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正坐在南窗边的美人榻上擦湿发,余光不经意瞥过去,不自觉忘了呼吸,低垂的面颊微微透出一种红晕。
倘若真要较真,他们认识已不下十年,如今成亲也有小半年,且孩子都有了,可她瞧见他这副形容,心头小鹿依旧会控制不住乱撞。
思绪正凌乱间,身旁褥子陷下一块,腰上跟着环过来一双手,视线翻转,下一刻,顾慈就被戚北落抱坐在他怀中。
“有心事?为何不理我?”
戚北落低头抵住她的额,盍眸感受了会儿,道:“也没发热,脸怎的红成这样?”
夜风携来他身上的澡豆香,温和怡神。他从前并不喜欢这味道,是为了照顾她身子,特特换的。
顾慈心跳又加快几分,险些又要跌入他深邃的眼眸中,左右瞟着眼,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没事......”
展臂拿了条干净巾布,绕到他身后,“我帮你擦头发。”
戚北落没反应,拉着她的手,固执地盯着她。瞧这架势,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是不会放手的。
顾慈抿笑,轻轻戳了下他额角,边帮他擦头发,边将白日柴灵芜寻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戚北落合着眼皮,身子懒洋洋地往后歪,虚虚仰靠在她怀里。顾慈说完,他才漫不经心地掀开半幅眼帘,斜过半边脑袋看她,“就为这事?”
顾慈下意识要点头,对上他的目光,又垂了脑袋,扯着手里巾帕,最后叹口气,圈住他脖子,哼哼唧唧钻进他怀里,嘟着嘴捶了下他肩胛。
“你怎么什么都能瞧出来?”
戚北落蹭着她发顶,眼底漫浮起柔和的笑,“还不止呢。我不仅能瞧出这个,还能瞧出,你想帮那郡主和她的小情人,琢磨了大半天,只有提携那个马奴,让云南王认可他的本事,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有法子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我。”
顾慈小嘴一点点张圆。
戚北落下巴翘高,“我还能瞧出,你恐这样干政,会让我为难,自觉对不起我;又恐事成之后,郡主就会和她的小情人一道留在帝京,成为父皇制衡云南王的棋子,又觉对不起郡主。我说的可是?”
顾慈愕然望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巴了。
戚北落绕有兴趣地瞧了会儿,低头啄了下她的嘴,“呆娃娃。”
顾慈眼睫一霎,羞恼瞪他,“就是我肚里的虫!”忽而又绞着软乎乎的指头,垂眸长叹,“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戚北落笑了笑,抱着她,让她平躺下,枕着自己的腿。
顾慈头回这样,有些不自在,撑着美人榻要起来。戚北落拍拍她的肩,“没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顾及。”
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瘦肩,缓缓移到她后颈,插入她头发,揉摁她头皮,
顾慈从没被人这样揉碰过,起初还不太适应,身体越发僵硬,跟铁板似的。
他一面细声安抚,一面揉摁她的胳膊、后脑,动作轻柔,不疾不徐摁,帮她消去所有的疲惫和倦意。
她只觉自己仿佛卧在柔软的云絮中,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舒展四肢,蹭蹭他的腿,打了奶猫般软糯的小哈欠。
顶上响起一声轻笑,宛如清泉潺潺冲簌石涧,“舒服了?”
她“嗯嗯”点头,非常真诚。
“心里呢?”
顾慈张了张嘴,纤长的睫毛无声垂覆。
其实,除了戚北落说的那两点之外,她心里还梗着第三点。
因前世被人利用至死的不堪经历,她到底没法再毫无保留地跟旁人坦诚心迹。
之所以想帮柴灵芜,除了在她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外,多少还存了点私心。
——京中才俊虽多,可就算他们加到一块,也不及一个戚北落。云南王多半是瞧不上戚临川的,那万一看中戚北落,那该怎么办?
说到底,她帮柴灵芜,也是在帮自己。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不让她入东宫,宁愿让她同扶微一道在京为质,可他们、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困在这......”
她不自觉捏紧手指,昏暗的灯火映出她眸中犹豫和落寞。
后颈冷不丁被人狠狠掐了下,她疼得“嘶”了声,诧异抬眸,眉心又是温热了下。
“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还真是。平时挺机灵一人,怎的这会子倒突然犯起昏了?”
戚北落鄙夷地刮了下她鼻子,将她拥回怀里。
“我就喜欢你这自私的模样,你若敢在这事上大公无私,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边说,边作势咬了口她的肩。
顾慈浑身激灵,圆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戚北落大笑,宠溺地啐了句“蠢”,又将她揉回怀里,轻蹭她发鬓。
“我且问你,就算她进京后,谁也不嫁,父皇就能放她走吗?”
顾慈心头一蹦。
陛下可不傻,好不容易把人骗来,没捞到点油水,真正让云南王为朝廷所用,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回去?
戚北落见她悟出了东西,心中一阵得意,又道:“既然本就离不开,与其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让她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你怕苦了人家,人家可未必这么以为。”
顾慈忖了忖,灰暗的眼眸渐渐湛开光,可开心不了多久,很快又拧了眉头,“可就算如此......与家人分离,到底不好不是?”
戚北落长眉一轩,“这不是还有我吗?父皇之所以想制衡云南王,说到底还是因为王家。只要王家一倒,云南王也安分,我便去同父皇说情,放他们回去。”
说完,又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谁让人家比我媳妇聪明,知道打蛇打七寸,捏着我的宝贝上门威胁我。而我的宝贝还傻乎乎地,倒替别人数钱。”
顾慈本来还在赞同地点头,听到最后,立时炸庙,转身挠他痒痒肉,“你说谁傻?说谁傻?嗯?说呀!”
戚北落捂着肚子,滚在榻上连声讨饶。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从前没人能近他身,也就没人知道,眼下被小姑娘拿捏住,以后还如何是好?
“我错了我错了,慈宝儿饶命。”
“错哪儿了!”
顾慈双手叉腰坐在他身上,气哼哼地瞪他,不依不饶。不过经这一闹,早间那点郁气还真消散不少。
她此时穿着轻薄的寝衣,灯火从她背后照来,织物的经纬透光,隐约勾勒出起伏峰峦,曼妙如海棠向露开。
戚北落挑眉,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捻着她发梢,搁在鼻尖细嗅。
“你、你这又是做什么?”顾慈拽回自己头发,“还有孩子呢,可不能胡来......”
一双明净的眼嵌在芙蓉娇面上,半遮半掩地藏在长睫下,仿佛融进了春水神|韵。
戚北落心神不自觉一荡,抚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感慨道:“快些出来吧。”
眼波无尽柔情,又无限怅然。
顾慈不禁嗤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刚想反啐他一句什么,就听他又接了句:
“不然你的娘亲,就要被她自己给蠢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慈宝儿再次磨刀霍霍:“活着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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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惹恼媳妇儿是什么下场?
戚北落原本是不知道的,但今日他知道了......刻骨铭心的那种知道!
自打小姑娘怀孕后,他顾惜她身体,也为让自己睡个踏实觉,这几夜都宿在隔壁次间,没敢再跟她同房。
顾慈心中虽不舍,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还是点头应允。
可今夜,作为惩罚,戚北落硬是被她拽上同一张床,钻进同一个被窝。
夜已深,外间灯火阑珊,天地浑然似一瓯,月色如霜,清泠泠沉淀在瓯底,直醉胸臆。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合该谈点风月,共赴巫山赏云雨,可偏偏!
他抱得,却吃不得。个中滋味,何止煎熬?
“慈儿,我知道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他小臂横压在眼前,语气带起点哭腔,起身要下床。
顾慈却拽了他的胳膊垫在脑袋下,四肢跟藤蔓似的缠紧他,小脑袋一拱一拱地直往他怀里钻。
“你没错呀,你怎么会错呢?你可是堂堂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口的话都是金科玉律,要载入史册,千古留名的。是我太蠢笨,掺不透其中玄妙,还得请太子殿下耐心指教。”
顾慈小脸支在他胸膛,秀目如星,调皮地眨啊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太子殿下虚怀若谷,应当不会嫌弃我粗蠢吧。”
边说,嘴角边掐出两颗小梨涡,漂亮得不像话。
却也危险得可怕。
戚北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床角缩,顾慈也跟着往里挪。戚北落退一寸,她就进一尺,牢牢熊抱住他,寸许不让。
跺跺脚,能让朝堂都抖三抖的大尾巴狼,硬是被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糯小白兔逼至角落,无路可逃,只能拥着被子瑟瑟发抖,不敢妄动。
眼下正值倒春寒,比起皇城,猎宫夜里更是清冷。屋内烧着地龙,鎏金博山熏炉袅袅绘出云纹轻雾,摇着帐上鸳鸯对金钩,“叮叮”细响声不绝于耳。
方寸天地间,仿佛提前入夏,热浪熏人。
戚北落口干舌燥,仿佛正在沙漠中踽踽独行,从内到外都燎着团烈火,直要将他炙烤成人干。温香软玉在怀,他却僵着身子碰不得,双目死死盯着帐顶的海棠绣花,不敢斜视。
“慈儿,你还是放我去隔壁睡吧。这样挤在一块......我倒是无所谓,你就不一样了,而今你腹中胎儿还未稳,实在不能委屈了自己。”
他试着掰开她圈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细胳膊,才刚碰到她衣角,顾慈就猛烈挣扎,胳膊越搂越紧。
“不行不行,你今晚必须睡在这,要是敢出屋子,哦不,要是敢不经我同意就随随便便下床,那你以后就甭想再上来。我再也不理你了!”
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肚子,又噘着小嘴补充道:“宝宝也不会理你!”
戚北落盍眸揉捏眉心,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正了正神色,侧头望住她,欲跟她好好讲道理。
然,他才张开嘴,顾慈精致的柳眉就迅速耷拉下来,长睫扑簌,乌溜溜的眸子笼起一层薄薄水雾,让人不禁想起那春雨中半开的丁香。
“北落哥哥,别走好不好......”
戚北落神思恍惚间,她已探身过来,云朵般绵软地伏在他肩头。
说话时,樱唇似有若无地抿着他耳廓,如羽毛拂过心池,荡开层层涟漪。乌发夹杂暗香,如兰似麝,随她动作钻入他衣襟,挠在心头,麻痒得厉害。
戚北落所有理智瞬间都去了爪哇国,艰涩地滚了下喉结,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去寻她的嘴。
她也不躲,玉面半染绯红,乖乖依在他掌心,眉目如画,透着三月晴空般干净的灵秀。
异样的热潮在腔子里滚涌,他克制不住心头狂喜,迫不及待凑近去采撷她的娇羞,可就在四唇即将触碰的一瞬,顾慈忽然一偏头,唇瓣就从她颊边擦过,只吃到满嘴冷风。
戚北落微愣,诧异看向她,就见她娇俏的眼尾些些勾起几分狡黠,嘴角扬起,灯影下红艳似火,烧心。
“时辰不早了,赶紧睡吧。你明日还要随父皇去围猎,可别迟了。”顾慈“吧唧”啃了一大口他的脸,扭身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被子簌簌响了一阵,安静下来。
戚北落发了会儿怔,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恨不得将人捞出来,狠狠教训蹂|躏一番,可一瞧见她娇憨可爱的睡颜,这口气又“嗤”地一声散了。
小姑娘现在被他惯得,是越发胆大妄为,从前瞧见他还跟见到阎王一样,而今仗着他的偏宠,都敢在阎王头上拔毛,将来可如何是好?
好在她现在睡着了,至少那些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没了。
戚北落掀开被子冷静了会儿,松口气,扯高被头,将顾慈露在外头的一小段香肩掩住,寻了个离她稍远的地方躺下,闭上眼睛。
刚要睡着,旁边又是一阵被子和衣料摩擦的细响,紧接着怀中就是一满,他那颗才刚平复下的心,再次隆隆撞跳开。
月色朦胧,万千思绪都安静得仿佛融化在暗中,只她笑如银铃,牵丝般勾绊人心,弥久不散。
“为了宝宝,太子殿下可千万要忍住哦。”顾慈嘻嘻笑两声,说完便抓了他的手,横抱住自己的腰。
在美色和孩子中间,伟大的太子殿下挣扎了一整夜,到底还是忍住了,翌日睁开眼,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云锦递给他漱口用的青盐和清水,他迷迷糊糊咽下去,硬生生被齁醒。
顾慈则精神焕发,坐在妆台前通发,小脸睡得红扑扑,连胭脂都省了。
戚北落边猛灌茶水边哀怨地瞪向妆台。
顾慈却假装不知,举着两支发钗,揽镜对着发髻比划,盈盈回眸问:“恕臣妾蠢钝,不知该挑哪个,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眼角眉梢分明还藏着讥诮,真真气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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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准备妥当,夫妻俩一道出发。
围场这边,宣和帝和云南王还未到,随行的官员、女眷已来了不少。戚北落身为太子,要暂且先去主持大局,暂且离开,顾慈便一人坐在大棚下,掰着软乎乎的指头,清点行囊。
围猎结束,他们便要随岑清秋派来的人先行回宫安胎,可不能落下什么东西。
她数得正认真,忽闻边上传来争吵声,抬头便见影壁后头,戚临川堵着柴灵芜说话,柴灵芜不愿搭理,踅身要走,他却不肯放人。
“今日围猎,父皇准备了三种奇珍异兽作为奖赏,熊王,狐王,和鹿王。不知郡主喜欢哪个,本王可帮忙猎来,赠予郡主消遣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