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匪——苏眠说
时间:2019-09-20 07:34:42

  赵老大抬手就削了过去,“人大爷就喜欢在船上洒水玩, 不行啊?”
  那船夫抱着脑袋不敢再多说, 谢随却莞尔一笑,语气十分温和:“有女人在嘛, 没法子的。”
  赵老大对房里的那个女人实在已是好奇满满,但还是勉强镇定了下来,端着架子堆着笑容面对谢随:“这位就是……谢家侯爷的……大哥?”
  这次却是谢随一怔。
  他几乎已要忘了自己还有个这样的身份。
  赵老大见他久不答话,心里却也打鼓,生怕自己这些手下方才大呼小叫地得罪了他, “是这样, 侯爷他挂念您一个人在孤岛上,没有船也出不来, 就聘了我们几个长江上的老船家,上岛接您来了!”
  谢随慢慢地舒出一口气, 抱胸倚在门边, 一双桃花眼好看地眯起, “哦……是这样, 我弟弟派你们来接我了?”
  “对啊,侯爷开的价很高,一般人还抢不到呢!我们都是长江上百里挑一的老人了,”赵老大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立刻却又想到了什么而垂下头去,“哎不过,来岛上的这一路上,还是遇上了风浪,折了三个人……”
  谢随淡淡地笑了,“我弟弟一定会厚葬他们,善待他们的家人的。”
  “这我相信。”赵老大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延陵侯的大哥也和延陵侯本人一样平易近人,渐渐放下了心,他转头看了看天空,道,“今日风好,我们马上就可以启程,谢公子您放心吧!”
  谢随笑着欠了欠身,“那就辛苦你们了。”
  赵老大哈哈笑着,将带来的船夫们都往外推:“干活去干活去!”一边回头对谢随抱歉。谢随只是回以礼貌的微笑。
  不知为何,赵老大感觉这个在初打照面时分明是落拓不羁的男人,此刻却露出了优雅而遥远的一面,竟隐隐与延陵侯本人十分相似了。
  ***
  谢随回到卧房中,秦念已经穿好了衣衫,只是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正坐在桌前梳头。
  谢随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道:“那几个船夫是老实人,我们还可以继续我们的事情。”
  秦念感觉到梳齿在自己的发间轻柔顺滑地掠过,并不痛,但是却痒,从头顶至于肩颈,密密麻麻地发痒。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你要继续什么事情?”
  谢随低下身子望着镜中的人,轻轻一笑,“我可以选吗?”
  “不可以!”秦念慌乱地一口否定。
  谢随无辜地看着她。
  秦念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很不好的话似的,一把将梳子夺了过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我们怎么走到哪儿都甩不脱你那个弟弟。”
  这是转了话锋,到正题上了。谢随无谓地笑笑,走到一边坐下来看着她梳妆,“你说我们是不是运气特别好,正愁不会开船呢,就有人来给我们开船了。”
  “谁知道你弟弟打着什么算盘。”秦念嘟囔。
  “他的算盘倒是很简单,他大约只是不希望我活着。”谢随笑道,“那水牢尽头的炸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他怕那炸药炸不死我,特意派了人上岛来看,如果我没有死,就要把我再抓回去。不就是这个道理?”
  秦念道:“他为什么那么恨你?”
  谢随只是笑着。
  秦念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殊无意趣了。恨一个人纵是需要理由,被恨的人总不一定能明白的。她抬手将一半长发绾起,拿过桌上的桃花簪时,忽然觉得异样,再仔细一看,这桃花簪已不是自己方才入浴前放下的那一支。
  仍然是静洁的五瓣桃花,刀工细细雕琢出柔软的花蕊,仿佛只要有风一吹,还会随风飘摆一半。但是,这一支却是新的。
  她抬眼看向谢随,谢随的目光却望向了别处,“你原来那个……太旧了,都用了五年了吧?该换的东西就要换,别舍不得。”
  秦念打量着他的表情,却道:“这几日我们成天都在一处,你哪来的工夫做这个?”
  “嗯……是我被关进水牢之前做的。”谢随指了指那簪头上的花瓣,“看见那刀工没,显然是我那把神憎鬼厌的难用的长刀……”
  秦念扑哧一声笑了。
  谢随挠了挠头,不再说了。
  用那样的长刀来雕花,也只有谢随这种傻子才干得出来吧!秦念想嫌弃他,却又忍不住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可爱,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一闪一闪地凝着谢随。
  “呐,大哥哥。”她软了声音唤他。
  他警觉了一下:“做什么?”
  “帮我戴上。”她将那桃花簪递给他。
  他接过,她双手捧着发髻等待。
  他将那一支桃花簪小心而郑重地穿过了发髻,戴好之后,她转头看向铜镜。花瓣盛开在她如云的发顶,映着她春水一般清丽的笑颜,和他温柔而宁静的眼。
  “喜欢吗?”他柔声问。
  明明前路尚不可预知,明明危险已近在眼前,但男人的神情看起来却是那么地平静,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弟弟追踪的事实。
  他好像只在乎眼前的她。
  “你说该换的就要换,”秦念撅起嘴,“我想换哥哥,可不可以?”
  谢随顿了顿,叹出一口气,“这个嘛,晚了!”
  ***
  那几个船夫,虽然不会武功,又贪财好利,但开起船来,好像是真的挺稳当的。
  来时风高浪急,但回路上却是一路顺风,到晚间时,几个船夫用船上现成的材料做了丰盛的饭菜端到甲板上来,招呼着谢随出来吃。
  谢随带着秦念走上来,立即便笑了,“有酒香味。”
  “谢公子也爱喝酒?”赵老大“哐”地将酒坛子摆上了桌,抬头便看见了谢随身后的秦念,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谢公子房里的女人至少得是个妖精。
  不过他再看一眼,便觉出不对。这女人一身黑衣结束,全身除了发上一支桃花簪外一无点缀,但腰间的那把弯刀却又宝气逼人……忽而那女人的眼神朝他扫了过来,无形的压力迫得赵老大立刻收回了目光。
  乖乖,明明是个好看的女人……但怎么这么冷酷呢?
  谢随在赵老大旁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秦念,笑道:“在岛上待了太久,酒的滋味想念得紧。”
  赵老大哈哈一笑,仿佛遇上了知己一般,立刻给谢随满上,“那今晚就可以多喝点了!”
  男人们推杯换盏,秦念微微皱眉,只管吃自己的饭。吃完了,她便自站起,到船头去吹冷风。
  天边是入秋的疏星,几缕淡白的云遮住了浅青的钩月,又被夜风浅浅地撩动。身后的风帆在哗啦啦作响,今晚确实是天公作美,顺流而下,没有遇上任何风浪。
  秦念记得自己来岛的路上,只跟着高千秋那一叶小小的乌篷船,几乎是从浪头里面滚出来的……高千秋固然是艺高人胆大,但他也有稳不住船的时候,那时候,是她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能掉头。
  那时候,因为她觉得一切都是高千秋的错,所以她对他根本不假辞色。
  然而活着的时候恩怨千般,待人真的死去了,才发觉之前所纠缠不解的,全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高千秋只是想救小鬟而已,正如她只是想救谢随而已。
  不知何时,谢随端着酒杯,走到了她的身边来,跟她一起抬头看着夜空。
  她回头,看见一桌子人都已经散去,桌上空剩着残羹冷炙。谢随开口道:“真是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
  秦念道:“你的伤口,能喝酒吗?”
  “啊呀我忘啦!”谢随夸张地拍了拍脑袋,旋即又笑起来,“喝的时候,管不了那么多。”
  秦念抿了抿唇。“待上了岸,有何打算?”
  谢随理所当然地道:“去少林寺啊。”
  秦念转头,男人正很开心似地眺望着远方,眼里是山川和月亮的影子,在黑暗中跃动着微芒。
  “你弟弟都派人来接你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秦念道。
  “我反而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扔进长江里。”谢随笑道。
  秦念不说话了。
  谢随的笑容在无人见处,也渐渐地静了下去。
  “谢陌跟赵老大他们说,他担心自己的哥哥,让他们过来照拂一下。”谢随迎着风,话音淡淡,“谢陌这个人啊,最可怕的就是,他总是能平平静静地说出弥天大谎来。
  “赵老大他们喝得很开心,因为他们相信,等这船一靠了岸,谢陌就会兑现承诺,给他们黄金五十两,够他们一辈子再也不用打鱼运货。”
  “但谢陌自然不会兑现承诺的,是不是?”秦念动了动嘴唇,“他曾经也是这样,欺骗了高千秋的。”
  谢随笑了笑,“他们说这船要在延陵靠岸,谢陌正在岸边等着。但我还想去少林寺的,我既不想死,也不想拉着旁人跟我一起死。”
  秦念又重复了一遍:“你有何打算?”
 
 
第45章 暖香惹梦(三)
  小时候,风餐露宿, 也曾看过很多次夜空中的星星。
  那时候心无挂碍, 秦念小小的个头依偎在大哥哥的怀抱里, 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个接一个好奇地问他。谢随哪里看得清楚那许多, 于是就信口胡诌:这边是牵牛星啦,那边是织女星啦,中间有一条是银河啦……怎么你没有看见银河?就是那里,那条发光的带子呀!怎么你还是没有看见?那是你的眼神太不好啦, 你若是跟着大哥哥多练练武功, 就能看见银河啦!
  今晚夜色晴好,秦念抬起头, 在淡月微云之外,好像还真的看见了那一道银河。
  “哎,”她忽然道,“是不是快到七夕了?”
  “是啊。”谢随懒懒地回答,一边往舱室走去, “你还不休息么?好好休息才能练好武功, 练好武功才能看见牛郎织女和银河……”
  “你还记得?”秦念转过身,见谢随将要走远, 连忙跟了上去,“哎哎你说清楚,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傻兮兮地相信了很多年, 以为自己看不见银河就是因为武功不够好?”
  谢随笑起来, 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推进了舱室, 又关上了门。
  “没奈何,这个世界上只有念念会相信我啦。”房中只有一星烛火,映着男人笑盈盈的眼睛。
  秦念被他这话一堵,说不出别的,只有撅起了嘴。
  这豪华的舱室里不仅有一张雕花大床,还临窗摆着软榻方几,谢随今晚总算不用再睡地板了。
  秦念倒也不再折腾他,自己乖乖地去了里间的床上。不仅是因为眼下情形凶险,而且也是因为……
  他已经说了要娶她,而她也已经答应了。
  这样的时候,她反而对两人同处一室感到了胆怯,甚至还将帘帷拉得严实了一些。
  立刻她便听见花厅中传来一声轻笑。
  ***
  船行到第三日上,终于快要靠岸了。
  黎明的微光照入底舱,睡得沉沉的赵老大做了个美梦。
  他梦见那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延陵侯谢陌,给了他和手下们每人黄金五十两,那箱子一打开,金灿灿的光芒立刻就晃瞎了他们的眼。然后他拿着这五十两黄金,在老家盖了楼,买了田,还给儿子安排上了婚事,给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突然他感觉到什么异样。
  似乎是船在动……不对,不是船在动,是他自己在动。
  他睁开了眼睛,却见到密密麻麻的网格。
  他的手脚都被绑缚成一团动弹不得,而他整个人——
  他整个人竟然被装进了自己的渔网里!
  其他人呢?赵老大连忙环视四周,却见到自己的五六个手下也都和自己一样,全身被麻绳捆成了粽子包在渔网里!
  眼前忽然一暗,是一个人立在了舱门口,看了看他们,又转头对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
  “谢公子,谢公子!”赵老大连忙大喊,“这是怎么回事?!”
  谢随的脸容在黎明的光晕中渐渐地清晰了。他回过头,对着赵老大轻轻地笑了笑,“多谢老大一路相送,我们已经靠岸,这便要下船了。”
  “下船?!”赵老大骇道,“这是到哪里了?”
  谢随好像也很为难的样子,“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说着他走进来,伸手拉起渔网就将赵老大沿着地面往外拖,直到拖出了舱门,赵老大还未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子,自己就先骨碌碌沿着放下的木板滚了下去——
  一直滚到了岸上!
  谢随如法炮制,将其他的几人也都扔了出来,而后在舱中鼓捣了一会,出来对秦念拍拍手道:“就这样,听天由命吧。”
  岸上的赵老大瞪大了眼睛,看见那两人从船头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地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已发现这四周根本不是码头,谢随只是将船上木板随便地搭在了所谓的岸上,便将他们给推了下来。现在那大船上已没有人了,木板又撤去,那船便随着风,又飘飘荡荡地往江心漂去……
  “谢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赵老大好像看见自己的五十两黄金就在眼前飞掉了,一时撕心裂肺,挣揣不停。
  “不要乱动!”秦念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被谢随抬手拦下。他走到赵老大面前来,俯下身,认真地道:“赵老大,这世上,绝不会有一趟差事能赚上五十两黄金这样的美事的。”
  他看起来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赵老大瞪着他道:“延陵侯说的话,难道还能是放屁?不让我相信延陵侯,难道还让我相信你、你这个、你这个把我们绑起来赶下船的人?!”
  “你不相信我,也是自然的。”谢随通情达理地笑道,“此地离延陵已经不远,我劝你先去探看一下延陵码头上是何情状,可不要把性命都赌在延陵侯的一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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