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你是晓得的,我家文澜素日里就喜欢写个诗啊词啊,常大人也是十分欣赏她, 毕竟都是有才的人。”
张文澜娇羞道:“母亲,你也太高看孩儿了,欣赏实在不敢当,因为我比较喜欢读书,所以同凤卿哥哥更谈得来而已,说起来那天也只是偶然遇到,谈论了几句诗词而已,谁知就让坊间误会了。”
真珠看她说话的样子,只觉得甜得腻人,不知怎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痛起来,又有无明业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窜。
忽然想起他当初写信说:世人皆言江南好,我知你流连忘返,只勿忘北地山间,亦有美景待佳人来赏。花盼你归,我亦盼你归,切切,切切。
当时真的很感动,很心动,结果人家一边挂着自己,一边与美女同游后山赏美景去了,闹半天我是被他备胎了。
张大学士年逾花甲,须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饰也极为考究,看起来颇有几分风骨,一望可知年轻的时候必然风流倜傥,张夫人肯定没少还桃花债。
见他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张大学士笑道:“免礼免礼,都是老熟人不必见外了,我听说诸位太太们都在,故而一下朝便来打个招呼。”
冯侍郎太太道:“张大人才是客套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同我们这些妇孺打招呼,实在是太平易近人了。”
张大学士显然很受用冯太太的彩虹屁,没有反驳,落座之后指着常凤卿向众人介绍道:“这位青年才俊是我们翰林院新进的修撰常凤卿,想来大家都听说过吧。”
常凤卿含笑向厅内诸位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各位夫人太太。”
早有下人搬来椅子放在西首,常凤卿微笑落座,不漏痕迹地看了一眼隐在人群之中的真珠,根本用不着寻找,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就在那里。
可是真珠却并没有看向他。
即使张大学士不介绍,常凤卿甫一入内,众人的目光便黏在他身上了。
他今日没有穿朝服,乌黑的头发用灰蓝色发带绑着 ,一根精致的白玉发簪横贯发髻,身上穿着与发带同色的衣裳,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双修长洁净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一身的书生气质,纯净而寥落。
竟然离他如此之近,满屋子年轻小姐们都有些芳心荡漾,不敢光明正大直视,都不停地偷偷拿眼瞧他,
面对着如此优秀的一张脸,连丫鬟们都心旌摇曳。
只有赵家主仆神色如常,日日都见,看惯了,也就没有第一次的惊艳,不觉得多么稀罕了。
张文澜见她们竟如此这般不遮掩,用倾慕的眼神看着常凤卿,但是常凤卿乃是为她一个人而来,哎呀呀,简直幸福得晕头转向。
她娇嗲地对张大学士道:“爹爹怎么会和凤卿哥哥一同前来?”
张大学士捋捋胡须:“说来也巧了,正好在家门口遇到常贤侄。”
张文澜觉得更甜蜜了,她心里想,他肯定是特意来见我,故意问常凤卿道:“凤卿哥哥不是在山上为太后编书,怎么会出现在澜儿家门口呢?”
“路过。”常凤卿简单答道。
张文澜见他如此冷淡,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又觉得此刻这么多人,他肯定是害羞,总不好当众说想我。
其实此刻常凤卿满脑满心都在想着真珠,却不方便直接看她,只好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睑,拿眼角的余光瞧着那个方向,只能看到她的裙摆。
这情景落在张文澜的眼里,愈加验证了她的猜想,凤卿哥哥果然在害羞,不敢承认是特意来找自己的,简直心花怒放,一颗少女心骄傲得恨不得飞上天炸成烟花。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乖巧点头道:“嗯嗯,凤卿哥哥是不小心路过,澜儿懂得。”
真珠听着这两人你问我答,竟然开始撩骚了,气得一口老血往上涌。
她端起茶杯,茶水已冷,还是灌了一大口下肚,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你当初也没答应他,他当初也没说一定会等你,人家郎情妾意,你算老几,你在这生气算哪门子事!”
话虽这样说,还是觉得脑仁隐隐作痛,真珠轻叹一口气,手指并拢,自己轻轻地揉了揉双侧太阳穴。
当你中意一个人的时候,你整个人都会变成爱的雷达,你的眼睛只注意她的身姿,你的耳朵只捕捉她的声音。
仿佛有超能力般,不需要任何指引,在一人群中你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的所在,情之所钟,心之所至。
虽然花厅内人多嘈杂,但是真珠的一声轻叹,仍然被常凤卿捕捉道了,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抬头望向她,却见她眉头紧锁,正在用兰花般幼白的双手揉着太阳穴。
她是不舒服,还是不开心。
常凤卿立刻觉得心痛得痉挛了一下。
林氏见真珠脸色不好,又揉鬓角,仿佛不舒服的样子,连忙问道:“珠儿头痛吗?可有哪里不好?”
这一问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真珠一看大家都看她,立刻微笑着摆摆手道:“没有不舒服,好着呢,就是没睡午觉有点困倦而已,刚才说到哪儿了,大家接着聊,接着聊。”
张文澜因为常凤卿的出现,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现在再次注意到赵家母女几个,她忽然想起来方才那诗与画的事情来。
到底是不是赵真兰写的,我自小就师从饱读之士,也没有这种笔力,凤卿哥哥不过在他家做了几个月西席而已,我怎么就不信一个庶女能写出这样的诗呢?
怎么想都觉得是凤卿哥哥写的,她硬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回正主来了,我看你怎么说!
想到此处,她提高了声音对常凤卿道:“凤卿哥哥,有几句诗澜儿想念给您听听。”
常凤卿闻言没说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见到这位张小姐,不是赏诗就是观画,她总要弄出点风头才满意。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真珠听张文澜念出第一句的时候,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巨响,这是药丸啊。
第91章 九少爷竟是这样的翩翩美少年
张文澜读完了, 直勾勾盯着常凤卿看,想看他作何反应。
常凤卿一怔,他抬头看了张文澜一眼,眼里有迷惑一闪而过,这首诗用词凝练,刻画生动,作者文字功底深厚。
绝对不是眼前这位喜爱堆砌辞藻的大小姐能写得出来的。
虽然心中疑虑, 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淡淡一笑道:“好诗。”
真珠一直紧张地盯着张文澜, 大脑高速旋转着,怎么办怎么办,此刻听常凤卿开口,忽然灵机一动,她立刻把真兰向前推, 口中说着:“大姐,你还不赶紧谢谢常大人的夸奖。”
眼看要露馅, 真兰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真珠这样一说, 她也反应了过来, 真珠既然敢让我谢他,说明这首诗的原作者肯定不是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先把这一关闯过去再说。
真兰心一横,赶在张文澜说话之前麻溜地给常凤卿行了个常礼:“常大人谬赞, 小女子愧不敢当。”
这是何意,难道是真兰所作,似乎也不像,她没有这种笔力,常凤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看真兰,没有开口。
见他迟迟不接腔,真珠也急了,起来蹲了个万福道:“常大人百忙之中抽中时间,写信给我家大姐教导文墨,将“水边桃花”改成了“竹外桃花”,方才大家都夸我大姐诗写得好,这都是常大人的功劳,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真珠说完以后看着他,努力眨眼,卖力微笑,拼命地让自己看起来甜一点,恨不得变身哈巴狗,生出一条尾巴摇给他看。
没办法,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常凤卿见她一抬头笑靥如花,眼神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对上她眼神的那一刻,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砰狂跳起来。
聪明如他,当然明白她想要他做什么。
这淘气的丫头,不知道又鬼扯了些什么,要我帮他圆谎。
常凤卿无奈地笑着,伸手按了按自己左边的胸膛,安抚那颗跳得正欢的小心脏:“举手之劳,赵小姐不必客气。”
没有人发现,他浅浅的笑容里带着深深的宠溺。
常凤卿这样一说,真兰和真珠都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化险为夷,没有被当场打脸。
另一个人却很不高兴了,给她写一封信要那么久还说是举手之劳,怎么让他帮我写个扇面儿都不肯。
张文澜咬着嘴唇,刚想说:我近日画了一幅画,想请凤卿哥哥题诗。
忽然又想起自己那画儿仿佛是特意为赵真兰那个贱人的诗配图一样,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真是见了鬼了。
万一凤卿哥哥将那首破诗写在我画上,不是自己恶心自己吗。
真珠看着张文澜吃瘪的表情,心中暗想,其实这事张文澜真挺冤的,写春夏秋冬的诗那么多,她画个其他季节,我也能找出一首给配上,不过是她先开撕的,不能怪我不给她留情面。
花厅门口忽然喧哗起来,好像有人要进来,仆人拦着不让进。
“九少爷你不能进去,老爷夫人没叫你。”
“里面有客人在,九少爷你先回去。”
张大学士脸色立刻难堪了,张家母女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花厅里其他人本来还在愉快的交谈,见此情形也有些惴惴,渐渐地安静下来。
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下:“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林氏带着女儿们坐在上首,位置靠前,这年轻人正好跪在了真珠的脚边。
真珠见他一身玄色衣衫,因是夏季,绸缎很薄,后背的蝴蝶骨若隐若现,身材很是单薄的样子,脸色也很苍白。
这人是谁?
她拿眼神询问真兰,后者却给她了一个“噤声”的眼神。
这个跪着的年轻人,身上那种阴郁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生长在暗无天日之处的一簇青苔,没有一丝阳光的气息,让真珠觉得觉得十分压抑。
年轻人倔强地跪着:“请父亲救救阿娘。”
张大学士脸色十分不好看,但还是尽量压着声音道:“你先回房去,家里有客人,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张夫人没有说话,别过脸不看地上跪着的人,静静地喝茶。
张文澜见她娘没说话,便端着架子道:“爹娘不叫你进来,竟敢往里闯,你们这些庶出的懂不懂礼数!如此没有规矩,怪不得到现在还没说成亲事,连别人家上不了台面的庶女都看不起你。”
听了张文澜这番骂,真兰的嘴嗫嚅了一下,她极快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咬咬嘴唇,低头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明明一屋子全是人,个个都长了嘴,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喝茶。
张大人的脸色红转紫,紫转灰,灰转铁青,反正是越来越难看。
尽管张文澜说得难听,地上跪着那人却并不还嘴,只是直挺挺、面无表情地跪着,看情形,这家伙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真珠也端着茶碗,其实她茶碗里已经空了,没有茶水,只能硬着头破假装喝茶。
她现在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很后悔今天来张家听这什么破堂会,唱戏唱了什么完全不记得,撕逼倒是一场比一场精彩。
令人窒息的五分钟,十分钟……,鬼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不愉快地时光总是很难捱的。
真珠实在忍不住了,她要回家,她一秒钟都不想再陪这群人耗下去了。
既然没人说话,那好吧,就让本仙女来打破这份尴尬吧,“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大家的目光立刻都聚拢在她身上。
“张伯父,这位想必就是您家九少爷吧。我因往年有病不大出门,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呢,想不到九少爷竟是这样的翩翩美少年,这一身玄衣更是显得九少爷器宇轩昂啊。”
方才张文澜那一番指桑骂槐,倒是给真珠解开了心中疑惑,原来这个闯入花厅的不速之客,乃是张大学士包养一个花魁娘子生的儿子,因为张夫人不许贱籍女子进门,这花魁做姨娘的梦碎了。
因为生母出身不好,连带的这儿子张夫人也不肯认,一直在外养到十几岁,张大学士才说通了夫人,给他上了族谱,接入张府。
张夫人的条件便是将那花魁赶出去,不许她再住在张家别院里,一生别想进张家的门半步。
那花魁也是个有脾性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带着贴身老仆人,连夜搬了出去。
那孩子已经长成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死活要跟母亲一起走,但是花魁娘子一巴掌打过去,指着他骂道:“娘苦苦煎熬二十年,就是为了娘的孩儿能脱去贱籍认祖归宗,你今日若是不去找你爹,娘就撞死在张家门槛上!”
这个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盛阳城几乎人尽皆知,张夫人觉得丢了面子,自然是从没给过这个庶子好脸色看。
真珠对这个小哥哥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妙菱之前告诉过她,张大学士曾经有意为这个庶子向真兰提亲。
张学士不知真珠是何意,眼前这情形又着实尴尬,“呵呵”笑了笑,并未答话。
真珠毫不在意张大学士的反应,她下定决心总要把气氛烘托起来,张家这没眼力劲儿的犟驴跪在这儿不知道想干啥,现在卡在这个点上过不去,那就让本仙女带领大家换个话题重新启动一下。
第92章 恭喜夫人喜提帝国首帅
真珠露出她招牌式诚恳的微笑, 殷殷地对张大学士道:“张伯父有所不知,我和母亲每逢初一十五都去觉明寺里上香,平日里在庙前广场闲逛的时候,每每听人说起伯父年轻的时候,乃是玄武国第一美男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有幸见到九少爷, 果然面如冠玉, 目若朗星,侄女想着,都说是有子肖父,那张伯父年轻的时候该是何等风采卓然,冠绝古今, 侄女只恨生晚了,无缘得见呐。”
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你得拍对了地方, 人家才能舒坦, 才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要是一个人满脸大麻子,你偏瞎了眼夸他肤如凝脂,那就等于把马屁拍人家脸上了,岂不是自找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