便有了理由让祁湛上,他此刻虽站在大邺一边,却是和祁湛对立的。
但看过书的楚妧知道,五发全中靶心,对傅翌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正因为他是奴隶出生,所以练起功来,比旁人都要刻苦一些,便是再将靶心往远挪五十米,傅翌也一样射的中。
只是傅翌得选个法子分了胜负才是。
楚妧心里正思索着,太监已在原来的靶心旁边立好了靶心,霍□□到一旁,神色轻蔑的看着傅翌,似乎是不信眼前这个削瘦的男人能赢过他。
傅翌唇角微翘,右手拿起羽箭搭在弓弦上,轻轻一拉,那羽箭便如流星一般直飞而出。
只是那箭并没有向原来的靶心飞去,而是射向先前霍三用过的靶心。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霍三定在靶心上的羽箭从正中被直直劈开,傅翌射出的羽箭取代了霍三的位置,牢牢定在了靶心上,入木三分。
在坐大臣纷纷到吸一口冷气。
这准头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原来他方才让说靶心太近,是真的太近,居没有一丁点儿取巧的意思在里面。
余下的四箭,便也和刚才的情况如出一辙,每一支都将霍三的羽箭劈成两截,每一支都取代了霍三原来的位置,每一支都入木三分。
祁湛手下的小小侍卫箭术都如此精妙,更何况祁湛?如此便已不用祁湛再试了。
祁泓没料到傅翌箭术竟然这么高明,但话已出了口,也不好反悔,当场便将傅翌提升了为了四品中郎将,将桌上的扳指也一并赏给了他。
殿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只有丁正文的脸色很难看。
他本想借着祁湛受伤好让祁湛丢丢脸面,而祁湛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就出尽了风头。
不但出了风头,反而还将手下侍卫提成了四品中郎将,官阶都快赶上他了,丁正文心里委实憋闷的很。
他看向楚妧,发现楚妧正低着头在祁湛耳旁说着什么,祁湛拈了颗冬枣喂到她嘴里,眼角眉梢满是温和的笑意。
而楚妧那略显娇媚的神情,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丁正文别过眼去,低头呷了一口酒,直到宴席结束,也再没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