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七夕灯会上,小婉宜吵闹着想吃糖葫芦,林修儒应承下来去买,却在回途中在经过街旁一个书画摊时看到一幅稀世古画,一时移不开脚,等他匆匆想起来女儿赶回去就正好看到女儿被人抢走。
这件事是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横梗在林修儒心头的刺,拔不出,消不掉。只要他一想起就会愧疚自责不已。
林珵看着他,“所以,过去这么多年,您还是觉得是我的错吗?”
“没错,当年是为父疏忽对不住浓浓。”林修儒没有否认,但却看向儿子,肃声道,“但对你娘,为父俯仰无愧于心。”
他与宋氏成亲多年,如胶似漆,恩爱不疑。可自从小宋氏从江南来寄居林府之后,宋氏却渐渐地对他不信任起来,最终忧思伤身,在生下林卓不久以后就撒手人寰。而他之所以会迎娶小宋氏,不过是想着她是几个孩子的亲姨母而已。
林珵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道:“你说的是真的?”
林修儒哼了声。
“那好。”林珵垂了垂眸子,从袖口中抽出一纸书信递给林修儒,“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应该清楚,如果您没有做什么让她误会的事情,她怎么会郁郁而终?”
林珵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打在林修儒的心上,他整个人傻在原地。
——
久雨之后的天空湛蓝,明媚的阳光穿过梨花树枝叶间的缝隙洒下,孟桢站在小径旁,看向树下立着的素衣姑娘,目光里满蓄柔情。
半晌,他看见她转过了身冲自己嫣然一笑,他也不由跟着一道勾起了唇角。
林婉宜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纤指勾着帕子打了个绕,才轻声开口问他:“你会不会怪我骗了你?”
孟桢摇了摇头,“你没有。”顿了顿,又添一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信你。”
他的小姑娘心肠软,哪里会骗人呢?
只不过,到底是他欠下薛斐一份恩情。
第48章 四十八点蜜
在信阳城驿馆的花园里有一片桃林,阳春三月正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放眼望去,是满目氤氲的桃花色。偶有轻风拂过,惊落桃花阵阵,纷纷如这三月的春雨。
林婉宜臻首微垂跟在一华裳锦衣女子的身后,在一片桃花瓣擦着脸颊飞落的刹那间抬眸,不期然却见女子驻了足。
浔阳公主细细的将身后的小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将蹙起的黛眉舒展开,丹凤眼里终于露出浅淡的笑意,她朱唇缓启,慢悠悠地道:“本宫很吓人么?”声音里竟杂着一点儿揶揄的意味。
林婉宜闻言轻轻地摇了下头,“没有,公主人很好。”
浔阳公主没掌住笑意“噗嗤”了一声,抬步走到林婉宜面前,牵起她的手,莞尔笑道:“论规矩你如此称呼挑不出半点儿错来,可依着情理却该唤我一声嫂嫂才是。”见小姑娘睁着一双水光明亮的桃花眼望着自己,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你且安心,阿呈回京不会有事的。”
两天前,林珵返回林家的消息便传扬了开,隔日京中就有差使送信来请他回京,只说当今召见。林珵上京前,特意叮嘱过浔阳公主代为照看妹妹林婉宜,故而浔阳公主才派人将其接到了驿馆来。
对长兄林珵这些年的境遇,林婉宜如今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或许心中得埋怨未曾全部消散,但却更多了些对兄长得担心。
林珵易名改姓投军,后又被皇家招为驸马,即便并非蓄意谋划,可到底欺君在前。现今,虽幸得浔阳公主贤惠,没有怪罪,但有道是君心难测,在天子没有下旨赦免之前,没有人会知道林珵此去京城会面临些什么。
林婉宜鼓起勇气抬眸看向浔阳公主,问她道:“公主嫂嫂真的不怪哥哥一直瞒着你吗?”
浔阳公主轻笑,摇摇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宫与驸马成亲这么多年,岂会半点儿不知情。”她虽是得宠于天子的矜贵公主,可早些年也是在皇家后宫摸爬滚打的,从那样的深潭中走出的人,又怎会心思简单,对枕边人所言所行的不对之处毫无察觉?“起初也曾愤恼,可他生得好看,又没什么坏心思,本宫何必开罪于他?后来知道的多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只不过她这驸马委实磨叽,分明思念家人思念得紧,却偏偏不肯主动迈出第一步。最后还是她看不过眼,私下里寻到天子替他谋了往信阳查案的差使来。
关于林珵的身份,她曾向天子透过底,天子虽未明确表态,但料想不会动雷霆之怒。
浔阳公主心思宽,半点儿不担心自家只身回京的驸马,又见林婉宜似是担心得紧,不好与她细说,便索性把话题岔开了去。
“本宫听驸马说,你生病期间,薛家背信弃义上门退了婚事?”薛林两家的亲事,浔阳公主在信阳城的这些日子也算略有耳闻。她知外面盛传薛林二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本以为退亲一事出了,林婉宜会伤心不已,但这两天看来,浔阳公主却并未在这位小姑子的脸上看到半点儿为情/事伤怀的神色,心下好奇,就直言问了出来。
迎上浔阳公主一双晶亮的丹凤眼注视,林婉宜不由得心慌了一下,抿抿红唇,悄然移开视线,小声回道:“婉宜与薛公子是兄妹之情,当初订亲亦是权宜之计。”言下之意,薛家并非背信弃义。
浔阳公主微微颔首,却道:“不过,你也的确到该说亲的年纪了。”说着,她嫣然一笑,“等驸马从京中回来,处理完信阳城的庶务之后,你便跟我们一同到京城公主府去。届时,京中王爵勋贵家的好儿郎任你挑选。”说着,她又轻轻地拍了拍林婉宜的手,“你是驸马的妹妹,便就是本宫的妹妹,本宫总会护着你的。”
浔阳公主一边说,一边含笑望向面前的小姑娘,可却意外地发现她脸色微微苍白,耳边更是传来小姑娘柔软的声音。
“婉宜不想去京城。”
她神色不对,浔阳公主眼波微闪,很快,丹凤眼里便划过一丝了然。她往前迈了半步,稍稍压低了点儿声音,问道:“让本宫猜一猜,妹妹是有心上人了?”微微苍白的小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粉色浮现,浔阳公主见到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不过,既然有了心上人还会跟薛家订亲,不论是否是权宜之计,都可见林婉宜的那位心上人并不得林家老爷的赏识。一念及此,浔阳公主想起前几日林珵风风火火的打发人回来请走张御医的事来,那时她打发人去府衙问过情况,得知那日一早曾有个青年来见过林珵,面说了林婉宜重病的消息。浔阳公主当时就有些好奇那个青年身份,如今瞧着林婉宜的模样,她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
她并未觉得林婉宜看上孟桢有什么不妥。
当初林珵被她挑中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刚刚露出锋芒的年轻将军,在朝中要根基没根基,要权势没权势。可他生得好,人又有上进心,这便是足矣,更何况,成婚这么多年来,林珵一直待她一心一意。比起她的那些皇姐皇妹整日出入勾栏青楼抓驸马,她这小日子过得不知和美多少。
人多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在浔阳公主看来,富贵夫妻如果心不在一处亦不过是相互折磨罢了。
浔阳公主牵着林婉宜的手往桃花林中走,看着满眼灼灼的桃花,她忽而一声轻笑,道:“只要那人是真心待你,人靠得住,何须去管旁人怎么说?往后如何,总还有你哥哥在,有本宫在。”
“公主?”林婉宜怔怔的。
浔阳公主一笑,“当年本宫在一众王孙公子中独独挑中你哥哥一个穷酸小将,劝阻与嘲讽之人不算少,可现如今呢,她们都只剩下了羡慕嫉妒的份了。”
“与其嫁一个门当户对的或眠柳宿花或家中公婆难伺候的人折磨自己,倒不如挑一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良人,不过——”言至此,浔阳公主却凤眼一眯,“妹妹那位心上人品性何如,到底还得再试上一试。”
林婉宜俏脸通红,翕了翕唇却没有说什么。
——
孟桢这几日的心情很好,不仅果脯铺子里的伙计看了出来,就连来店里采买的客人也都瞧出了端倪。
“孟老板最近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不成?”一个跟孟桢相熟的客人笑着询问道。
孟桢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咧着嘴笑答道:“没什么,就是瞧着外头热闹,心里也跟着快活呢。”春日愈发暖和,寒意尽除,加上张御医为民开方,信阳城的春瘟已经被压制住了。
孟桢说的话的确合情合理,可那位客人却不大相信,毕竟他眉梢眼角的喜气里还掺着许多春意,分明是红鸾星动的样子。只不过见他不肯多说,倒也没再多问。
送走了客人,店里两个伙计瞧了眼时辰,便凑到孟桢跟前,问:“老板今儿还出去不?”孟桢总在这般时辰出去办事,两个伙计一开始还不知情,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偶然间在林府后面的街上撞见了,才晓得了内情。故而这会儿说话便有些打趣的意味在。
孟桢闻言,眉梢眼角的笑意微微一敛,睨了二人一眼,指着门口刚刚进来的老妪道:“干活去!”
他是想看望看望小姑娘,可是小六子早给他报了信,他的林姑娘早被浔阳公主接到了驿馆去。孟桢再想念,还不至于胆大到驿馆那儿去折腾,就怕行差踏错闹出什么来折损了林婉宜的闺誉。
孟桢想着林婉宜,一不注意便走了神,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便听到伙计阿秉音调拔高的声音,他望过去,就看见站在老妪身旁的阿秉正一脸不耐烦的想要把老妪往店外哄。
孟桢立刻便皱起了眉头,抬步走过去,问阿秉:“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干什么?”
阿秉忙把缘由说了一遍。
原来老妪进门来的时候说要买果脯,阿秉便领着她去挑。老妪挑挑拣拣半天,没说要不要买,反而不停地让阿秉给她拿点子果脯来尝尝看。起初阿秉没拒绝,毕竟孟桢有言在先可以让客人尝一尝再决定买不买。可是这老妪一尝就停不下来,甚至还想趁着阿秉不注意顺手牵羊一二。阿秉发现了,自然就想把人哄出店门去。
孟桢闻言也不由得皱眉,他看向老妪,目光微微一顿,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袍破旧,甚至还有点异味散发出来。可孟桢却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故意到店里来混吃骗东西的,只因为注意到那股异味里掺着的药味。
之前孟桓曾经大病过一场,连着吃了很久的药,那时候家里屋里屋外的味道和老妪身上一般无二。再加上他注意到老妪腰间别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孩子穿的鞋,孟桢心中一动,便吩咐阿秉装了一点子果脯给老妪。
捧着阿秉扔进自己怀里的果脯,老妪傻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朝着孟桢要拜下去,被拦住后,老妪双眼通红的哭诉起来。
原来老妪的儿子儿媳早亡,留下她与七岁的孙儿相依为命。日前小孙儿不幸染病,她花光了积蓄给孙子请大夫买药,可小孙子怕苦不肯吃药,她便想给孙子买点儿东西吃着解解苦,只她身无分文,万般无奈才到孟桢的店里来想要趁机给小孙子偷点儿果脯回去。其实刚刚阿秉拿给她尝的果脯她都偷偷地给藏了起来。
孟桢没跟老妪计较这些,只让阿秉送了老妪出去。
看着老妪的背影,阿秉问孟桢:“老板就不怕她骗人吗?”
孟桢摸了摸下巴,只道:“你我心安便是。”
老妪走后,果脯铺里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客人来,忙碌让阿秉也顾不上再去想那老妪。
日暮西垂,阿秉跟另一个伙计离开,孟桢关上店门,把店内收拾了一番之后,正准备到后面的屋子去休息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孟桢一愣,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袅袅婷婷地立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子,风姿绰约,眉眼含笑的看着孟桢道:“我来买点儿果脯。”
孟桢点点头,问:“姑娘需要些什么果脯?”
女子轻笑:“有些什么?”
孟桢一一道了。
女子却又道:“你说的这些听得我都有些糊涂了,不如我进去自己挑好了。”声音轻柔如三月的春水。
孟桢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又见女子身后无人跟随,抿唇道:“小店已经打烊来,姑娘如果有想要的果脯报上名来,我给姑娘去取出来便可,如果不行的话,只好请姑娘明天再跑一趟了。”他在信阳城开铺子也有小一月了,不提多数人知道他打烊时辰一过就不做生意,单门口贴的纸上也说得清清楚楚。这女子走夜路跑来他这里非要进店买东西,即便孟桢猜不透她的用意,也不敢掉以轻心让人进门。
听了孟桢的话,女子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再开口时却风情毕现,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这夜黑风冷的,在外面等奴家怕冷,而且奴家这会儿嘴馋,哪能等到明天。你让我进去挑,奴家也能多挑些不是……”
嘭!
门关上。
女子傻眼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正要发火,就又见刚刚被关上的门被再次打开,不由立即扬起一张娇媚的笑脸,正准备开口时,一个纸包递到了她面前。
“店里的果脯就剩下这些,姑娘尝尝看,要就给钱。”声音冷冰冰的。
女子一噎,僵着脸接下了果脯,看向孟桢,却见他半点儿没朝自己这儿看,心里顿时气急,也不尝那果脯合不合口味,当即付了钱就脚步飞快地走了。
而孟桢低嗤一声,关上了门。
驿馆里,浔阳公主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人,听她们说了今天的事情以后,笑了一声,搁下手里的茶盏,道:“若论演戏还是蔡嬷嬷厉害些,秋竹以后得学着些。”
秋竹手里捧着纸包,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家主子,道:“奴婢也已经尽力了嘛。况且奴婢长得这么好看了,他看都不看奴婢一眼,奴婢心里怪气闷的,就是想演也没了心情。”
浔阳公主轻咳一声,止了秋竹的话头,只看蔡嬷嬷。后者早换了一身洁整的衣裳,此时一板一眼地回话道:“心地为人不差,难得洞察力也好。”如果不是她准备妥当,仅凭那一套说辞是绝不顶用的。
浔阳公主点点头,明白了。
“明天下午把人请到驿馆里来。”
她既答应了林珵要帮他替林婉宜好好筹谋一番,自然不会失言,更何况她也是真心喜欢林婉宜这个柔柔弱弱却心思通透的小姑娘。
“本宫要亲自把把关。”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构想这本的时候,想的蛮好的,可在生活对我动了手以后,就发现写出来的跟自己想的越来越不一样,这一点我想很多小可爱也都有同感。是我没有写好孟桢和林婉宜,感觉蛮无力的,也真的挺难受的,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陪我信我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