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反手瞧了眼,微愣。
方才她光顾着考虑“大病”,这些小伤倒没怎么放在心上,现下冷不丁被他提起,还真有些吃痛。
戚北落见她这傻乎乎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揉揉她脑袋,起身出去,片刻后拿着一瓶祛瘀消肿的药膏回来。
“你也是,刚才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先把那郡主护在身下。人家一看就是个身手不错的,你呢?傻不傻?”
戚北落托着顾慈的小手,一面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一面皱着脸絮絮埋怨,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似的。
顾慈噘起小嘴,不乐意地往回抽手,“我、我那也是怕她出事,云南王伤心过度,耽误你们的正事,所以才......”
话未说完,脑门就被敲了一记。
“疼!你干什么呀。”
顾慈捂着额头,控诉地瞪他。眼皮还泛着刚哭过的薄粉,眼尾勾起轻俏弧度,浓睫轻颤,像是雨中不胜浇淋的桃夭。
戚北落勾唇“哼”了声,玩味地打量。
明明朝夕相对这么久,他还是怎么瞧也瞧不腻,且还越瞧越欢喜。
燥意在心头窜闹,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喉咙,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恶念,倘若自己再欺负得狠一些,她会如何?
但眼下是不行了......
他垂眸瞧了眼她的小腹,心中有几分暖,也有几分痒。
十月怀胎,要十个月啊,十个月都不能......这可怎么熬?
顾慈一眼看透他心思,捏紧衣襟往后缩,戒备地盯着他,“你、你可不许胡来了,仔细孩子。”
想起昨夜的事,她又懊悔不已,抚了抚小腹,气哼哼地捶了下他胸口,“都怨你,昨夜闹那么厉害,万一伤着宝宝怎么办?”
戚北落眼眸顿沉,哦,这还怪上他了?宝宝还没出生呢,地位竟已经比他高了,出生了还得了?
他抱臂长出口气,凑到顾慈耳边似笑非笑道:“昨晚我们是一起快活的,怎的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炽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顾慈脸颊瞬即烧红一片,“我没有我没有!”推开他,捂着冒烟的脸直往被子里钻。
动作太大,牵动手上伤口,她本能地蹙眉“嘶”了声。
戚北落笑容转瞬散尽,黑着脸将人捞出来继续上药。
小家伙不听话,蹬腿反抗,他便使劲亲她,逮哪儿亲哪儿,直把她亲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乖乖交出小手,这才作罢。
“以后莫要再说什么‘耽误正事’之类的话了,在我这,你和孩子才是头等大事,记住了吗?”
这话像一缕风,将顾慈的心吹进美酒中,晕晕乎乎,人也好似醉了。
红晕如涟漪般,从香腮染至眼角眉梢,怕他看见又要取笑,顾慈囫囵“嗯”了声,慌忙垂下脑袋,盯着他正在帮自己涂药的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其实不知道,他的手生得很好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阳光下指甲透着水色薄红,明明没有刻意保养过,肤质却比姑娘的手还要好,宛如玉石雕琢而成。
挥剑可保四海平安,提笔可书万卷经纶,将来还会护她和宝宝一生平安。
而眼下,就只是在帮她抹药。
顾慈轻抚尚还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翘起,连吐息也是甜浸浸的。
宝宝快些出生吧,爹和娘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
是夜,猎宫内举办酒宴,为云南王接风洗尘。
宴会至晚方散,戚临川又招了群好友,邀上柴灵均,一道去自己住处再开小宴。
小宴不似大宴那般拘谨,赴宴的大多都是京中纨绔,身边都有一两位美姬作伴。
柴灵均兴致寥寥,独自坐在窗边喝闷酒。
早间赛马输给戚北落的事,还在眼前挥之不去,若他当时再加把劲儿,哪怕就一点点......
他猛然攥紧酒盏,一仰而尽,烈酒入喉,所过之处全是火。
“借酒浇愁愁更愁,正所谓望着不可追,世子乃人中豪杰,更应当摒弃这些无用情绪,向前看才是。”戚临川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
柴灵均余光冷冷瞥了眼,漠然收回视线,并不搭理。
戚临川挑眉,淡笑道:“本王那皇兄自小目中无人,今日对世子多有得罪,本王替他道个歉。”说着,便起身抱拳行了个礼。
满座安静须臾,视线转到他们身上,窃窃私语。
当今皇帝的亲儿子当众向他一个异性王的世子赔礼道歉,面子给得尽足。
柴灵均心里舒坦许多,接过戚临川给他倒的酒,喝完,举杯照照。
算是受了这礼。
“我最讨厌别人跟我绕弯,王爷有话直说。”
戚临川眼神变了变,掸了下襟口的灰,坐到他身边,“世子想赢过皇兄,讨回今日这口恶气,后日围猎,本王有法子帮你。不过......”
柴灵均折了眉心,黑眸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戚临川举筷慢悠悠吃着,故意等他情绪酝酿到顶点,才放下筷箸,不紧不慢道:“本王想求娶令妹为侧妃,还请世子在令尊面前,替本王多美言几句。”
柴灵均眼神一变,上下打量,视线停在他手中的清水上,轻慢之色难掩。
“若我没记错,王爷家中已有娇妻,且还是武英侯的亲侄女。不说别的,家父同武英侯之间的恩怨,王爷难道不知?况且阿芜性子烈,可不愿给人做小。”
“郡主性子刚烈,不愿与人做小,可本王瞧令尊的意思,是瞧上东宫侧妃之位。难道世子愿意,让令妹嫁给......”
砰——精瓷酒盏碎成齑粉。
褐色美酒混着血水,顺着柴灵均指缝间蜿蜒淌下,边上众人皆倒吸口冷气,他却仿佛不知,沉沉黑眸中风起云涌,仿佛要将一切令他不满的东西统统吸进去。
戚临川微微眯起眼,嘴角漫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漫不经心地招呼人将这收拾好,换了个酒盏,又斟一杯递去。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还是世子这般尊贵的人?本王那皇兄,委实做得太过。”
酒面浮动,倒映灯火,似早间马场上的日头,柴灵均乜斜眼睨着,仿佛又瞧见戚北落脸上那痕张狂恣意的笑。
怒火烧心,他胸膛剧烈起伏,夺酒饮尽,越喝越窝火,摔了酒盏,一拳砸在厚实墙壁上。
“成交。”
*
怀孕的消息翌日便传回帝京,岑清秋也顾不上美颜觉,慌忙打发人去猎宫传话。
宣和帝得了信儿,欣喜若狂,以为他那没良心的皇后终于良心发现,肯派人过来倾诉相思之苦了。
衣服都没穿好,他就急吼吼跑出来,亲自引使者进门。
却不料得来的只是句更没良心的话,让他速速送太子和太子妃回宫,路上千万仔细照拂,不可有任何闪失。
至于他自己......爱在猎宫待多久就待多久,没人稀罕。
宣和帝:......
唉,日子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回京的事突然提前,顾慈措不及防,一行忙着指挥云锦和云绣收拾东西,一行要忙着安胎。
照太医所说,她眼下虽已怀孕,但比起其他孕妇,身子到底弱了些,若不好好调养,将来产诞亦有风险。
她不敢懈怠,每日都乖乖照嘱咐喝药进补。
屋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云绣突然着急忙慌掀开帘子进来,“姑娘,云安郡主来了。”
顿了顿,她迟疑道:“是哭着来的。”
顾慈心头一蹦,想起她和那位青衣少年。
自从那日惊马后,她被戚北落急匆匆抱回来,都没来得及为那位少年说情,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快,快请她进来。”
云绣“嗳”了声,正要折回去,柴灵芜已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冲进来,四下张望一圈,扑到顾慈跟前,抱着她的腿泣不成声。
“太子妃,你可一定要救我!我爹他、他......他要将我嫁给潞王做侧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JC°32瓶;浔熙10瓶;哇哩哩8瓶;眉画犹思、采蘩5瓶;yi-萱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顾慈一时没反应过来,忡愣住。
戚临川为何要娶云安郡主,她能理解。左不过是想将云南王和武英候都收归帐下,将来好叫板东宫。
可云南王为何会同意,她就有点想不通了。他不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么,怎的就忍心将她嫁给戚临川?
“太子妃,我该怎么办?”柴灵芜抹着泪疙瘩,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才几日没见,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瘦了整整一圈,颧骨隐显,双目微肿,眼圈周围泛着深刻的青色,尤是一朵娇花不堪狂风暴雨欺凌,恹恹欲枯之状。
顾慈心疼得紧,忙扶她去旁边坐好。
云锦递过来一方新洗的巾帕,顾慈接过,亲自帮她擦脸,“郡主先莫哭,倘若你信得过我,就将事情都告诉我,若我能帮上什么,一定竭尽全力。”
一行安慰,一行帮她拍背顺气。
柔声细语让柴灵芜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顾慈,“阿芜。若太子妃不嫌弃,可唤我阿芜。在家时,大家都这么唤我。”
顾慈手微顿,有些惊讶于她的自来熟,想想初见时的画面,笑了笑,“好,阿芜。我只比你年长几月,你若不介意,可直接唤我姐姐。”
又握住她的手,轻拍两下,“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我对令尊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若说云南王瞧上戚北落,她还会相信。毕竟陛下的一众皇子当中,属他最出类拔萃,且还是大邺未来的主人。
给他做侧妃,都比给其他皇子王爷做正妃要风光。
柴灵芜长叹,“我爹爹是没同意,是我哥哥。他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在爹爹面前一个劲儿夸起潞王的好,撺掇爹爹答应这门亲。顾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爹爹耳根子软,对哥哥又极是信任,况且中间还掺合着扶微的事......我怕他撑不了几日,就会点头。”
顾慈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那日赛马时,她就隐约觉察到,柴灵均极度心高自负,看向戚北落的目光里,妒意更是浓到化不开,大约是受不了输了比试的刺激,才会被戚临川挑拨利用。
只是没想到,他竟嫉妒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割舍。
想起赛马,顾慈灵光一闪,“你说的扶微是......”
柴灵芜睫尖一颤,揉着裙裾上的缠枝花纹绞啊绞。
“是......是小时候,爹爹送给我的马奴。他是夜秦人,父母俱是战俘。我们打小一块长大,以前爹爹阿娘还有哥哥,都没时间陪我,都是他陪我玩,教我骑马,还救过我的命。”
她越说,脑袋垂得越低。
顾慈跟她一块矮下视线,就见她憔悴的面容缓缓晕开一抹幽微神色,仿佛朱砂滴入水中,荡开层层鲜活的红晕,没了初见时的张扬跋扈,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
“青梅竹马?”
柴灵芜身子抖了抖,脖子缩得越发厉害,“哎呀,我、我们......不是......”
顾慈上下溜了眼,仿佛瞧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抿唇忍笑,“好好好,你们不是。”顿了片刻,“云南王是不是瞧不上扶微,所以才带你入京,着急将你嫁出去?”
柴灵芜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往中间挤,点了下头。
“其实他们都误会了,扶微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他,而且......”她垂了眼睫,眼神黯然,“他也不喜欢我,前段时日见了我就躲,这几日更是连面都不露......”
顾慈默默瞧着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惊马时那般凶险,连边上几个佩剑的侍卫都不敢贸贸然上前,他手无寸铁,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如若当真无意,又何必豁出性命?
弄不好,又是一对不敢坦诚相待的苦命鸳鸯,隔了这么个身份,只怕比她和姐姐还难。
说来也怪,重生后,她明明都决定,不再平白无故待别人好,可撞见这类事,总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没法置之不理。
她绵长一叹,轻轻拍了拍柴灵芜的手,明净清澈的眼波涌起一束真诚的光,“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
风声细细,花香淡淡,黄昏最后一束微光,渐渐收敛于天地相接处。内侍们排成两列挑灯而来,游龙一般,一丝不苟地给猎宫各处上灯。
戚北落白日奉命陪云南王游猎宫,现下才回,一进门便嚷着:“慈儿,慈儿。”
门上的珠帘被他轻快的脚步带动,金铃“叮叮”一阵细响,跃动着明亮的光。
顾慈放下书,从榻上起身,随意从木施上取了件杉子披上,边系衣带边探头出来,“怎的了?”
不料才转过屏风,就被他捧起小脸,狠狠嘬了一大口,“想死我了,宝儿。”
宫人们垂首憋笑,顾慈脸上“呼呼”冒烟,娇羞地瞋他一眼,“又诨说,才一个白日不见,怎的就想死了?”
边说边抬手上前帮他解外裳扣子,褪下后递给云绣,回身,左脸颊又是一热,她还错愕着,人又被戚北落箍进怀里。
“一个白日不见怎就不能想死了?半个白日,哦不,半个时辰不见,我就想得快死了。不信你摸。”
戚北落蹭着她的颈窝耍赖,拉起她的小手,抵在左胸口,“瞧,心跳是不是快停了?”
嗯,是快停了,再过几个弹指,心大约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可不就停了么?
“臭不要脸。”顾慈噗嗤笑出声,横了他一眼。
两人一道用过晚膳,宫人们已备好热水。
梳洗完,戚北落换了一身轻软的雪绫中衣长袍,湿发披散,额上系一根绛紫色镶宝石的抹带,从净房出来。
夜风拂窗,外间孟宗竹细细簌响,绛紫色绸带随墨发扬起,又落下,更衬那身长袍如雪般柔软轻白,清雅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