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服药后如小宋氏所想,精神一日比一日弱,慢慢地开始多疑起来,对林修儒越来越不信任,而林修儒那段日子疲于书院事务,对宋氏也疏于照顾。再后来,宋氏生林卓时难产落下病根,没出月子便去了。
宋氏没了,留下儿女尚小,林母当时在世,做主要林修儒续弦。林修儒这才选择了她。小宋氏一直都知道,林修儒选择自己不过是因为她是几个孩子的亲姨母,必然不会苛待了他们去。可她一直都在努力着,想要走进林修儒的心。十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她跟林修儒的心稍稍靠近,可所有的真相却被林珵毫不留情地拆穿。
林修儒质问她的时候,她没有反驳。
的的确确是她鬼迷心窍、心思阴狠地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取而代之,十多年里那件事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教她时时刻刻喘不过来气。如今被拆穿了,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本以为林修儒会想杀了自己为宋氏报仇,可即使他的手紧紧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即使他眼里叫嚣着杀意,他到底没有动手。
小宋氏原以为是为了林秋宁的缘故,可林修儒却对她说了一句话,一句教她心如刀割的话。
“阿月说过,让我好生照顾好你。所以我不会要你的命。林夫人你想做便做,只是自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也别再让我看到你。”
原来,宋氏什么都知道。
小宋氏闭了闭眼,睁眼时目光又落在林修儒的背影上。那天,他说不想再看到她,其后这些日子就果真不再见她,如果今日不是孟家登门提亲,兴许他也不会再想提起自己。
苦涩如同潮水,在心头翻涌,小宋氏抬起帕子揩了揩眼角,随即很快又扯出一抹柔和平易的笑容,跟在林修儒的身后进了花厅。
林珵在前一天夜里就曾派人送了一封信回来,因此林修儒看着花厅里的阵仗半点儿意外之色也没有,反倒是在看到被红绸绑着的两只活雁时眼波微闪。
活雁是集市上想买也买不到的,所以当初薛家登门提亲的时候用的也只是一对大白鹅。那么,这两只活雁只有可能是孟桢亲自去捉回来的或者特意找人去捉回来的,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教林修儒动容。
他再次审视立在堂中身形如松的青年,观他一脸正气,眉目之间不见轻浮之色,又改观一分。他更是想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来,孟桓被教养得极好,想来也是这孟桢的功劳。
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说服自己,林修儒一时审视,竟发现出孟桢许多的长处来。
听胡氏舌灿莲花般道明了来意,林修儒面上依旧一派温和笑容,只看向孟桢道:“浓浓乃是我的掌上明珠,你该知道,她如果嫁给你是委屈了。”
孟桢只拱手道:“伯父此言,恕孟桢不敢苟同。”说着,他直起身腰,从从容容的看向林修儒,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孟桢视林姑娘如命,自认普天之下,哪怕是伯父您,没有人会比我把她看得更重。”
“从前我也觉得林姑娘低嫁给我是委屈,可是如果教林姑娘遇人不淑,过得不痛快,那才叫真正的委屈。既然我非她不可,也坚信能照顾好她,为什么放手,教她可能受伤?”
林修儒怔然,半晌脸上才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来,“确实如此。”
“那伯父?”
林修儒缓缓站起身,走到孟桢的跟前,看着他坚定的眸子,徐徐道:“应下这门婚事不难,只是你得答应我三件事,如果能做到,皆大欢喜,如果做不到,如何来便如何回去罢。”
孟桢道:“我答应,伯父请说。”
林修儒不由一笑:“答应得如此干脆,难道就不怕?”
“伯父不会拿林姑娘的终身开玩笑。”孟桢迎上他的视线,不躲不避。
林修儒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三件事,一建新房,二成亲后每月与浓浓回来住十天,三写下堂书。”
前两桩并不是难事,“下堂书是什么?怎么还没成亲就要写下堂书?”胡氏在一旁问道。
林修儒只看向孟桢,“下堂的人是你。我要你写好下堂书,如果有一天你负了浓浓,浓浓可以用此书休了你,自行婚嫁与你无尤。”
孟桢握了握拳,回望向他,唇一勾:“写就写。”
反正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三个条件,我都答应,绝无反悔。”
林修儒点点头,扭头朝向小宋氏,“取浓浓的庚帖来。”
第50章 五十点蜜
和当初薛林两家定亲一样,林家大姑娘被退婚不满一月又被重新婚配,许的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消息一经传出,信阳城的坊间又添了一笔茶前饭后的谈资。艳羡孟桢好命的人有,戏谑林修儒看走眼的人有,唏嘘薛斐冲动的更是大有人在。但是无论坊间如何议论纷纷,自林家跟孟家相互交换了林婉宜与孟桢的庚帖以后,两家便着手筹办起了婚事来。
从前或许林修儒还会出言要把女儿多留两年,但是如今一来因着小宋氏的缘故他心疲不已,二来则是浔阳公主在保媒时亲自提了婚期一时,只说等送了林婉宜出阁,她与林珵再行离开信阳。
当初林珵的身份被揭开,天子将其召回京城问责,最终虽然看在他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和浔阳公主的面子上没有降罪,但也趁机将林珵手上的大半兵权收回,着他不必再往青州要塞镇守,而是陪浔阳公主一同前往她亲父岑王爷的封地,候诏回京。
再过不到一月就是岑王爷大寿的日子,林修儒怕耽搁了儿子动身的日子再给他招来祸端,又见孟桢行事妥当,连新房也在立春的时候就已经修建好了,故而并没有过分拿乔,很快便把婚期敲定,定在了四月廿二那一日。
婚事既然敲定,孟家忙活着筹办成亲的各项事宜,胡氏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偶然间想起孟氏来,才拍拍脑袋对孟海道:“大宝成亲的消息,论道理可得去陆家庄送个消息去?”
孟海正忙着修钉桌椅,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道,“这事儿孟桢心里有数,一早就让二宝写了帖子托人捎到了城里去了。”只不过陆家庄那边一直没有丁点儿动静罢了。
胡氏不由皱眉,正待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胡氏和孟海一前一后出去,就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孟家小院的门口,胡氏看到从新屋里出来的侄子,冲他挥了挥手,让他去门口瞧瞧。
孟桢也是听到动静出来的,他抬步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马车的车怜被挑开,一个婆子弯腰从车厢里走下,紧跟着又转身朝向马车去扶了里面的人出来。
孟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裙衫,梳得平整的发髻间插了两支缠金绕丝牡丹攒宝石的簪子,仪态大方地缓步下了马车。她看向侄子,亲切地笑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回来得迟了,阿桢没有怪罪姑母我吧?”
孟桢连道不敢,而后就要引孟氏进去。
可孟氏却开口道:“新房盖好了,从前住的旧房子可还有空屋子?”
孟桢点点头。
孟氏见状,便扭头对跟着自己的婆子吩咐了两句。后者应了声是,接着就开始支使车夫从马车里头搬东西进院子。
孟桢和胡氏等一同望过去,发现除了一些礼品外,更多的还是一些日常用的物什,看上去不像是新的,反而更像是用了好些时日的。
胡氏站在孟海的身侧,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孟氏恰在此时开口解释道:“我这回回来,一时半会儿也不回去了,就把平素惯用的都带了过来。”
孟氏的话有未尽之意,孟桢和胡氏都注意到了,可是见孟氏并不打算细说,便也没急着追问,只先把人迎进了屋。
晚上一家子围坐在桌旁吃饭的时候,胡氏因问起孟氏的女儿陆雪苓,见她眼眶微红,几番欲言又止,饭后她才趁着收拾碗筷的时候悄悄地询问起孟氏来。
胡氏这个二嫂向来心细如发,是孟氏早就知道的事情。被问起,孟氏犹豫半晌,却还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开口道:“我留了和离书给陆明远。”
她的语气稀疏平淡,仿佛在说着一桩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一般。
虽然孟氏一向报喜不报忧,但是她这些年在陆家庄的日子过得不大顺心的事情,胡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数。陆明远得志便忘了旧日的恩情,孟氏跟他维持着表面和气,彼此相敬如宾有些年头了,临老临老却闹和离,惊得胡氏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盘子给摔了。
把盘子随手搁在桌子上,胡氏揩了揩手,拉住了孟氏道:“怎么这么突然呢?你留了和离书,那雪苓怎么办?”
孟氏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可在胡氏的一再追问下,她还是语带无奈地道:“其实跟陆明远和离,我心里盘算了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从前得过且过,只想着跟他慢慢磨,可如今愈发觉得没意思了。”前两日陆明远打勾栏带过来一个年轻姑娘,年纪不过十八,陆明远夜夜宿在那女子处,甚至还为了那女子打发了后院里不少的姨娘。孟氏起初只冷眼看着,然而渐渐地却瞧出了些许端倪来。
从前的陆明远虽然也贪恋女色,但却不会因此贻误正事,可偏偏自那女子进府之后,陆明远竟然一次也未去过书院,而今已然引起书院中不少管事的不满。
陆明远陷在温柔乡里无知无觉,可孟氏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一来是那勾栏的女子来路蹊跷,二来则是陆明远的反常。然而让她真正下定决心与陆明远和离的则是她房里一个采买婆子带回来的消息。
关于林家大少爷林珵返回信阳城的消息,孟氏早有耳闻,所以当婆子告知她驿站派了人在陆家周遭盯梢的消息以后,她当即心头一凛。
陆明远这些年在天渊书院干了些什么勾当,没有人比孟氏心里更清楚,甚至于林修儒那位先夫人的亡故也跟他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从前林家无人追查,孟氏不想自惹麻烦,只把一切深埋心底,如今林珵荣归故里,且摆明了要替亡母讨回公道,那些埋在孟氏心底的秘密便日日搅得她不得安宁。
这么多年,她跟陆明远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已消磨殆尽,更何况如今她的侄儿即将要迎娶林家的千金,孟氏不希望因为陆明远的缘故,日后教侄儿为难,索性趁早做了决断。
至于这些,孟氏没有跟胡氏提。
她眉目间的疲倦之色掩也掩不住,胡氏见状,纵使心底仍然存着疑虑,倒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怨不得谁,就算是怨怼,怨的也是从前一大家子都看走了眼。
孟氏轻轻地拍了拍嫂子的手背,扯了一下嘴角,道:“至于苓儿,那孩子一向主意大,吃不了亏。”陆雪苓的亲事早有着落,对方知根知底,家中父母兄弟妯娌皆是好相处的,且那一家受过她的恩情,轻易不会悔了亲事。由此,孟氏与陆明远和离才算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胡氏张了张唇还待说些什么,就见孟桢从外头进来,便连忙住了口,不提。
桃花开满历山西山的时候,向来宁静的陆河村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孟家忙里忙外正筹备着迎娶新妇。
四月廿二这日,天方蒙蒙亮,孟桢就已经漱洗收拾妥当,换上了簇新的大红喜服,胸前绑着一团同色的绣球,整个人瞧上去精神奕奕。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家阿桢今儿瞧起来可愈发俊了!”孟氏和胡氏相携入屋来,把侄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差错以后,孟氏自袖笼里掏出一小沓红封塞进孟桢的手里,叮嘱他道,“把这些拿好了,规矩可不能坏了。”
孟桢这一回倒没跟自家姑母客套,把红封妥帖地收进怀里,才朝孟氏做了一个大揖,“侄儿谢过姑母。”
“人都齐乎了,该出门啦!”
屋外传来孟海一声满溢欢喜的高呼,屋内孟桢连忙应了一声,旋即又看向自家婶娘与姑母。
胡氏摆摆手,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迎亲的队伍欢快地离了陆河村,沿着大道一路就往信阳城里去。
为了不耽误吉时,孟氏做主,专门请了脚程快的轿夫,因此一行人抵达信阳城时,晨光亦不过刚刚洒遍这一方土地。
林家大小姐出嫁,下嫁城外一方农户人家,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消息。故而,当孟家的迎亲的队伍初一进城,大街上便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
孟桢骑在马背上,清晨的晓风拂起他的发丝微扬,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盛满笑容的面庞上,淡淡的光晕中,那张本来俊朗的十分的脸显得愈发夺目起来。
人群中有小小的骚动,亦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道:“新郎官生得如斯样貌,比起那薛公子也不差多少,看来这林家大姑娘的眼光可不错哩!”语气里有一分惊叹,一分艳羡和一分不易被察觉的酸味。
无论街上的人如何议论纷纷,孟桢不闻不问,只一路朝林府而去。
林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也绑上了火红的绣球,淡去几分威严,反显憨态,抬起的一只前爪仿佛在跟刚刚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俊朗新郎招呼。
将胸前的绣球理理正,孟桢方抬起头,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放便僵在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未曾细说,消失将近一月,于此先说声抱歉。
断更这么久,内里的原因蛮复杂的,主要还是学业的原因,研狗没能找到平衡学习和更新的方法,每天都在自我怀疑和崩溃的边缘游走,毕竟一时冲动选了一个让我心情复杂的导师,生活每天比高考还惨。期间,我有看到一些小可爱的催更,很开心大家还记得这篇文,有很惭愧让大家久等。
这次的更新是为了说明我不会坑文,短时间我不敢保证更新,只能尽可能每天挤一点时间来码字。最后,这本文不会坑!孟大宝等了这么久,婚后的故事怎么能不写!!!!!
第51章 五十一点蜜
看着紧闭的林府大门,如果不是门上张灯结彩,孟桢都险些以为自己是弄错了娶亲的日子。
身后是议论纷纷的人群,面前是紧阖的朱红色大门,孟桢抿了下唇,抬步拾级而上。在他刚迈上最后一步台阶时,一声厚重的“吱嘎”响起,朱红色大门被人从府里面缓缓打开。孟桢望过去,发现开门的人并不是林家的任何一个下人,而是林家的大少爷林珵。
没有错过孟桢脸上匆匆敛去的郁闷之色,林珵无声一笑,旋即又端肃了面色,迈步走到孟桢的跟前,语带温淡笑意地道:“浓浓乃我林家的皎皎明珠,纵你前番情真意切,今一日迎亲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自袖中摸出玉骨绢面绘水墨苍山的折扇,在手心轻敲了一下,这位曾经杀伐决断的大将军,竟平生添了些书生气,“眼下时辰尚早,你须得过了三关,方能摘了我林家这颗明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