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孟千姿第一个冲进门内,抓住扶梯手上楼,可能是踏脚太重,刚踏上两级,梯板就被她踩破了,整个人一个趔趄,直往下掉,好在才两级,很快着地,两手及时扒住高处的楼梯,抬头时,恰看到有一级的木梯板挂着暗红色的数滴血珠,将凝未凝,将下未下。
  孟千姿心头一沉,攥住扶手飞身而上,楼梯口已经有一大滩血,这血到处都是,拖成一条不成形的血路,直通向二楼敞开的一扇木门,门口又是一大滩。
  而门内,刘盛面朝下趴着,边上瘫坐着浑身是血的况美盈,她似是吓得腿软,撑着哆嗦的胳膊不住往后缩,身前的血泊中,还横着一把锃亮的小片刀。
  孟千姿没心思管那女人,箭步上前蹲下身子,一个用力,把刘盛的身体掰了过来。
  刘盛死了。
  他的喉口处有一条刀痕,伤口的血肉微微外翻,眼睛圆睁着,脸上那刚完成任务、如释重负的表情中,还掺了点惊惧和茫然。
  楼梯上传来杂声,显然是第二梯队也到了。
  孟千姿这才抬头去看况美盈。
  她此际面色阴沉,又只露一只眼,目光如刀,还带阴森之气,况美盈哪吃得住,抬起满是血的手掌惊惶乱摆,张口就是嘶哑的哭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孟千姿嘴角冷冷一牵,一伸手就揪住了她胸口的衣服往回拖,况美盈体弱力薄的,真像待宰的鸡仔样被拖了过来,怕不是以为孟千姿要杀她,吓得气息一闭,两眼翻白,竟晕死了过去。
  这当儿,孟劲松几个已经先后抢到了门口,孟劲松还好,毕竟跟刘盛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看到这场景还能冷静自制,另两个就不同了,柳冠国腿一软,一声“大盛子”已然带出了哽音,邱栋也直如挨了当头一棒,站了不动,圆瞪着的眼睛渐渐起了红。
  孟千姿撒了手,任况美盈软绵绵栽倒在地,又吩咐孟劲松:“他们跟刘盛熟,情绪不稳定,你负责查看现场,别漏了要紧的……”
  正说着,身后有人呢喃了声:“红色。”
  孟千姿愣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去:刘盛遇害的场景太过血腥和触目惊心,使得她居然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前一晚跟她过招的男人。
  江炼。
 
 
第16章 【03】
  没错,是江炼。
  他就端坐在桌子后头,面无表情,明明睁着眼,眸子却不聚焦,跟个瞎子无异,一手摁住面前胡乱摊放的纸,另一只手抬起,手掌向上平摊,像在跟空气讨要什么东西。
  这屋里屋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动静闹得天响,他居然还能安坐着。
  孟千姿走到桌前,两手撑住桌沿,居高临下看他。
  江炼还是坐着,手依然空举。
  孟千姿俯下身子,趋近他的脸细看,孟劲松怕她有失,脱口叫了句:“千姿!”
  孟千姿抬了下手,示意他安静。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江炼身上的味道,在男人里,算是干净的;能看到他眼皮上很轻的擦伤,像一抹痧,应该是昨晚她把他的头硬摁进泥地时蹭到的;还看到他那阖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快速转动。
  江炼又说话了,喃喃的,还是那两个字:“红色。”
  孟千姿的目光扫过桌面。
  他面前是一沓画纸,最上头的那张画了一半了,但她站的角度是反的,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而且他的画法很奇怪,一般来说,画手都是先大致勾勒出轮廓线条,他的线条却全是乱涂,东一团西一团,全是色块,毫无章法。
  除了画纸,桌上还杂乱地放着很多支削好的彩铅,各个颜色都有,滚得到处都是。
  红色……
  孟千姿看向他那只依然空举着的手,该不是要画笔吧?
  她伸手拈出红色的那支,试探性地、慢慢地,放进他手里,这才发现刚刚又是掰刘盛又是揪况美盈的,自己的手上也全都是血,连刚摁过的桌上,都有血掌印。
  这颜色,刺激得她眸子发紧、脸侧的皮肤不受控地微微发颤。
  江炼攥住笔,如同提线的偶人,僵硬地伏低身子,又在纸上画起来。这一趟,孟千姿看得清楚,他确实是在拿颜色涂,像在玩一张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的填色卡,只有颜色全部涂完,才能知道他画的究竟是什么。
  孟千姿转过桌角,转到江炼身侧。
  孟劲松心里乱跳,只觉眼前一切都诡异,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正想开口,孟千姿飞起一脚,狠狠把江炼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这一下轰然有声,楼板都震了几震,刚气喘吁吁奔到楼下的辛辞惊讶地抬头,看到顶上木板的积尘在昏黄的灯光里簌簌而下。
  江炼倒在地上,身子颤抖着微蜷,喉咙里发出痛苦也似的呻-吟声。
  孟千姿厉声说了句:“打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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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辞运气算好的,从楼上传下的杂声里判断出死了人,又被邱栋提醒“靠边,别破坏现场”——于是心惊胆战地上楼,还一路拿手挡着脸,以避免看到太过血腥的。
  但还是看到了血、被抬出去的人的脚,以及地上落的一只胶鞋,那是刘盛的鞋子,他出发前曾挽起裤腿往上头抹泥,是以辛辞对这鞋印象深刻。
  他心头有点发冷,小时候听街边的老头讲恐怖故事,那老头绘声绘色说“人死了脚会变小,鞋子一大,不合脚,就掉了”,长大后,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但没办法,少时记忆,终身相随,始终忘不掉。
  二楼门口,撞上面色极难看的孟劲松,辛辞悄声问:“千姿呢?”
  孟劲松朝阳台处努了努嘴:“那呢。”
  又压低声音:“发脾气了。”
  辛辞会意:“那我去。”
  孟劲松一阵欣慰:孟千姿这人,发脾气时很阴,就像刚刚,一句狠话没有,只那一脚,他就知道她必然是躁狂了,待到去了阳台,又是悄无声息——越安静,孟劲松就越怵头,这种时候,反只有辛辞敢往前靠,所以“辛大太监”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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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和阳台之间没门,只挂了幅蓝底白花的门帘子,平时打起,睡时放下。
  现在这帘子是放下的,透着草木染的土布味儿。
  辛辞撩开帘子进去。
  孟千姿坐在一张破旧的长条板凳上,许是嫌不透气,眼罩也摘了,缠绕在手指上,面无表情地看远处的山林:山林里雾气汹涌,搁着古代,这都是瘴疠之气。
  辛辞走到她跟前,叹了口气。
  孟千姿低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cao他妈的。”
  辛辞并不意外,人总是需要发泄的,有很多山鬼认为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粗鄙话,孟千姿不会在人前讲,但是会人后说,以前大概是关起门来宣泄,后来有了他辛辞,就习惯跟他说了,毕竟发泄也需要共鸣,有人在边上听着、嗯着、啊着,比一个人歇斯底里要好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外聘的化妆师,反而能地位超然、有时甚至能跟孟劲松平起平坐的原因:他分享疏导她的阴暗和秘密,也维护她对外的灿灿光环。
  孟千姿转头看他,一字一顿,却还得低声防人听去:“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我是山鬼最大的头,在我眼皮底下,杀我的人,他妈的……”
  她眼底戾气横生,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抬脚就踹杆栏,这种远年的老木头哪经得住她踹,噼啪折断,有几根还飞了出去,骨碌滚在楼前的空地上。
  正往外抬搬江炼等的柳冠国和邱栋听到动静不明所以,茫然看向这头,孟劲松心知肚明:“忙你们的,别管。”
  辛辞不怕她拆房子,只不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怕她踢得脚疼,赶紧过去拉她胳膊:“来来来,千姿,咱们冷静,先深吸一口气,按我的节奏……”
  孟千姿甩开他的手:“滚你的,少来这套。”
  她在方寸大的阳台上走来走去,狂躁地抓理头发,大口吸气呼气,嫌脖子上的项链碍事,一把拽了扔到地上——辛辞看那蜘蛛肚腹翻上、八脚朝天,觉得怪滑稽的,职责所在,捡起来检查了损处,然后揣好。
  过了会,孟千姿终于停下,自己戴上眼罩。
  辛辞过去帮她理头发,顺便从旁编了一道,以便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孟千姿听任他编,又问他:“是不是我安排得不好?”
  辛辞从外套内侧的挂袋里抽出一根发卡——他外套里都能扣挂这种分格的小挂袋,里头按次序分装最轻便的那种发绳、发梳,还有些小样彩妆以便应急,本职工作嘛,理应敬畏,自当专业——他用发卡别住她一边的发根:“也不赖你吧,主要是老孟安排的。”
  孟千姿说:“是我点头同意的。”
  辛辞嗯了一声,又想了想:“可能是轻看了对方,对状况预计不足吧,以为是小事,谁知道这么严重。刘盛吧……其实韦彪都下楼了,他完全可以向韦彪打听出那俩在不在,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大家一起上,他一个人进楼,真挺冒险的,成功了是勇气可嘉,没成功就是轻敌冒进了。”
  孟千姿没吭声,过了会才很轻地点了下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觉得吧,你刚才不应该第一个冲,虽然说身先士卒是好的,但是万一有危险呢,你第一个挂了,山鬼损失可就大了,你看下象棋的时候,弃卒保车、舍车保帅,各有各的本分,各有各的位置。”
  孟千姿冷笑:“是没舍到你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能怼他,看来是情绪已经平复了,辛辞挺高兴的,帮她把编好的头发理顺,又站到了一边,看外头的风景。
  这种山凹里的小寨子可真安逸啊,也是真美,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三两柱袅袅轻烟,木头房子都是黑黝黝的,不远处的田埂上有牛走过,牛脖子上还挂着铃铛,叮当作响,老嘎也回来了,正撅着屁股,挨个抱拾被孟千姿踹下去的那些木杆栏,自家房子,还是自己心疼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外传来孟劲松的声音:“千姿。”
  孟千姿应了一声,长身站起。
  辛辞没立刻跟上,而是故意落后了一两秒,看孟千姿掀帘进屋,看里头灯光罩住她冷硬眉眼。
  人生如戏啊,间歇时松垮补个妆,又要披挂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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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辞挡住落下的门帘,也一矮身跟了进去,刚进屋,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怪了,刚才进来时,那么一大滩血,还横着尸体,他都扛住了,现在尸体抬走了,血也擦干净了,只尸体躺过的地方拿糯米象征性地撒了一圈,跟白-粉做标示似的,他却觉得周身止不住有阴寒之意。
  孟劲松候在桌边,稍远点站着形容委顿的柳冠国,邱栋不在,应该是在楼下看守江炼一干人。
  孟千姿在桌前坐下,正想开口,忽然瞥到桌上那沓画纸已经重新理过,而且好像新加了不少,厚度颇为可观,而最上头的那张,形状和景象都已初成。
  辛辞失声惊叫:“这不就是昨晚那个,杀……杀……”
  他张口结舌,一颗心擂鼓样。
  孟劲松轻咳了两声:“江炼好像画了很多画,除了桌上摊着的那些,还找到了几十张,我都收拢过来了。画上都标注了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一个多月前的,对着日期查了一下天气记录,当晚都有雨。”
  孟千姿没有回答,只仔细看画。
  说实在的,这图粗糙里有精细,粗糙在人物不描形、不绘眉眼,精细在动作情态直白可辨:能看得出,这是莽莽山林,有个女人趴倒在地,绝望仰头,而身前一个粗豪大汉,正朝着她高高扬起大刀,身后远处似乎也是杀戮场,有人倒地,有驮马惊起,还有持刀人高举熊熊火把。
  孟千姿掀看下一张,再下一张,果然,昨晚那幅场景也在其中:有个白色衫卦、脖子被砍开了半拉的女人正拼命往前爬,一手勉力抬起,也不知是想抓取什么。
  江炼钓的是蜃景,画的也是蜃景,他在试图从八-九十年前的场景里寻找点什么。
  孟千姿撂下画纸,目光旁落:桌上多了个白瓷碟子,里头搁着那把洗净的小片刀。
  她拈起刀来细看,这刀很小,长约十来厘米,没柄,只拿蓝布条缠了一段,刀刃极其锋利,细长如柳叶,看得出仔细磨过。
  孟劲松也看那把刀:“就是这个,一刀封了喉,我问过老嘎,他说这把小手刀就是家里的,他平时会拿来用,屋里随手乱搁。”
  孟千姿嗯了一声:“还有呢?”
  “人是在楼梯口被杀的,那儿喷了不少血,门口也有一大滩,那是滴的,最后面朝下趴着,应该是从门口栽进去的,其它都仔细看了,没有别的痕迹,还有就是……”
  他压低声音:“到处都找过了,咱们的东西没找到。”
  金铃没找到,还赔进去一个刘盛,这要是买卖,等于是赔得底裤都不剩了。
 
 
第17章 【04】
  孟千姿把片刀撂回碟子里:“谁干的?有线索吗?”
  孟劲松不知道该怎么说:韦彪中了蜂子,没一两个小时绝对起不来,凶手显然不是他,众人冲进来的时候,他还粽子样被捆在檐下呢,没作案时间;况美盈吓得几乎瘫了,而且她一个瘦弱女子,想把刘盛放倒纯属痴人说梦;江炼又一直跟走火入魔似的,被踹翻都没还手之力,说是他杀的人,似乎也有点牵强……
  难不成当时楼里,还有第四个人?
  “况美盈被浇了两盆凉水,醒过来了,但好像吓傻了,问什么都躲,要么就哭,一个女人,又不好上拳脚硬逼……”
  孟千姿沉吟:“应该不是她,她身上没功夫,想一招放倒刘盛,至少得有江炼那样的身手。”
  柳冠国憋红了脸,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孟千姿看在眼里,先不去管他:“那江炼呢?”
  “打也打了,水也浇了,还是半睡半醒的,邱栋还在想办法——想知道刘盛出了什么事,至少得问过这两个,才好下初步结论。”
  也对,这种时候,最忌轻率臆断,欲速则不达,越着急,就越要稳。
  孟千姿这才去看柳冠国:“你刚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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