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她无精打采地拿勺子搅了搅油茶:“怎么说呢,道理都知道,打翻的牛奶,就别再去管它了——但每次一想起来,还是怄得要命,阎罗要是还活着,咱们得少走多少弯路啊。”
  阎罗这么大个宝藏,居然就这么错失了。
  神棍抹了抹嘴:“孟小姐,你是钻牛角尖里去了,我接下来的话,应该能让你好受点:阎罗最大的价值,是他知道段小姐和箱子的下落——但是箱子在哪,不难找的,小炼炼说了,可以让况小姐陪我一起去昆仑,我对她的血很有信心。”
  “至于其它方面,那个阎罗知道的,估计还没我们多。”
  孟千姿奇道:“这话怎么说?”
  神棍说:“你站在全局的角度去想就知道了,一口箱子以及里面的东西,被拆得四分五裂,由不同的人带走——况家只是守护着一口空箱子而已,充其量是条支线,而阎罗所有的线索,都来自对这条支线的解读,他能知道多少?”
  江炼点头:“阎罗这个人,贪财好利又惜命,他弃家逃亡时都带着那口箱子,又不远千里去昆仑,目的应该很明确,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什么麒麟胎,吞吃以求长生。”
  说到这儿,他伸出手指接了点雨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有圆心的圆,又画了条直指圆心的箭头:“阎罗应该是从某个点切进这件事,偶然接近了最大的秘密,但他并没这个意识,从头到尾,他知道的就是这根线,但我们现在,至少拼接出一部分圆了吧。”
  反正再怎么怄天怄地也没用,还不如吃这安慰,孟千姿嫣然一笑:“阎罗知道得如果没那么多,那我就舒服了。”
  江炼指了指她背上的画筒:“这个是什么?”
  孟千姿这才想起背上还背了东西,她解下挂绳:“想调山谱来看的,但存放山谱的地方有点远,一时间送不过来,我就让对方把电子版的发过来,同时让他们在那头张挂,给我直播认谱火眼读图。”
  她打开画筒盖,把里头的纸张抽出来:“这是打印出来的,我们的山谱有谱记,也就是说,像图书馆的借阅记录一样,谁谁在什么时候调过山谱,都有记录,早些年是手写的,现在都可以电子查询。”
  “还记不记得阎罗说,他在镇龙山找到了龙骨残片?我本来是想重点查看镇龙山的山谱的,结果无意中点开谱记,发现我段太婆当年造访过五百弄乡之后,曾经调过凤凰山的山谱来看。”
  说到这儿,她展开手上的a3尺寸打印纸,拿手点向一处:“看这。”
  山谱的画图倒没有什么稀奇的,无非就是各色山形轮廓,孟千姿想让他们看的,是那行写明了添于一九七五年的注解。
  ——凤凰右眼里,会飞出活的凤凰。
  神棍这一下吃惊不小:“凤凰右眼,还能生凤凰?凤凰是通过眼珠子自体繁殖的?”
  孟千姿哭笑不得:“不是,凤凰山里,有个峰头,名字就叫凤凰右眼。”
 
 
第92章 【04】
  凤凰右眼里,会飞出活的凤凰。
  神棍翻来覆去, 把这话念叨了好几遍, 才想起来要抱怨:“这么重要的事, 你们这头的山户怎么从没说过啊。”
  孟千姿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答得不紧不慢:“这可不能怪山户,他们就没觉得这话重要,这只是凤凰山一带流传的民谚罢了,并不是我段太婆原创的。你去百度搜搜, 全国有多少个凤凰山?没一百也有八十,当地人都会信誓旦旦说什么山上落过、飞过、栖过凤凰。”
  神棍一时语塞:段文希去完凤凰山后, 随手在山谱上添加了一行当地古已有之的民谚, 在当时的山户眼里, 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报备的大事。
  但现下看来,就觉得这行字添得意味深长。
  江炼问了句:“那谱记里, 有段太婆调阅镇龙山山谱的记载吗?”
  孟千姿点头:“也调了, 也有句注解,叫‘风起龙出’。但这话也很普通。”
  神棍喃喃了句:“是挺普通的, 但又有点不普通。”
  《易经》里说“云从龙,风从虎”,那意思是虎啸风生,所以风常伴虎出, 至于龙, 那是腾云驾雾、常伴雨水而出,但段文希写的是“风起龙出”, 恰和《易经》反了过来——当然了,普通人眼里,云雾风雨,没什么不同,所以“风起龙出”也并不突兀。
  江炼没神棍那么抠字眼,继续往下问:“那个凤凰山,有凤凰右眼,有左眼吗?”
  孟千姿摇头:“我也觉得,凤凰一双眼,有右眼就该有左眼,左右对称嘛,但是很奇怪,把山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儿,还真是只有凤凰右眼。”
  说到这儿,斜乜了眼神棍:“怎么样,你出征昆仑之前,要不要去凤凰山转一圈?”
  昆仑山远在千里之外,跟昆仑一比,凤凰山可谓是近在迟尺了,神棍心痒痒的,觉得磨刀不误砍柴工,去凤凰山转一圈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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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雨仍是没有停的架势,哗啦哗啦,连绵不休,把温度都带低了好几度,这种天气,正适合窝在家里伏案“搞研究”。
  房车成了个工作间,越来越多的山谱和谱记资料都传了过来,打印机咔咔的,一直在打印资料,桌上铺展不开,孟千姿就以地为桌,到末了,三人都席地而坐,面前铺满纸张,空气中满是纸页和新墨的味道,路三明过来给几人送点心小食,都迈不进脚来,只能放在门边。
  孟千姿偶一抬头,看到这幅场景,又是新奇又是感慨:以往这种活儿,她都甩手交给孟劲松,吩咐他有了明确的结论再跟她汇报,从来不会亲自参与,但其实,这种全身心浸润和投入的感觉,挺好的。
  她手脚并用,越过一地狼藉,端了盘果干过来嚼:广西正被挂在北回归线上,盛产各种水果,比之别处,品种更优,譬如融安的金桔、乐业的猕猴桃,晒制成果干,别有风味。
  神棍忽然咦了一声,把手中的那一页打印纸给她看:“什么叫‘不探山’啊?这凤凰山,在宋元时候,是不探山吗?”
  原来,这些谱记按时间顺序、呈电子表格状被打印出来,也确实如之前提到过的,跟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差不多,每一行都列明了是山谱第几版、调阅年头,以及调阅人为谁,但神棍拿的那张上,宋元那二三百年,全部合并表格标红,只简单备注了几个字:不探山,盛家。
  孟千姿给他解释:“我们山鬼不是有探山和巡山的传统吗,但某些山头,我们当它不存在,探山不去,巡山也不去,完全绕过。我打个比方你就知道了,这就跟租房子似的——房东把房子租给了租客,总不能还隔三差五往房子里跑吧,当然要尊重人家隐私。”
  神棍的心突突跳:“意思是,这个盛家,租住在这个山头,你们就绕开这山了?”
  差不多吧,孟千姿点头,又补充了句:“‘租住’只是比方,我们并不是房东,盛家也从来没交过租金。”
  江炼奇怪:“那为什么你们这么卖盛家的面子呢,她们住了,你们就不探?”
  孟千姿耸了耸肩:“老交情吧,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着的。就好比‘山水不相逢’,为什么我们从不跟水鬼打交道呢,习惯而已。”
  又是一个老交情,江炼心中一动:“你们关系很好吗?”
  孟千姿又给了他一个形象的比方:“好比那种……不来往的穷亲戚,突然冒出来要米要粮,反正你财大气粗的,总会打发他们点。”
  江炼接过神棍手中的表格细看:“宋元时候是不探山,那现在,又能探了?”
  孟千姿的回答让他啼笑皆非:“这盛家,就跟屁股上长钉似的,老搬家,一个地方住不长,住几代就要搬,有时候,是从一个山头搬入另一个山头,有时候,你也不知道她们搬哪去了,可能是进城了,然后某一天,忽然又回到山里了——最近一次,她们住的是八万大山,结果前一阵子又搬空了,我看看啊……”
  她拿过手机,点进自家的App,俄顷点头,似是很满意,还把手机屏幕给江炼看:“下头人做事挺利索的,你看,今年年初的时候,八万大山还是不探山呢,现在状态已经恢复成‘正常’了。”
  她又想递给神棍看,一抬头才发现,神棍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断地吞咽唾沫,那表情,又是激动又是焦虑。
  孟千姿奇道:“你怎么了?”
  神棍问了句:“这个盛家……是不是掌铃盛家啊?”
  孟千姿嗯了一声:“你知道她们?”
  何止是知道啊,神棍一颗心跳如擂鼓。
  江炼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的,顿了顿才想起来,早上吃油茶的时候,神棍提过一嘴,好像也是个挺神秘的家族——其实光听名字就已经觉得神秘了。
  掌铃呢。
  他提醒这两位:“这儿还有个人不知道什么掌铃盛家,你们是不是能帮个忙……给信息同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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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信息同步,体量有点大,千头万绪的,孟千姿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理起,好在,江炼也没指望她:这种事儿,还是神棍讲起来比较面面俱到。
  神棍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在有雾镇跟我一起住的室友,老石,叫石嘉信的,就跟掌铃盛家有关。盛家石家,是由来相生的,像绞缠着的麻绳,一直都是比邻而居。”
  神棍对掌铃盛家的了解,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他早年游历西部时误下山崖,在崖底遇到的一个坠崖濒死的盛家男人;另一个就是和他同住的石嘉信了。
  事实上,在接纳石嘉信作为室友时,他意外得知自己的一个好友季棠棠,就是有掌铃资格的盛家后人,可惜的是,季棠棠嫁了一个他惹不起的老公、亦即把阎老七的鼻梁打断的岳峰——就在他上串下跳表-->>
  示要“真诚”采访季棠棠时,岳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了门,黑口黑脸地告诉他,自己家里,不欢迎讨论这些不愉快的往事。
  神棍敢怒不敢言,为表示抗议,整整半年没登这对夫妇的门,但是岳峰根本不在意:神棍原本就是大半年才登门一次的,他还嫌来得太勤快了呢,爱来不来。
  好在,石嘉信弥补了这一遗憾:季棠棠的母亲爱上外人,私奔出逃,所以她是个从小就游离于大家族之外的,但石嘉信一直在家族内部长大,谁的性价比更高,一目了然。
  ……
  传说中,死人与活人阴阳相隔,是没法进行“对话”的,想沟通的话,需要中间媒介,而铃音是唯一能够自由穿梭于阴阳二界的声音。
  掌铃盛家,有九个不同的支系,每一支系都有一种特殊的铃,共计九种,每一种铃都关联着某一类死亡的方式,譬如客死异乡的,再譬如身首异处的——而九种铃中,路铃为首,死人的诉求可以撞响这九种铃之一,响铃声即为铃语。
  这铃语,普通人听来,怕是如谛天书,只有各个支系具备掌铃能力的女人才能听懂,换句话说,唯有她们,能感知逝者的未竟之意,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一门神秘而又古老的营生——经常被人请去,安抚逝者的不甘、倾听他们的愤怨,于现世加以化解。
  但奇怪的是,这种能力的传承毫无章法,必须是掌铃者头胎生下的女儿才可以。
  事隔这么久,神棍讲起来,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必须是头胎,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儿子或者第二胎才生女儿,这能力就没了,失传了,也就是说,断代了。”
  “还记不记得我早上说,这种神秘的家族,不受什么近亲结婚和断代的制约?我就是想举盛家做例子来着。”
  “她们不怕断代,甚至还习以为常,一旦断代,可以随便找一个女人来,哪怕是街边硬绑来的,然后用九种铃传人的血给她换血,这叫‘蝶变’,大概是要帮这女人化茧成蝶的意思吧。”
  化茧成蝶还能这么用吗?江炼心头腾起一股凉意。
  “九种血,哪怕只输一种血,血型不符,都能死人的吧?何况是九种血混合,把那个女人本身的血给置换掉呢?这还没完,行蝶变的女人和石家的男人一起,又可以生下有掌铃能力的女儿。”
  “还有,为什么盛石两家由来相生、一直比邻而居,是因为盛家的女儿,一直是嫁给石家的男人的——这个跟水鬼三姓习惯内部联姻很像,但水鬼三姓好歹各个支系的人数多啊,盛家石家,充其量就是个寨子的规模,反复嫁娶生育到最后,那都是近亲了。”
  “但我每次跟老石争论、说这种事儿不科学,他都会不耐烦,说什么科学本来就解释不了。”
  说到这儿,他怔愣了会,一时接不上,于是看孟千姿:“孟小姐,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孟千姿其实对盛家了解的还没神棍多,或者说,她对这家人从来就不感兴趣、也不想深究,所以听来的都是边角,听神棍问起,只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吧,盛家号称能感知死人的怨气、和死人对话——当初段太婆在昆仑失踪,我大嬢嬢急得不行,病急乱投医,还找过盛家人呢。”
  段文希的事,居然还曾经……惊动过盛家人?
  神棍震愕半晌,惊喜非常:“然后呢,怎么弄的?盛家怎么说?”
  孟千姿这阵子为了段太婆的事,跟高荆鸿联系频繁,由大嬢嬢口中,知道了不少早年发生过的事儿,见神棍这么热衷,觉得他多半要失望:“不怎么样,雷声大雨点小,排场十足,什么结果都没有,气得我大嬢嬢背后说她们是江湖骗子。”
  ……
  孟千姿对盛家人的定位是“不来往的穷亲戚”,偶尔上门,张口就是圈山要地,不过山鬼也无所谓,山头而已,爱占就占,不探就不探好了。
  受人之惠多了,难免嘴软手短,所以,山鬼忽然求告上门,盛家还挺重视的,更何况,山鬼家财丰厚,本就是个大金主。
  孟千姿有点不屑:“九种铃中,路铃为首,她们为了表示郑重,还动用了路铃的掌铃人,母女两代,母亲叫盛……什么锦如,女儿盛清屏,当时那个女儿还小呢,十几岁吧,但说什么初承掌铃之力、青出于蓝,各方面的感知力都会更敏锐一点,我大嬢嬢也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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