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在赵筠清面前不用伪装,因为赵筠清没有后台。
可是赵筠清就真的就没有后台吗?
祁泓沉了脸,望着赵筠清,问道:“怀王要将二女送进宫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嗓音格外沉闷,好似一片绵绵细雨中乍然惊起的雷。
赵筠清正在倒茶的手抖了抖,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只是一瞬,她又镇定下来,微笑着将茶水递了过去,扯了个谎,道:“皇上可还记得,臣妾身边以前有个叫做夏云的宫女?”
祁泓道:“有点印象。”
赵筠清压低了声音,凑到祁泓耳边,颇为神秘的说:“那丫头是个机灵的,所以臣妾在路上就将她安排到世子妃身边了,这次的消息就是她托人带给臣妾的。”
祁泓想了想,发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确实没有再见到夏云,他向来不操心下人的事情,所以一直未曾留意过罢了。
他望向赵筠清,笑了一下,问道:“你还有这心思?”
那笑容配着他额头未褪去的青筋,在明灭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但赵筠清不敢躲避他的目光,同样微笑着答道:“臣妾与皇上做了六年夫妻,臣妾在大邺无依无靠,皇上就是臣妾的依靠,皇上就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要事事为皇上着想,只不过夏云那丫头之前一直没个音信,臣妾还以为那丫头不抵用呢,所以就一直没敢告诉皇上,如今夏云那一有信,臣妾不就来了么?”
赵筠清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尤其是无依无靠那几句,简直说到了祁泓心坎里去了。
可祁泓还是有些不放心,望着赵筠清道:“朕记得,我们回程途中,世子曾找过你一次,他那次可从你嘴里问出点什么?”
赵筠清将手收到衣袖里,掐着自己的掌心,强作镇定的说:“臣妾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的,以世子那性子,臣妾当时要是说了,哪里还有命呐!”
祁泓这才稍稍放心,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抬手抚摸着赵筠清脸颊,喃喃道:“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的人了,该给你的,朕定会给你,你也不要让朕失望,不然……”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赵筠清的面颊上登时便出现了几道鲜红的指印。
她忙道:“臣妾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祁泓收回手,靠在了椅子上,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好了,你去歇息吧,若有别的情况,再来禀报朕。”
“是。”
*
相隔一百里外的军营里。
祁灏将信使递来的书信放在火烛上燃尽,原本温和的面孔上也笼罩上了阴云。
信是祁湛托人送过来的,他刚收到时还有几分吃惊。
他知道祁湛从未将他这位二哥放在眼里,所以他也从不去去讨那个嫌,以往他在府里时,两人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性格与祁湛自是南辕北辙,若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能是对祁沄的关心了。
他们都不愿意祁沄嫁去宫里。
祁湛书信上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只是语气平静的将怀王的打算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他看完信的那一刻,心里对怀王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他兄弟几个全都娶了将相之后,他也明白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人家,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现在,连他最疼爱的妹妹,也要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了么?
宫里早有传言,说祁泓心情不好时经常拿宫女撒气,有几个更是被他活活虐待致死的,祁沄又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不但他不同意,就连他娘也是舍不得的。
祁灏沉思半晌,忽地坐回了桌前,拿起笔飞快的写了封信,用蜜蜡封好递给信使,吩咐道:“将这信送回王府里,交给钱夫人,记住,千万不要让王爷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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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二天早朝时, 怀王还没来得及将祁沄送进宫的事情安排好, 祁泓便借着后宫无主, 不宜再选秀女进宫的原由, 让大臣们商议立后的事。
怀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里却还是没有放弃送祁沄进宫的打算, 每天一回府就钻进书房,早早将府中事务交与了祁湛处理。
祁湛分配了一些事情给傅翌, 余下的就全部交与了孙管家, 一来避嫌免得怀王起疑, 二来可以安心养伤, 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这天,阿庆如往常一样准时送来了午膳,刘嬷嬷布好膳食后就去叫楚妧用膳,楚妧放下手里的兔子, 一边洗手,一边对绿桃吩咐道:“去书房把世子请来用膳吧。”
绿桃应声退下, 楚妧走到桌前, 刘嬷嬷把碗盖揭开,她看到汤羹的一瞬就愣住了。
那三道汤羹, 一道是人参鹿茸汤, 一道是山药乌鸡汤, 还有一道是枸杞牛鞭汤……
全都是些滋阴补肾的。
这是祁湛的意思吗?
他又想那事了?
这才过了几天呀……
楚妧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忙叫住正要出门的阿庆,问道:“这些食材是哪来的?”
阿庆道:“是前些日子怀王送来的补品。”
楚妧又问:“是世子吩咐你做的吗?”
阿庆摇了摇头:“是傅侍卫吩咐小的做的, 说这些食材若是一直放着,恐会辜负王爷的一番好意。”
怀王还真是一番好意啊……
楚妧思索了半晌,还是打算辜负一下怀王的“好意”。
反正祁湛还没来,他又不知道今天午膳是什么,让阿庆悄悄撤走就是了。
这般想着,楚妧就要吩咐阿庆,可刚一抬眼,却见祁湛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做贼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世、世子来啦……”
“嗯?”
祁湛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对劲,点墨般的眉微皱,顺着楚妧的视线望去,目光也停留在了桌上的汤羹上。
色泽鲜亮,气味鲜美,汤羹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
是楚妧让做的?
她在暗示什么?
她觉得自己需要补?
祁湛挑眉望向楚妧,幽深的眼眸中似有深意。
楚妧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摇头道:“阿庆说,这些食材是王爷前些日子送过来,傅翌让做的。”
前些日子?
是怀王说要送祁沄进宫的那日?
怀王当时还说,这是他亲自挑选的食材。
估计是怀王知道了楚妧的身份后,急着抱嫡孙了。
祁湛之前从未有过通房,也未曾纳过妾室,怀王估计是怕祁湛对那事不感兴趣,特地送这些东西来暗示他的。
可祁湛当初是未曾体会过才不感兴趣,如今食髓知味,只看着楚妧就足够气血沸腾了,又何须这些外物进补?
祁湛笑了笑,抬手示意阿庆退下,自己坐到了了椅子上,用汤匙舀了一勺汤羹,看着漂浮在汤面上那饱满鲜红的枸杞,低声问她:“妧妧知道王爷什么意思?”
楚妧坐到了椅子上,轻轻说了声“知道。”随即又赶忙抬起来头来,望着祁湛补充道:“可我觉得你不需要补,这个……这个可以不用吃。”
祁湛“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汤羹盛到了小碗里,递到楚妧面前,幽幽道:“那你喝点罢。”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盛的恰好是那碗牛鞭汤,还捞了半截牛鞭在碗里。
小小一截牛鞭在淡褐色的汤羹里微微泛白,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那天扶他去起夜的情形。
都是白的。
楚妧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面颊也泛起了微红,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将那汤羹推到了一边,道:“我今天不想喝汤。”
“嗯?”抬眸瞥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碗里的汤匙,轻轻搅动着,低声道:“那就我喝罢。”
说着,祁湛就要将碗端起来,楚妧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别别别,不是说了你不需要补了么?”
祁湛面色不变,淡淡道:“王爷亲自送来的东西,总要有人喝的,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楚妧十分为难,看了看汤羹,又看了看祁湛,指着另一盆汤道:“那我喝这碗乌鸡汤。”
“乖,先喝这个。”
说着,祁湛已经将那勺汤羹递到了楚妧唇边。楚妧只能张开嘴,将那勺汤羹咽到了肚子里。
温热热的,喝在嘴里还有些烫。
楚妧的脸也跟着有些烫。
祁湛的唇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舀了一小截牛鞭,道:“吃个这个。”
楚妧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连连摇头道:“不吃。”
祁湛将小勺移开,楚妧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祁湛说了与刚才同样的话:“那就我吃罢。”
楚妧欲哭无泪:“别别别,还是我吃吧。”
祁湛笑了笑,将那一小截牛鞭送到了楚妧嘴里,看着楚妧微红的眼眶,淡淡道:“这就是碗普通的汤羹而已,与清炖牛腩没有什么两样,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楚妧微微一愣,把那牛肉含在嘴里嚼巴着,半边脸颊鼓成了一个小山包,黑亮的眼眸被上扬的水蒸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朦朦胧的十分好看。
他说的没错,这味道和普通的牛肉差不多,她确实没必要多想。
楚妧将嘴里的骨头吐了出来,没了心理压力后,神情也自然了许多,干脆自己捧着碗,喝起汤羹来。
祁湛都没有多想,自己又何必多想?
楚妧又舀了块骨头送到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祁湛眼睫下那暗潮涌动的神色。
她微微张开的唇和碗里的枸杞一样饱满鲜红,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似的,水润润的透着亮。
那半截牛骨将她白生生的小脸撑了起来,隐约可见她嘴里粉.嫩的舌。
那样好看。
好看到让人不住遐想,如果将那牛骨拿出来,换个物什塞进去,又该是怎样一种光景?
祁湛微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伤口应该不会再裂开了吧?
*
祁中培还未将宫里的事情处理好,府里又闹了起来。
钱氏不知从哪得到了祁中培要将祁沄送进宫的消息,母女俩三天两头的跑到他书房里哭诉。
一个说自己身边就剩这一个闺女了,送进宫里简直要了她的命。
另一个说爹爹身边就剩自己一个女儿了,不能为爹爹尽孝,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一两日这样也就罢了,祁中培还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温言软语的安抚安抚,可连着七八天都这样,祁中培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天他还未等母女俩来,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在后院里转悠,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祁湛的院门口。
祁湛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即使昨晚又下了一场风雪,也不阻碍枝头的满树清香。
与之相比,他院里那树就显得萧瑟的多。
每次风雪过后都能见着一地的落梅,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着实令人扫兴。
他抬步走到祁湛院子里,楚妧正在院里和夏云绿桃她们几个堆雪人,两团雪堆被垒的高高的,不大看得出那是什么,瞧着倒是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祁中培走过去的时候,人群的嬉闹声静了一静,丫鬟们忙跪了下去,道:“见过王爷。”
楚妧也低头行礼:“王爷是来找世子的么?”
祁中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走进来,听楚妧这么一问,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道:“湛儿可在屋里?”
楚妧用手帕擦了一下掌中的雪花,道:“世子在房里看书呢,我带王爷进去吧。”
祁中培摆了摆手:“你们玩吧,本王自己进去便好。”
祁湛就坐在窗前看着书,书页翻动的时候不时抬头望一眼窗外,自然也就看到了走进院子里的怀王。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迎怀王进屋,又命傅翌倒了杯热茶给他,耳边听着怀王略带关切的话语,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的那两个雪球,似乎很想知道楚妧最后会堆出个什么。
祁中培看着祁湛神色淡淡的样子也觉得无趣,干脆住了嘴,静静喝了口茶。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皇上后宫中只有二妃三嫔,没将女儿送进宫去的都忙着战队,已经将女儿送进宫的全都春风满面,一个个就像是钦定的国丈似的,威风极了。
虽说和他关系较好的庄国公二女早早进宫被封了嫔,可庄国公毕竟不是自己人,他若扶持了庄国公二女当上皇后,惹的皇帝不快不说,还会成为庄国公的挡箭牌,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于自己是没什么好处的。
可若是不扶持庄国公二女,又能扶持谁?
祁中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祁沄送进宫最为上乘,只可惜皇帝好巧不巧的,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立后,着实令他烦闷的紧。
想到这里,祁中培的目光划过一丝怀疑,一个想法在脑中无限放大,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
他头一天刚与祁湛说了自己要送祁沄进宫的想法,皇帝第二天早朝就突然要立后,这一切难道真是巧合吗?
祁中培的目光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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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屋外又起了风, 树桠上的雪花簌簌而落, 楚妧又捧了一簇积雪拍到两团圆滚滚的雪堆上, 那大红锦缘的袖口上都染了一圈银白。
也不知会不会冷。
祁湛微微敛眸, 刚想吩咐傅翌拿暖炉和护手过去, 一转眼却看到了祁中培冰冷的目光。
祁湛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每次祁中培责罚他的时候, 就是这种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