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被被子罩着倒不凉,她方才并未发觉异样,这会子见他这反应,才发觉他身子竟然冷成这样,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将被子替他盖上,恼怒地质问道:“冷成这样不知道盖被子么?”
孟璟动了动依旧被缚在身后的手,懒得吭声。
她好像反应过来自个儿理亏,有些尴尬,但还是不肯认错,强行骂他:“昨晚没替你掖被子么?都多大人了,睡觉还这么不老实,丢不丢人?”
他离床边的距离似乎一直没变过,孟璟就这么听着她强词夺理,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也不知道谁丢人。
没等到他反驳,她倒不好意思起来。
下着雨的春日清晨仍旧发着寒,况且他已不知被她晾了多久了,唯一能避寒的中衣还被她强行勒令脱掉了,后甚至还被她拿来擦了手上脏污,现下还静静横陈在地毯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悲惨遭遇。
她总算觉出自个儿过分,凑上来从后面揽住他,将他拥入怀里,将自个儿的体温渡给他。
她右手搭在他肩上,绕到身前,放在他心房位置,好一阵子,才轻声问:“今日真陪我么?”
“嗯。”他淡淡应声。
她伸出左手食指勾了勾绶带,右手则缓缓向下,点在了他小腹之上。
他身子瞬间僵硬。
小腹位置本就敏感,他则比旁人更甚。她如今若想对付他,已不用像刚嫁过来时那般费尽心思耍小心眼了,只需轻轻点上几下,大多数时候便能让他乖乖缴械投降。
她下手很轻,拿食指在他小腹上画着圈。
盛年儿郎大多禁不得撩拨,这法子奏效快得出奇,一圈又一圈下来,毫无疑问,他哪里还会冷,顿时又热了起来。
“也不知阅微堂里上上下下上百号人,知不知道他们主子这么不争气。”
她笑起来,语带嘲讽:“小侯爷要起身了么?我叫人进来伺候更衣?”
孟璟哽了下,出声警告她:“别得寸进尺。”
她于是更过分地将食指停在了他肚脐眼上,一点点地绕着边缘转圈,此点敏感之至,他顿时连躺都躺不住。
她轻轻笑了下。
“楚怀婵,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他至今都记得,这呆子刚嫁过来那一夜,怕得缩作一团将自个儿裹成厚茧,生怕被他染指,如今不过在这事上尝到了点甜头,就能变成这样?况且,就连在这事上,她似乎都这么喜欢看他出糗难堪?
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他总算忍不住想要转身看她,但她哪里肯让他动,抬脚又踹了他一下,让他安分了。
他只好保持身子不动,艰难地在她玉臂的环绕下扭头看她,她正委屈巴巴地等他看过来,满脸无辜,冲他轻轻眨了下眼,可怜兮兮地道:“不是你之前说我没悟性,叫学着点儿么?”
“……”
还记着仇呢。
当日这呆子犯懒,如何也不肯动一下,他气不过才口不择言,眼下她旧事重提,他才知道这人竟然当真记到了这么久。
他差点被气出内伤,默默扭过头去,不接话了。
她却还不肯罢休,手指不安分地点了几圈,等他愈发难受了,这才停了动作,戏谑道:“况且,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吧?”
见他心虚不答,她继续欠扁地问:“几月不见,人之常情,也不丢人,要帮忙么?”
“……你可以选择给我解开。”
“这会儿给你解开,我像是会蠢得自讨苦吃的人么?”
“你不觉得你一直在犯蠢?”
楚怀婵学着他惯常目中无人的样子嗤笑了声,径直起了身,将被子胡乱往他头上一盖,他迫不得已挣了下,这才将脑袋露了出来,便见她站在床边等着看他这狼狈样。
他左腿被压着,右腿并使不上太大力,一时之间竟然拿她没辙,只好盯着她,冷声吐出两个字:“解开。”
楚怀婵盯他一眼,语气比他还冷上几分:“老实点。”
她连衣也没更,将帷幔拉严实后便径直往明间去,由着时夏伺候洗漱完后,压根儿不管他的破规矩,径直传了膳。
好在昨夜孟璟亲自开口破过例,也没人过来请他的意思便将膳桌呈了进来。
等人都退下后,楚怀婵束起帷幔,见他这般难受也当真没妄动,愈发断定此前的判断。这人平素动不动就恐吓要拧断她脖子,实际上一旦自个儿被困,连根破布条都没辙,心里对他的嘲讽又添了一成,只是到底狠不下心,还是看破不揭破,看在几月不见可以理解的份上,乖乖坐到床边帮了他的忙。
事后,她亲自去捧了铜盆并漱盂回来伺候他盥洗。
孟璟很给面子地由着她伺候着捯饬完毕,真老爷似的坐到了膳桌前,下巴微微抬了抬:“伺候用膳。”
楚怀婵气笑,绕到他身后去寻绳头:“你倒舒服。”
孟璟非但不肯配合,还将身子一侧,板着脸道:“方才叫你你不肯,这会儿我倒不乐意了。”
“孟璟,你适可而止。”
“你光说给不给喂吧?”
楚怀婵气得鼻子嘴巴都皱成了一团,将碗重重往几上一搁,头一次真骂了他:“混账东西!”
他坦然受了这声骂,反正拿她寻开心的时候,他也没打算当人,随她骂吧。
“不就算了,你就这么待上一天吧。”
她越想越气,总归都这个时辰了,厨房早午餐一并备的,各呈了一些,他胃不大好,她本替他盛了些热粥,准备暖暖胃再换午间的大菜,这下子被他气到,换了碗替她备的素粥。
清汤寡水,上头只飘着两段小葱。
孟璟嫌弃地避开,她却不依不挠,径直拿勺往他嘴里喂去:“不是要我喂么,多大人了,世子爷您害不害臊啊?”
“不害臊。”他探头衔住了勺。
等确认她气已消之后,这人又变得没脸没皮起来,楚怀婵拿他没辙,气得只肯喂他一碗素粥,边喂边数落他的罪行:“出塞三个月,音讯全无,要不是钦差还在不断往返,我可能真以为你死了。你要真死了,我定会要我爹去求求皇上做主,让皇上令我改嫁的,皇命不可违,总没人敢说闲话。”
孟璟哽了下,差点被一碗米粥噎死。
她却浑然不觉,径直将粥往他嘴里塞,边忿忿道:“死在外头都没个信儿就算了,一回来就能耐了,我就气气你怎么了,只允许你动怒,还不允许我不高兴啊?我就放了只鸡气你而已,又没将你这破地儿变成养鸡场,你居然就发这么大的火,你怎么没将自个儿头发一并点了烧成个秃驴好六根清净呢?”
她“呵呵”了两声:“不过就你这样,变成秃驴怕也六根清净不了。”
孟璟觉得这粥他实在是不大咽得下了,有点后悔方才为何要给自个儿寻不痛快了。
他侧头避开再一次强塞过来的勺,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解开。”
“美得你,什么便宜都叫你占完了。”
她见他死活不肯再吃了,自个儿就着剩的小半碗吃完,还是被这没脸没皮的人给气得消不下火,将碗重重一搁:“不吃算了,躺着去。”
风餐露宿了好几月正等着大快朵颐的孟璟:“……认真的?”
“认真的,这顿饭就当给我赔罪了。”她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点,“你明日还肯陪我的话,晚上再发善心给你做点好的。”
孟璟默了一瞬,老实道:“明日要启程去趟靖远。”
“你又骗我?!”
楚怀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不说无官一身轻,要好好陪陪我?”
他还没来得及应声,她猛地起身一脚踹向他凳脚:“滚去躺着。”
孟璟不肯动,她径直唤了人进来撤桌,这模样没法见人,他闻言溜得飞快,半点气节也无地服软躺了回去。
楚怀婵将帷幔放下,反手一通乱寻,薅出革带去束他脚:“孟璟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今日哪儿也别想去了,就给我在这儿好生待着!”
她这声不算小,鱼贯而入的丫鬟们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孟璟本打算就纵到这儿为止了,但这会子动手必然阵仗不会小,他又死好面子,帐外的轻微声响令他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暂且由着她将脚一并束了。
她搡了他一把:“滚进去趴好,别挨着我。”
外头丫鬟们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大丫头甚至还因这情况听起来似乎实在是不大对,试探着问了声:“世子有吩咐么?”
正不大灵活地乖乖往里滚的孟璟:“……赶紧撤走。”
“哦,好,是。”大丫头惊觉可能撞破了人家的闺房之乐,语无伦次地答完话,心虚地赶紧叫人速度快些,迅速将除了碗素粥别的一概没动的一桌佳肴给撤了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楚怀婵上来,再度收紧了下绶带。
方才有下人在,她言语间居然还是半点不肯给他留面子,孟璟这下彻底动了怒,出声警告她最后一次:“适可而止。”
她没管他怒意明显的语气,将他环进怀里,微微往上蹭了蹭,将头轻轻枕了过来。
“我就不适可而止怎么着?”她忽地就带了呜咽之声,“就准你欺负我,我就想欺负你这么一次都不行?你让让我会死么,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小气。”
孟璟头皮开始发麻,迟疑了下,颇有些委屈地道:“我不也没真怎么你么?”
他顿了下,不大自在地接道:“再说了,你这不正欺负着呢么?”
“闭嘴。”她再踹了他一脚。
“你不说要好好陪我么?回来才待一日就又要走?靖远可不比塞外近,你又要去多久?等你回来,我是不是就该直接给你过下次生辰了?”
是她叫闭嘴的,他不大想吭声。
“你又这么不争气,若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叫我怎么办?”她说着玩笑话,却不自觉地落了泪,“你没心没肺,但我不舍得啊。”
她见他不搭理自个儿,愈发难过,轻声啜泣起来:“孟璟,你这人怎这般没良心?”
温热的泪打在他脖颈上,他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即便他大多数时候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故意诳他还是真伤心,但依旧不妨碍这呆子的眼泪成为降服他的第一利器。自当日在阅微堂外院,他第一次因她的眼泪而心软开始,他已不知默默服软了多少次。
一路不断妥协让步,他在此刻终于还是选择彻底放弃抵抗,决定当真纵到底。
等她哭够了,他轻声说:“别哭了,没说不陪你,我带你一起去。”
“亲自看着,总该放心了?”
第81章
他这一服软, 楚怀婵瞬间怒气全消, 心软下来, 总算是觉得自个儿确实是胡搅蛮缠了, 赶紧凑上去替他松开, 但拉不下脸, 嗫嚅了半晌,终究也没出言道歉, 只好别扭地离他远了些, 一声不吭地朝外躺着, 静静看着漏壶里的沙砾窸窸窣窣地落下, 感受着时光一点点地消逝。
如今脱离了桎梏,孟璟却也没起身,她同自个儿生着闷气,半天都不肯动一下, 他便也安安静静地躺着,默默践行着说要好好陪陪她的诺言。
到晌午时, 楚怀婵忽地轻轻抽了下鼻子, 将被子兜头一罩,声音从被子里瓮声瓮气地传出来:“对不住啊, 我今日气过头了, 现在回想起来, 连自个儿都不知道之前为何会做出那种事,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个东西。”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且将自个儿骂得如此难听。
她心里头难过得紧,明知他生来高贵,将体面看得再重不过,昨夜肯那般纵容她已是极致了,今日却还非要故意将他的颜面尊严尽数践踏到脚底,甚至用那样的难听话骂他,还因在气头上克制不住自个儿的小性子,连累他在下人面前都遭受了难堪。
她这样子,和当日在京师时皇帝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同。
而相同之处更在于,他这样高傲的性子,往日与今时,却都肯为了她而生生忍下这份羞辱,免她永堕深渊之苦,护她平日欢欣之喜。
而她呢,塞外苦寒,行军在外多有不便,他怕是连一日安稳觉都没睡过,时刻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节省时间好早日回家,她居然还要和他斤斤计较家书这等小事,她忽觉没心没肺的那个人其实是自个儿,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又哭上了。
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强装大度,他本来不想出声,但实在是怕了这无比能哭的呆子,怕不赶紧劝住,一会子又要水漫阅微堂,只好应道:“没事。”
楚怀婵好一阵子没继续说话,他微微阖了眼,昨晚实在是没大睡好,现下她想赖床,他趁机补个觉也好,但没一会子,被子便微微颤动起来,他哽了下,睁眼看过去,她还是缩在里头,但微微露出来的半截点香肩果然正微微耸动,嗡嗡地道:“我其实也不是真生气……我就是担心,半点音信都没有,人说将军定太平,身为将门妇,我该有母亲那样的心胸,可我道行太浅,做不到母亲那样,也不愿像母亲那样……我毕竟也是个女人,怕夫君一去不返,也想,将军能享太平。”
孟璟盯着她露出来的肩颈微微失了神。
她语气里满是丧气:“总归是我错了,你要罚我也好,要骂我也罢,我都认了,但能不能……罚完骂完,就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话到最后已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他还是没应声。
她也静默了好一瞬,终究是从被窝里钻出来,拿正脸朝向他,手指则轻轻勾住了他小指,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别气了?”
“气消了?”他反问她。
她讷讷不敢答,她这会子哪还敢生气,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让他消气了。
她眼神躲闪,不大敢看他,颇为好笑,他看了好一会儿,淡淡问:“错哪儿了?”
他总算给台阶下,她欣喜若狂,赶紧掰着手指数落自己,半点没给自己留情面:“其一,昨日你回城不去接你,但这个真的不是因为我在生气,真是因为怕下雨,害你跌下田也绝不是故意的,是真蹲久了有点晕,这个真的是意外。做得不对的事我都认,但不接受乱往我头上扣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