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而突发事件,早到个二十秒、十秒,乃至五秒,结果都会天壤有别。
  所以他抢了瓶矿泉水下绳,以超极限速度一路速进,不断用水给下降器做物理降温。
  也是幸运,他和神棍被孟劲松撵在最偏远的两个固定点处,垂绳反而离火势最烈的中心点最远、绳子毁损率也就最低——而靠近中心的那几条,要么是烧断坠落,要么是火舌一路上行,上头的人迫不得已、挥刀把绳子割断。
  穿越那片火蝙蝠群时,他就闻到了火油味,大致猜到是有人作怪,及至最终穿过扰动的火云,只一眼,就把眼前形势看了个分明。
  孟千姿距离他大概十来米远,身上的垂绳已经烧断了,衣服上有零星的油滴火焰,正手脚并用、死死扒在一块凸出的山壁上,她身后不远处,有个无数蝙蝠乱飞遮掩下的洞,洞口站着-->>
  白水潇,正用力搬起一个背篓,看那情形,似乎是要泼向孟千姿,但孟千姿的注意力全被他这头给吸引了,还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情形。
  当地人编织背篓的技艺极高,可以做到密不渗水,所以背篓不止用来装东西,也可以装水,乃至装任何液体。
  白水潇总不至于好心到帮她泼水灭火吧。
  江炼大吼:“孟千姿,快跳过来!”
  特么的两人隔了至少十多米,她是猴子也跳不过去啊,孟千姿也吼:“我怎么跳!”
  眼看白水潇抬手欲泼,江炼厉声说了句:“你不跳,就活不成了!”
  孟千姿看到他眼神和脸色都不对了,也隐约猜到背后不大对,手心都出了汗,心下一横,正准备起跳,忽听到“啊啊啊啊啊”由远及近惨烈长呼,紧接着,有个人乱蹬乱抓、转个不停,麻袋般砸穿火云,又砸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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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神棍。
  说起来都是泪,他是在那八个山户之后下来的,一般人绳降,都得控制下降器:锁住时是止滑,略微松开些便可下滑并控制速度,倘若全敞,那就是飞流直下了。
  神棍的下降器压根没锁。
  是以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那几个山户,那几人不明就里,看到这人势头如此凌厉,都不由得心中暗赞:好刚猛!
  这一摔,把神棍刚学来的、还不热乎的S技术操作摔去了天外,脑子里只盘桓着一件事:小炼炼说的,下滑的速度太高,超过3米/S,会烧绳的。
  再加上下头火影乱舞,浓烟障目,他还以为绳子已经呼啦啦烧起来了,吓得魂飞天外,双手乱抓处,抓到什么就摁什么,某一个瞬间,还真让他摁对了,身子顷刻间止滑停住。
  感谢天地万物!
  神棍筛糠样哆嗦,下意识想抬手擦汗,这一下又完了:这不是开关,不是摁下就完了的,锁扣并没锁死,摁压的力道一松,又把他给释放下去了。
  孟千姿和江炼看到的,就是神棍的第二落。
  落就落吧,这种时候,自顾尚且不暇,也实在顾不上别人了,况且他落势如此之猛,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不过他这第二落,倒不是没好处:白水潇也愣了一下,手上那一泼略停。
  江炼看得清楚,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大吼:“就现在,跳!”
  语音未落,他右脚在崖壁上用力一个斜蹬,身子带动长绳,向着孟千姿直荡过来。
  死生由命了,孟千姿不再犹疑,觑准江炼的来势,同样用力一蹬,身子飞了出去。
  同一时间,白水潇盛水背篓里的火油,也蛟龙般探至:要知道,半空中全是火蝙蝠,而火油又遇火即爆,一道油浪横亘半空,瞬间就是条汹涌火桥,如同一张獠牙巨嘴,一口咬住了孟千姿几秒前还停留着的那一处、熊熊燃烧起来。
  孟千姿感觉到了身后燎来的热浪,但管它呢,哪怕是烧着了也顾不上了,她紧盯住江炼过来的方位,行将擦近时,心头如被冰水,瞬间下沉。
  江炼的这一荡,是钟摆运动,也就是说,他荡过来的势头,是渐高的,但孟千姿这一蹬跃出,最终必是个下抛物线,一上一下,中间就会有差——孟千姿跃出时,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尽量上跃,但没想到,还是差了有一条小臂的距离。
  江炼也看到了,好在这情况并非没法补救:他觑准方位,腰臀用力,身子猛然仰翻倒吊下去,双臂探长,一把就抓住了孟千姿的手腕。
  从孟千姿自觉无望到手腕被牢牢握住,连半秒的时间都不到,她的情绪都还没调整过来,身子已经随着江炼一起,继续往这一侧急荡——反而更趋近白水潇了。
  白水潇完全没有料到眼前还能上演出一幕空人接人,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忽见二人荡近,情急之下,伸手就来抓,离得最近时,孟千姿几乎能看清她脸上被兽爪抓挠的、颊肉翻起的可怖伤口——然而依然也只差了一条小臂的距离,这一摆势头荡尽,瞬间折向,又向着另一侧加速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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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事情还远没到可以乐观的地步,必须尽量远离白水潇,万一又荡了回去、又挨一桶泼油,可就前功尽弃了。
  江炼吩咐孟千姿:“我得用手,你抱住我的脖子,赶紧。”
  说着,先松了一只手。
  孟千姿身体飞荡,耳边只余呼呼风声,还不断被蝙蝠撞到,尤其是伤口,一撞之下,疼得身体都在发抽,但也知道生死攸关,嗯了一声,抓住江炼的胳膊就往上爬,待到终于抱住他脖颈时,江炼手掌自她后背探下,紧搂住她的腰,一声闷吭,腰腿用力,带起她的身子,硬生生又把倒翻的身体给拧正过来。
  这时候,这一侧也差不多荡到头了。
  江炼一手搂住孟千姿,另一手尽量探长,想去抓住崖壁,只恨胳膊不够长,总差了距离,及至终于挨到,这绳摆的荡势又太强了,江炼一咬牙,后背向着崖壁撞了过去,手上紧抓,背上急蹭,接连拖行了五六米,终于硬生生靠着这血肉躯体的摩擦力,阻住了荡绳的势头,把两人给定住了。
  这个位置,距离白水潇那头,足有三十来米,中间又时有凸起的崖石,暂时是不用怕她了。
  由极动到静止,片刻之间,恍如隔世,方才的凶险万状,当时不觉得,现在只是想想,已然止不住后怕,两人都喘得厉害,一时间,耳中听不到别的声音,只余急促的喘气声和嘭嘭似欲胀破的心跳声。
  江炼蜷回扒在崖壁上的手,这才发现掌皮差不多都已经磨没了,后背上火辣辣的一片,衣服肯定是磨烂了,就是不知道背上伤势如何,只希望千万别把骨头都给磨出来。
  他低下头,想问问孟千姿怎么样,恰看到她紧抓在他一侧肩胛的手。
  她抓得很用力,纤长手指几乎陷进他肩胛肉里,指节处微微泛白,手臂还有些轻微发颤,显是还没缓过来。
  江炼先不去打扰她,抬头环视周遭。
  火,又是火。
  他抿了下嘴,眸色略显昏沉,有生以来,关于火的记忆,从来不叫他愉快。
 
 
第48章 【08】
  值得庆幸的是, 最旺的火势已经过去了, 团团的火云已大多被浓烟围裹,带着残火的黑蝙蝠开始三三两两坠落, 不细看的话,还颇像传说中后羿射日时、拖着黑烟坠地的三足乌。
  江炼不得不承认, 白水潇这把火放得真绝, 山鬼送下来的那十来根垂绳,几乎无一幸免, 只有他和神棍的这两根, 因为离得远,没有立刻报废——但情形也不容乐观,两根绳的上方高处,都有几处燃烧点,只是火势不大,还能撑个一时半会。
  神棍?
  江炼这才想起他来, 赶紧低头往下探看。
  谢天谢地, 神棍就吊在下头百十米处,像只悬在丝上的大蜘蛛, 没再嘶声尖叫,大概是喊累了,但显然还没晕:即便在绳上不断打转、如同一只滴溜溜的大陀螺,那手脚, 仍在拼命乱划乱动。
  这人的运气,真是堪比锦鲤了:连基本操作都没学会, 就下了这样的高难度崖;那么高速滑下来,绳子居然没烧;更重要的是,他及时止滑了——他那深度,至少三百米,而山鬼的静力绳,形制是三百二十米的,也就是说,再往下多滑那么一段,就会遭遇“节点”,高速过节点,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不死也得脱层皮。
  江炼朝他喊话:“抓住绳子,把身子正起来!看看周围有什么可供落脚的地方,绳子快断了!”
  神棍应该是听见了:绳身忽然抖动得厉害,足见“快断了”这三个字,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恐慌。
  孟千姿循声看去:“他那个位置,附近应该有个山台,我段太婆在那儿歇过脚。”
  江炼嗯了一声:“我们的绳子也够呛,又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上头有火损,往上太危险了,孟劲松这一时半会的,也不可能垂下新的绳子来……只能赶紧下了。”
  孟千姿抬眼看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上一松,掌心似要外推,又很快收住。
  江炼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身。
  他当然知道这姿势暧昧,但当时情势危急,她的绳子断了、没处借力,他只能搂住她,现在也没法松:手一松,她就掉下去了。
  他装着什么也没察觉,低头示意了一下她半身安全带和腰带上的各色挂件:“你可以用Go锁和快挂把自己跟绳子绑定,这样安全系数高些,我也能腾出手来。”
  孟千姿也装着这姿势很正常、自己并没注意且浑不在意,她低下头,快速勾连挂件。
  江炼看到,她耳根后到脖颈处,微微有些泛红。
  要命了,气氛于无声无息处,突然尴尬。
  江炼清咳了一声:“行了,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孟千姿头皮微微一麻,手指蜷攥进快挂的锁隙间,抬头看他:“哈?”
  她想什么了?她没想什么啊,她脑子里是空的。
  江炼说:“你想谢谢我嘛,但这两天对我欺压惯了,一时间适应不了这转换,抹不开面子……没事,我get到了,不用谢。”
  孟千姿噗地笑了出来。
  是该谢谢他,只是一时间,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人家把话挑明,自己才上赶着道谢,又显得不够诚意……
  孟千姿抬头看了眼绳索上方,浓烟还未散,绳上三两着火点,已不再窜冒焰头。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下得还挺快的。”
  江炼笑起来。
  他说:“不是跟你吹,要不是我刚才,被紧急调走洗了几个碗,还能来得再快点。”
  说到这儿,他欠起身子:“走吧,得抓紧时间。”
  一根绳,吊了两个人,绳上还有火损,经不住大的扯动,也就是说,明明情况紧急、恨不得一滑而下,还得耐住性子、慢慢下,速度上不去,就更加不能拖延了,迟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
  他这一欠身,便露出了背后的石壁。
  孟千姿忽然看到,他刚刚倚靠过的地方,洇了丝丝道道的血,有一块尖凸的棱角上,还挂着血滴。
  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去看江炼的后背,但他刚好侧了身,看不到,只能看到身后一两条垂下的、磨拽成缕、还染了血的碎布片。
  身子开始下滑,这是下降器起作用了。
  江炼仰着头,神情专注,一手拽挽索,一手慢慢控制着下降器的制动阀:那动作,看似只是轻微的松合,其实很考验人的手感和技巧,没有积累足够的经验,是很难驾驭得来的。
  孟千姿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他控制下降器的那只手,颜色有点怪异,细看才知道是掌皮磨没了,血慢慢渗出,有几道很细的血痕,还滑到了腕上。
  想说点什么,又如鲠在喉,觉得言语多余,道谢也轻飘。
  她仰起头,再一次看向刚刚那块洇血的崖壁。
  远了,也淡了,像一抹暗色的朱砂印,揉进石色里。
  ++++
  正如江炼所预料的那样,神棍堪堪于第一个绳结前再次止滑。
  一回生,二回熟,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下降器该怎么用:止滑之后,还得自锁,人才能保持悬停。
  悬停之后发生的事,再一次验证了江炼的话:他控制不住平衡,绳子开始自转,绳身顺时针绞尽,又反向回绞,神棍被转得头昏脑胀,眼镜也移了位——原本是横架在鼻梁上的,如今从脸上斜切而过,一条眼镜腿死勾住他的耳廓,另一条,已经直踹进了他的脖子。
  这种情况下,神棍当然知道得保持镇静、不挣不动,慢慢等待绳子静止下来,就如学游泳的人初下水,越瞎扑腾越沉得快,屏住呼吸四肢放松,反而能慢慢浮起来。
  他之所以又蹬又抓,划水样耸动个不停,是有原因的。
  阿惠的照片掉了。
  阿惠,原名盛泽惠,隶属滇地黑苗,神棍之前向二沈炫耀自己的行走经历、提到的那只被他一屁股坐死的、手臂粗的蛊虫,就和盛泽惠有关。
  她当然不认识神棍,她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死在河南的一个小山村里,据说死于一种极其诡异的怪病,后背被剥掉了一块皮,那疮疤的形状,颇像一只翩跹的血色蝴蝶。
  严格说起来,她是“自杀”的:她以两筒银洋作为报酬,雇村民把自己的棺材抬入深山,吊入高崖的崖洞,然后安详地躺进棺材,要求村民把棺材钉死。
  村民们垂涎银钱,明知此举有损阴德,还是一一照办,据说他们办完事离去时,盛泽惠在棺材中用指甲不断抓挠棺壁,那尖利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后来才知道,她是以身饲蛊、以命入血蛊,去报复那些害了她一生的人。
  神棍于因缘际会间得了她的两张照片,惊为天人,后来又了解到她的身世,唏嘘不已,口口声声“我家阿惠”,朋友们便调侃这是他“女朋友”,他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胸腔之内、老鹿乱跳,止不住沾沾自喜,久而久之,似乎真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两张照片,一张放在家里,一张随身随行——因为他的“研究”,时不时要入荒僻之所,十天半月见不着人是常事,难免孤寂,正所谓“长夜漫漫,今夜谁与我共”,朋友们都有家小、诸事缠身,懒得听他唠叨,不了解他的人则当他疯言疯语,拿看异类的目光看他,如此筛下来,只有这张照片,可以听他絮絮叨叨、高谈阔论了。
  他经常拈着这照片,把自己的推理与发现论述一番,然后问她:“阿惠,你觉得呢?”
  照片上,盛泽惠似嗔非嗔,柔柔浅笑,神棍从不奢求这世上真有个人能跟他志同-->>
  道合,能有这么张照片,可以静静地听他说话,不打断、不讥嘲、不反感、不拂袖而去,就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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