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匪——苏眠说
时间:2019-09-20 07:34:42

  赵老大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谢随拿小刀在渔网上轻轻一挑,赵老大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手法,已顿觉身上轻松。立刻身边的手下们也被解开束缚,咿咿呀呀地哀叫起来。
  赵老大被谢随唬得有些怕了,但又实在不甘心那五十两黄金,抬头还想再问他,却只见日上林梢,哪里还有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
  林中的枫叶微红,日光一照,浅浅如漾着柔软的水色。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早逝的落叶,偶尔被风吹过,便如蝶衣一般翩然飞动。
  “还以为你有什么锦囊妙计,”秦念转了转眼珠,“原来是这样的蠢办法。”
  “蠢办法最管用。”谢随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似是又要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秦念想了想,道:“你那把刀,是不是就在延陵侯府?”
  谢随笑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念念。”
  秦念撇了撇嘴,“你既然要去侯府,那当真不见一见你弟弟吗?”
  谢随微微挑眉:“他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我非见不可?”
  秦念道:“当年是不是,就是他害了你?”
  谢随笑着睨了她一眼,“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些?”
  秦念撇了撇嘴,谢随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淡淡地、随意地道:“可能是吧。他与安可期联手,将我骗到延陵,给我看一场假葬礼——”
  “我说的当年,”秦念一字字道,“是十五年前。”
  谢随停下了脚步。
  将午的阳光中,女子的眸光分外清澈,却也分外执拗。
  “十五年前,你放弃侯位,离家逃亡;而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延陵侯,还娶了你的未婚妻。”想到沈秋帘,秦念眼中阴翳一闪而过,“我虽不知他具体做了什么,但这怎么看,都是他获益最大。”
  谢随静了很久,重又往前走去。
  “其实你早就这样想过了,对不对?”秦念逼问他。
  谢随却轻声说道:“你上回问我,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
  “这都不要紧了。”秦念道,“我们把账算清楚,不必管他为什么。”
  谢随笑了,伸出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要下雨啦!”
  秦念一怔,这才发现天边的阴云终于移到了头顶,而这时谢随已经拉着她往前奔跑了起来。
  风声飒飒过耳,初时还只是寻常的奔跑,渐渐秦念好胜心起,运起轻功想超过谢随,谁知谢随却始终在她身边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手也始终稳稳当当地牵着她的手。
  林中枫叶被风吹刮得簌簌作响,宛如千万片软红翅膀的蝴蝶飞舞又停落,在呼啸来去的风声中,她却展颜笑了。
  只是刹那之间,清冷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眼看着似是一场初秋的骤雨,两人纵是轻功了得的当世侠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真是毫无办法,谢随只好先找到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将外袍脱下罩在秦念和自己的头顶。
  “淋着了吗?”他问。
  秦念摇摇头。
  她只觉这种时候的大哥哥都特别傻气——明明他自己的头发都湿了,却还只顾着问她。
  风雨一时大作,摧林振叶,刚才还秋阳温煦的天色竟立刻暗了下来。然而他的衣袍圈出来一片小小的方寸之地,却好像能够隔开风雨。
  两人挤在这方寸之间,衣袂相接,呼吸相闻,她的耳根竟微微地泛了红。
  他稍稍侧过头,男人的气息绕过她敏感的颈项,而后在她那耳朵尖上落下了一个吻。
  她蓦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本想对他怒目而视,可他却仍然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甚至还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她只觉凭她一个人快要撑不住这件长袍和这个男人了。
  “你发现赵老大这几天看你的眼神了吗?”他突然说道。
  “什么?!”秦念怒道。
  谢随道:“他一定很不解,到底为什么这么娇娇小小一个小女孩,竟然能把浴房的水一直洒到花厅呢?”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笑,声音轻轻震动在她的肩头。秋意催得她身子发冷,但男人的气息却又温热地濡湿了她的肌肤,她想挣扎,却被他那件长袍束缚了手脚,她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缓慢地挪移过来,从锁骨至于下颌,最后,他衔住了她的唇。
  这一刻谁也没有管头顶的长袍,所以它披落下来,让谁也看不见谁。
  两人就在黑暗中拥吻。风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但是却仍然盖不住两人愈来愈沉、愈来愈急的喘息。
  谢随的呼吸渐渐地乱了,手臂一分分地扣紧了她的腰——
  然而这动作却好像蓦然令秦念警醒过来,她使尽全力一下子推开了他,直把他推得后背撞在了树干上。
  她一把掀开头顶那已经被淋得透湿的长袍,看见他靠着树干垂下了头,似乎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秦念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了?”她慌张地道,“是不是、是不是伤口……”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对她报以安慰的一笑。
  她这才看见他的衣襟上重又渗出了血迹,心头一震,伸手便撕开他肩头衣衫——
  他的锁骨上,那一枚金针所显露的黑点,竟似已不见了!
  “你……”她急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明知道自己有伤,就不要胡来啊!”
  “我可不是胡来,”都这时候了,谢随却偏偏还有力气跟她贫,嘴角微斜,一个俊逸不羁的微笑,“我每一次亲你,都是用尽力气,我做别的事情都绝不会更认真了。”
  秦念没好气地看他半晌,将衣袍给他兜头扔下,“我们去少林寺的路上,总可以找找大夫吧?”
  “对对对,都听你的。”谢随纵容地道,话语又转了个圜,“不过,咱们先到延陵侯府上,拿刀去。”
 
 
第46章 王侯家(一)
  谢随与秦念两人又来到了延陵侯府对面的酒馆里喝酒。
  临街的窗外,正对着那流光黯淡的宅邸。
  那高墙大院一整日都无甚动静, 但到傍晚时分, 终于见到了延陵侯前呼后拥地回来。
  但他们并未见到延陵侯本人。只有一顶小小的华美的软轿, 前面是捧花的侍女开路, 后面是骑马的侍卫跟随,侍卫的马后,还用粗麻绳拴了一个人,就这样大咧咧从粗粝的地面上拖曳过去, 扬起一地沙尘。
  秦念蓦地站起了身, 盯着那人。
  那人口中被塞了麻布,说不出话, 只是哀哀地垂着头。
  ——赵老大。
  谢随默默地抿了一口酒。“你看见侯府旁边那个书坊吗?”
  秦念的目光移了过去,见到那个熟悉的落魄书生,彼仍然在那里看书。她再看向侯府另一侧,那个馄饨摊也仍在原处。她想,就在自己所处的这家酒馆的楼顶, 那第三个保镖想必也还在兢兢业业地守着。
  毕竟是三百两银子一天的差事, 总不能把人看丢了。
  她撇了撇嘴,“你弟弟很怕死嘛。”
  谢随望着街道:“人都会怕死的, 他只是比较有钱。”
  延陵侯的软轿入了府,赵老大却还被留在门外, 拴着他的绳索是砍断了, 但身上的绑缚却未除去。
  赵老大觉得很委屈, 自己接了个活儿, 损了三条人命不说,结果自己不是被哥哥绑着,就是被弟弟绑着……
  他就是去码头上找到了延陵侯,告诉他谢随跑了,最好赶紧派人去追,顺带再探探那五十两银子的口风。谁知道延陵侯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竟会立刻变了脸色,将他绑在马后面从码头一直拖到了这里?!
  他全身脏兮兮地瘫倒在侯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擦裂的伤疤血流不止,好容易喘匀了气,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那绳索套里挣脱出来。他手脚并用地往侯府的门房方向爬了几步,高声:“那个……那个!小的们确实把人从极乐岛救回来了呀,侯爷跟小的们说好了的,五十两黄金……”
  一盆冷水朝他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门房在他头顶冷笑:“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侯爷今日心情不顺,没杀了你就不错了,还不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赵老大愣了很久。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谢随也跟他说过一样的话。
  他慢慢地转过身。已经僵硬的身躯,每一个动作都很艰难,偏那门房还在后头踢了他一脚,不容许他在门外多作逗留。他抬起头,看见对面酒楼上灯火微弱,拂动的帘帷后面,仿佛有两道关怀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人在江湖,对伤害或许会渐渐麻木,但对关怀却总会更加地敏感。
  然而在赵老大看见那人的一瞬间,那人便退到了帘帷的后面去了。
  赵老大的眸光亮了一瞬又暗灭,他低下头,沉默片刻,慢慢地站起了身,沿着长街一步步离去。
  ***
  谢随站在帘后,望着赵老大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毕竟是把我们救出来了,并没有食言。”
  “但他哪里晓得,谢陌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大哥活着。”秦念冷冷地道。
  “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碰上谢陌才好。”谢随安静地笑了笑。
  夜色已经降临,侯府中次第点亮了灯火,那嚣张的门房也退回了宅邸的阴影里。
  “我去引开那三个江湖人,你去拿刀。”秦念道。
  谢随看了她一眼。
  秦念于是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我不许你多看那个沈夫人一眼。”
  谢随笑了,“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你见过她的。”
  秦念哼了一声。
  “你担心什么?”谢随逼近她的脸,笑得不怀好意,“担心自己不如她漂亮?”
  秦念一抬头,便往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他吃痛地捂住嘴,而她已经退到窗前,拿起了弯刀。
  “给你留个记号。”她说着,纵身跃出了窗去。
  屋檐上立刻飞落一个人影,沿着街边的暗影追踪她而去。那馄饨摊的小贩和那书坊前的书生也当即掠上了街。
  谢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笑了笑,转身下楼。
  ***
  夜已深了,庭园里虽燃着稀稀落落的灯火,但却一个人也没有。秋风袅袅,玲珑的小池上只剩了大片大片碧绿的莲叶,纵是清澈如初,却仍然显出萧瑟的波纹。
  谢随从草丛中穿行过去,首先便找到了延陵侯夫妇起居的正房。
  那边灯火通明,且还伴随着吵吵嚷嚷的声音。谢随刚在耳房边的阴影里站定,便听见“啪”地一声耳光脆响。
  “我让你做事,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怒气冲冲。人影在窗边不断地晃动,似是在焦躁地踱步。
  谢随嘴角微弯。这大约就是谢陌了,除了他,没有人敢在侯府里这样大小声的。
  接着,便听见女人的啜泣声。细细密密,凄凄惨惨,但却没有什么辩解。
  “你哭什么?!”谢陌几步抢到沈秋帘面前,抬手又想打她,但见她这梨花带雨的面庞,又下不去手了,“我让你将谢随的所在告诉那个小妮子,本意是要那两个人都去死!结果现在呢?那两个人居然都活过来了?!
  “还有你找的那几个船夫,水性是好得很,但怎么脑子就那么笨?我同他们说救人,他们就当真给我救人?!”谢陌越想越怒,“我早就让你去跟他们提点清楚,长江上万顷波涛,何处不可以埋人?!”
  “侯爷说的是……”沈秋帘低着头半瘫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执着绢帕抹着泪水,声音也压得轻轻的,“是妾身……没有做好侯爷吩咐的事情,妾身愿……以死谢罪……”
  “死就不必了!”谢陌大声道。
  他站在沈秋帘面前,“你抬起头来。”
  沈秋帘便抬起了头。
  她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让谢陌觉得自己好像对她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可是他心里也清楚,这个女人的笑容和泪水,全都只是她的武器而已,没有一点一滴会是真的。
  他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满口一本正经的谎言,一转身就心安理得地背叛,他不是他大哥,他不做傻子。
  谢陌叹了口气,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地给她擦去了泪水,柔声道:“别哭了,嗯?还说什么以死谢罪,你可是我延陵侯府的正牌夫人,你死了我怎么办?”
  沈秋帘看着眼前这个眉眼英俊而眸光深冷的男人,一颗心慢慢地下沉,一直沉到了深渊底。
  她听说延陵侯与他的大哥,容貌是有七分相似的。
  她从嫁来侯府的那一日起,就时常会想,如果自己嫁的不是谢陌而是谢随,一切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谢随,对于谢随的一切,她都只能凭想象去揣摩、去感应,但她总是相信,谢随不会是谢陌这样的人。
  那个男人,肯为了自己的家人出逃半生,肯为了一个小姑娘赴汤蹈火,但是谢陌,他不会的。
  谢陌现在还会温柔地对她说话,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泪水,只是因为她对他还有用处。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倚入谢陌的怀中,脸上还带着火辣辣的掌印。谢陌揽住她的肩膀,满意地拍了拍。
  ***
  片刻之后,夫妻两人回到了卧房中。
  沈秋帘拨亮了灯芯,一时房中灯光大耀,将两个人的影子都拓印得格外地大、也格外地漆黑。她拿起桌上尚未读完的书卷,而谢陌已经走到了内室里去。
  自从将谢随关入那座水牢以来,他每天晚上,都要去看一看谢随的那把长刀,才能安心入睡。
  大床底下的机括弹开,洁白的墙壁上渐渐凸出来一个小小的方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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