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目光一瞬不瞬锁在小姑娘,狭长的凤眸里似乎慢慢地在酝酿着什么。林婉宜楞了一下,觉出他话中别有深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离孟桢远一些。
可是孟桢哪里还会给她机会?
在她转身的刹那,纤细的手腕便被人握住,天旋地转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孟桢打横抱了起来,而她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林婉宜失措地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一张俊脸。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孟桢轻“呵”了声,径直抱着她掀帘进了里屋,把人放在了早已收拾整齐的床榻上。
他半弯下腰,伸手去替林婉宜脱下脚上踩着的软底绣花鞋,放到脚踏上,甫一转身就发现床边没了人影。孟桢掀开眼帘,往里瞧去,一眼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婉宜已经躲进了床的里侧,背靠着墙壁,而手里则是扯了铺在锦被上的薄毯要往身上盖。
见他看过去,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后又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孟桢没急着开口,直接先在床边坐下,脱了鞋,跟着爬上了床。他也不往林婉宜那边去,一腿伸直,另一条腿半曲着,胳膊搭在上边,手却抵在腮上。偏过头,好整以暇地望向如受惊的兔子般的自家媳妇儿,慢悠悠地开口问她:“婉婉真打算今儿晚上和秀秀一块儿睡,嗯?”
林婉宜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点到一半又僵住,迎着孟桢的视线望进黑沉沉的一双眼。那里面隐隐似有光亮跳蹿,林婉宜微微垂下头,抓紧了薄毯的边沿,声音轻而软地道:“我答应了秀秀的……”
“那我呢?”往前倾了倾身子,孟桢凑近到林婉宜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婉婉是打算新婚第二天晚上就让自己的相公独守空房么?”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婉宜“腾”地红了脸,想别开脸去却又被撅住了下颌。
“我……”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她翕唇,小半晌才红着一张脸道,“我没有想这样……我只是有点儿怕。”从前孟桢虽偶有唐突,可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然而昨夜孟桢仿若不知餍足的猛兽般的半宿折腾却教她想一想便觉得腰酸腿软,恨不得夜夜都有小姑子陪着睡觉才好。
孟桢怔了下,旋即拢好薄毯,径直伸手连人带毯捞进怀里,察觉到怀中人身子的微僵,他轻笑了一声,与她耳鬓厮磨道:“婉婉我保证今晚不动你,你别丢下我行不行,嗯?”尾音稍稍扬起些许,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他好容易把香香/软软的媳妇儿娶回来,尝过那戏文里常说的什么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又怎么愿意自己一人再睡冰冰凉凉的冷被窝?
他刻意放软了语气,显得可怜兮兮的,林婉宜没得软了心肠,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为难的道:“可我已经……”答应了秀秀。
“秀秀那儿就交给我。”未等她把话说完,孟桢就接了话。
林婉宜在他怀里仰起脸,瞥见他嘴角压不住的弧度,心弦一颤,小手忙抓住他的衣襟,娇声问他:“你刚刚答应我的,可不许唬我,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孟桢故作不明。
林婉宜鼓起脸颊,轻轻哼了声,没什么气势地道:“不然以后都你自己一个睡!”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孟桢的确有被自家娇娇的媳妇儿这一句话镇住。原本心里还拨得响亮的小算盘霎时间归了位,迎着自家媳妇儿殷切的目光,他只得点点头,应声道,“大丈夫说话,没得还能骗你么?”
林婉宜这才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松快的笑容来。
她本就生得秀美无双,浅浅而笑更如那含苞初绽的新兰,清逸飘然,那眼角眉梢微微浮动的笑意,更是勾得人心魂儿险些飞了去。
不比那花烛昏黄明灭不定的光影,这会儿春阳正好,白日里观美人,每一分美都没了遮掩,直教孟桢握着纤腰的手慢慢地加重了些许力道。
“你!”
“我只是想抱抱你……”
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埋下头去。
“哥哥!嫂嫂!咦,人呢?”
秀秀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随之一起响起的还有不轻不重的拍门声。
孟桢的动作顿住,待见得小媳妇儿俏脸绯红地埋进自己的怀里,他不耐的皱了皱眉,正待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胡氏的喊秀秀的声音。
胡氏似乎站的比较远,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传进屋内二人的耳中断断续续的,并不十分清楚,只依稀能辨出些许意思来,大抵就是教秀秀乖一点儿,不要打扰兄嫂,然后很快,小丫头就跑开了。
林婉宜埋首在孟桢的怀里,却悄悄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等到确认屋外秀秀真的走开了,她才握着粉拳在孟桢的胸膛上捶了下,嗔道:“婶娘一定要误会了。”
青天白日锁起房门,这委实有些失礼,林婉宜不由地担心会叫长辈看轻了去。
她心思写在脸上,孟桢被她的纠结逗笑,轻轻地捏了下她脸颊上的软肉,被瞪了一眼后方乐呵呵地道:“二婶再不会管我们的。”
胡氏好容易催得他成了亲,眼下是巴不得他能跟林婉宜日日黏在一块儿,好早点儿给她添几个侄孙子玩呢。
不得不说,孟桢把胡氏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
屋子外面,胡氏隔着半高的院墙把小侄女儿哄走了,而后看向孟桢院子里紧闭的新房门,眼中慢慢地溢出笑意来。
小俩口感情好,她才好早日抱上侄孙呀。
这样个念头才一出现,胡氏便合不拢嘴。
她想,凭着自家大侄子和侄媳妇儿俩人的样貌底子,来日生出的侄孙还不知是何等品貌呢,但无论如何定是十分讨人稀罕的。
胡氏没让秀秀去惊扰恩爱的侄子和侄媳妇儿,自己则忙着去厨房捣鼓。
侄媳妇儿那小身板可得好生调养调养,来日才好替他们老孟家添个大胖小子哩!
——
到了回门的这一日,孟桢一大早便起了床,收拾好前一日孟氏特地托人借来的马车以后,又把提前备好的回门礼都搬到的车上,之后才折回屋里去叫醒尚在好眠的娇妻。
这两日孟桢依着诺言的确没有再动林婉宜,可是因为每晚哄着秀秀入睡时被缠了许久,林婉宜不由得睡得沉了些,被叫醒时仍然有些茫然,迷迷糊糊的小模样让孟桢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孟桢把前一晚就备好的衣物小心翼翼的给自家媳妇儿穿戴好,又亲自拧干了毛巾给她净面,而等到打理青丝的时候,玉篦被他拿起,最终又被塞进了一直在旁候着却又插不上手的莲枝手里。
两日的功夫足够孟桢把照顾林婉宜的方方面面学会,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挽发。只是他一双手惯拿锄斧锹铲,勉强梳个简单的发髻或许还可以将就着看看,可更繁杂一点儿就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今儿毕竟是回门的大日子,孟桢可不敢把林婉宜的满头青丝只简简单单的盘个发髻了。
莲枝有一双巧手,玉篦缓动,手指勾住发束上下回环盘绕,不多时便替自家主子绾了个漂亮而精致的堕马髻,两鬓垂下些许碎发,愈发柔和了林婉宜清丽的面庞。
“姑娘,要不还是戴这套石榴红珠玉攒花的头面?”
林婉宜轻轻地“嗯”了声,偏过头看向孟桢,后者一愣,但很快就走上前接手了下面的活计,而莲枝也很乖觉地先下去准备早饭了。
孟桢在首饰匣里挑挑拣拣,石榴红珠玉攒花的发簪被拿起又放下,看着镜子里媳妇儿疑惑的模样,他勾唇道:“石榴红太艳了。”
莲枝会选这套头面,很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在于其色泽明艳,瞧着够喜气,但一整套头面下来却未免有些显得艳俗。
“我不喜欢。”说着,便从匣中拣了一对羊脂白玉兰花步摇并一对发梳出来,轻轻地替林婉宜戴好,之后才又拣了朵石榴红的薄纱缠丝宫花簪入如云的青丝间。
林婉宜抬手抚上那朵样式新奇的宫花,眨了眨眼睛,似想到什么,眉眼霎时一弯,莞尔浅笑起来。
信阳城林府里,林修儒一样起了个大早,亲自支使了下人把府里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又亲自盯着厨房给做了林婉宜最爱吃的点心以后,他方才回到正厅等候。然而没多久,他便又坐不住了,打发了人去城门口守着。
管家在一旁不由劝道:“大小姐和姑爷路上少不得要花些功夫,老爷不用太着急了。”
林修儒却轻叹了声,徐徐道:“你说,浓浓会不会直接往驿站去了?”毕竟林珵和浔阳公主如今还住在驿站里呢。
林修儒自知自己对亡妻与一双儿女有愧,知道长子如今尚不肯原谅自己,便不由得担心女儿会偏向兄长也疏远了自己,回门先往驿站去。
管家摇了摇头,“老爷多虑了。”
林修儒叹了口气,望向屋外:“你再让人去厨房说一声,把点心再热一热。”
管家应了声,正要往外去,就见外面门上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
“来了来了……”
管家拦住小厮,问他:“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小厮忙摇头,喘了口气,“是大少爷和公主回来了!
第55章 三点宠
听说林珵与浔阳公主到了门外,林修儒不由喜出望外,又因为浔阳公主出身皇家,便忙不迭起身,预备出门相迎。然而,他方跨出正厅的大门,迎面就看到林珵与浔阳公主正款款进了院门。
哪怕身为林家一家之主,林珵的父亲以及……浔阳公主的公爹,可依着君臣之礼,这会子见了宋浔阳,林修儒仍少不得要折腰行礼。
只他一个揖礼才行到一半就被人扶住了胳膊,浔阳公主身边的近侍笑眯眯地对他道:“林老先生这可就坏了规矩了。”一面说,一面冲他使了个眼色。
林修儒微愣,随即便听到宋浔阳悠悠的开了口。
她道:“浔阳虽身有诰封,但到底越不过天伦而去。今日论理,该浔阳向公爹请安才是。”说着就是福身一拜。
今天并不是浔阳公主第一回登门,可对林修儒这般礼遇却是头一遭。一时之间,向来从容度的林大儒竟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硬生生地受下了浔阳公主的这一礼。
“公主这……这……”
浔阳公主微微一笑,道:“今儿原本是个好日子,过会子婉宜妹妹回门来,总想着见到一大家子齐齐整整不是?况且……”她说着,微微一顿,看向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林珵,嘴角微微一翘,继续道,“况且浔阳与林珵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从前不知驸马身世,如今俱已知悉,自然也该循着百姓人家的规矩拜一拜高堂,方才算全了礼数。”
原先未曾拜过,一来是京中圣上赦免林珵欺君之罪的旨意未下,浔阳公主不敢贸然行事,恐给自己的驸马平白再招罪名,二来则是前些时日林家上下皆忙着张罗林婉宜的婚事,浔阳公主不想兴师动众,于是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今日恰逢林婉宜出嫁三朝回门的好日子,浔阳公主在心腹嬷嬷的提醒下,这才想起趁着今日往林家来把该尽的礼数都给全上。
因为生母宋氏的缘故,林珵仍对林修儒心存芥蒂,可现下京中圣上嘱他留守信阳城,他自是知道,对林修儒避而不见再不是长久之策。更何况,那些个陈年旧事迟早有一日得清算个明白清楚。
林珵的目光从林修儒的身上滑向后院,但很快又敛了目光回来。他握了握浔阳公主的手,看向林修儒,开口道:“浓浓和孟桢进城,一路有乔行暗中护送,不会有什么差池,你不必派人去盯城门。”
林修儒为什么会派人在城门口守着,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故而林珵这般话说出口,林修儒的面上不由多了几分讪色。
知道孟桢和林婉宜进城需要些时辰,林珵便先送了浔阳公主去他先前住的院子歇息,之后便只身一人去了林修儒的书房。
时隔十年,再次踏足父亲的书房,林珵的心里不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十年了,林修儒的书房陈设并没有多大变动,每一处都几乎与他记忆里的场景重合。林珵仿佛看到十年前,自己负手站在林修儒的书桌前摇头晃脑地念着字文、小婉宜扒着书房里落地木屏风的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冲他做鬼脸的画面……
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如今日。
“你到底如何才肯原谅为父回家来?”终于,林修儒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他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眼中多了点殷切的光亮,“当年的确是为父对不住你娘,可是你一走这么多年,便是你娘泉下有知,只怕也不愿意见到你我父子生隙,你与浓浓和卓儿兄弟姊妹生分。景安,回家来吧。”
景安是从前林修儒与妻子宋氏一道为长子取的字。
不知何时,林修儒的身躯不再挺直如松,隐隐的竟显出些许佝偻来,两鬓的斑白也悄悄地添了几分。林珵看着林修儒,抿唇未语。
无论林珵愿不愿意承认,都无法更改的一个事实便是,宋氏在弥留之际殷殷叮嘱的便是让他好好守住这个家,照拂好弟妹,而他一时意气离家十年,说到底也是负了宋氏的托付。
唇慢慢地抿紧,林珵抬头迎上林修儒的视线,动了动唇,半晌却冷笑了一声,盯着他问道:“我可以答应你搬回来,可小宋氏呢?你预备把她怎么办?”
“她是你的亲姨母,而且……而且是你妹妹的母亲,就让她一人待在院子里静思己过也就是了。”林修儒说话时并没有多少底气。
当初才知道发妻亡故跟小宋氏有关时,他心中蓄满了滔天的怒火,曾几何时,他有过教小宋氏以命抵命的冲动,可是念及林秋宁便不由得心软,更何况同床共枕十多年,又岂是半点儿感情也没有的?
林珵静静地看着林修儒,半晌,“呵”地笑了一声,“没错,她的确是我亲姨母,可是也是害死我母亲的元凶之一。我没法子原谅她。至于别的,我林珵自始至终也只有浓浓这一个妹妹。”觑着他蓦然灰败下去的脸色,林珵没有再步步紧逼,只道,“浓浓他们该到了。”
言罢就要往外走。
“等等。”林修儒出声把人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