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体会这个冷场的气氛,难道要在这里等天亮?
干坐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你饿不饿?不然先带你去吃点东西,这里有特别好吃的米线,可惜这会儿关门了。附近有二十四小时开的,味道就比较凑合,去那儿?”
沉默笼罩,梁孟冬不说话,也不下车。他拿过她放在仪表盘上的U盘,看了一眼,十九楼,是他的楼层。
他冷声问:“你监视我?”
“没有,怎么可能。”十音笑:“最近我让苗辉持续盯一下,怕有什么人再对你不利,嫌疑人虽然抓到了,毕竟还有疑点没弄清。非礼勿视,如果涉及隐私部分,我们一定会注意保护。”
如此官方。
“你为什么不看?”
十音实话实说:“有可疑情况的话,苗辉会报告。我实在没什么时间拉监控,最近真挺忙的。今天这种周末,很难得。”
她心里想,结果还让小白破坏了,好可惜。
“那你忙。”梁孟冬作势就要下车。
十音看他这神色,心一紧,拽了把他的衣袖:“孟冬……”
他其实没真要下,左臂收了收,神色极淡。
十音识趣地收了手:“忘了你腱鞘炎。”
你腱鞘炎长手臂上?
梁孟冬依然是冷笑:“辛苦你,持续挂念我的健康问题,下次觉得我有必要验血,记得自己带我去,不用麻烦江岩。”
“你说上次……后来江岩说你没事,也就放心了。”十音都不知道怎么回,“你女朋友的事,我很抱歉,一直想要找机会道歉。”
“你抱歉什么?”
“车祸事故处理那会儿,我有觉察,应该及时提醒你的,又担心弄错,怕惹你难堪。”
“江岩还说了什么?”
十音其实挺害羞,难道细节需要反馈一下?
孟冬做笔录的时候,说自己不用安全套,十音就是一愣。她没多想,第一直觉是相当职业的风险意识。
“江岩就说你没事。”
“怎么说的?”
十音翻出手机短信,翻了几页,直接递给他。
俨然就是江岩那天发的。
说他刚问完孟冬,是十音多虑了,说孟冬是成熟男人,有阅历、有经验,更有洁癖,低级错误是不可能犯的,让她这二货放心。还说,孟冬已经知道错了,女朋友没有看好。
最后一句是:“警报解除!你好好休息,早些退烧!”
梁孟冬就差摔手机。难怪她总一副敬而远之样!
“那不是我女朋友,不熟。”他强忍着火,算是败给了江岩,拉拉杂杂、胡编乱造,让他报告,他没有一句解释在点子上,
“……啊?”
“我不比某些始乱终弃的人,没那么多精力。”
“……”
“余十音,单方面口供,能定罪么?”
十音看着他:“不能。”
“以后能不能长点心,”他冷嗤,口气是在训她,“自己的女朋友吸|毒被拘,我天天忙着给个白痴拉摇篮曲。你以为自己是谁,颠倒众生的小妖精?”
“……”
十音无言以对。孟冬难得说那么多话,像是气极,她还在忙于消化。
“他为什么帮你联系白云上?”
“云队?”十音低下头,“那次任务完成得并不完美,当天有个我们负责保护的特别证人,颅腔中弹,进了重症监护室,命悬一线。那位先生非常不容易,被迫离家十年,他当年离开时,连和女朋友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本来任务成功就打算回家团聚的,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家的情绪都很糟糕。那阵子压力很大,云队担心我的心理问题,怕我太想家。”
“白云上是你家人?”
“不是,云队不知道别的联系方式。”十音低着头。
“那位云队长,有没有腱鞘炎?”梁孟冬忽然又问,更没头没脑。
“有……吧?”十音思索了一下,“他没说起过,但我听说有。”听林鹿说起过。
他又不说话了,知道他在看她,她都不敢回视,不明所以。
“为什么请我吃饭?为了他妹妹?”
原来他全都了然,江岩估计提过。
十音不隐瞒:“是。云旗真的很出色,梁老师如果愿意听一下,会明白的。”
其实是江之源向梁孟冬提的,说南照大学弦乐系一年级有位女生,琴拉得非常出色,父兄都是一线缉毒英雄。希望他能格外关注。
那姓氏少见,那名字他刚到南照就如雷贯耳,怎么可能忘掉。
“那么自信,”他问,“如果我听了不满意,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
“哼,你连我的错音都听不出来。”
十音看看他:“你那是故意的,亲民。”
“余十音,你不要油腔滑调。是不是觉得请我吃饭,我就不会拒绝你?”
“不是。”
“那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我答应?”
这小混蛋从前文化课免修,这种送分题还答错你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哥:这个日子被表白也很正常
大纲菌:呵呵
第19章 不眠之夜 十九
不眠之夜 十九
夜愈发的沉。
十音只能听到车厢之外,酒店空调的风管在呜鸣。除此,周遭是凝结成块的死般寂静。
只有他俩的心跳声。
十音不知有人的算盘,答的是:“我没指望。”
“……”
气死他算了。
十音很诚恳:“我只是想,你看到我,就总是不开心,这都是我的错。运气那么好能重逢,你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不和你说说话,会很遗憾。”
“重逢是运气好?”
十音没理解:“我不是那意思,你遇到危险我特别担心。音乐厅后天那一面,说惊喜是不恰当,但我还是激动,好几天都没睡好。无论有没有云旗这回事,我都想找借口,和你说……很多话。”
这话是肺腑之言了,他总算没再冷哼。
“究竟想不想家?”梁孟冬又问回来。
“想。”
十音低垂着视线,心头纷乱。
家这样遥远的地方,她早就望不见了。
她始终在矛盾,她真的应该求孟冬收云旗么,孟冬留在南照的理由是什么?
她不知他为什么要回国,既然回了国,又为什么不留在家里。S市是经济文化中心,他不需要跑来这里发展。
但是,有人在暗处复制他的指纹,其他地方真就安全了?她更无法保护到……
梁孟冬抬起手肘,轻轻撞了撞了她的右臂。
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现在是惊弓之鸟,他不出手,不要想有进展。
十音偏头看他:“嗯?”
“除了家,还想什么?”他的嗓音不那么冷硬了。
十音笑着:“想你总在生气,要怎么办。”
他不爱笑,但从前私下对着她,其实经常笑的,纸老虎。
总是她的错,怎么骂都好……可他不会骂人,最多就是凶,还是纸老虎。
“你说呢?”
梁孟冬抬手,左手的手腕稍稍活动几下,拇指也动了动,伸在她眼前:“余十音你看清楚,腱鞘炎在这个位置。”
十音抹抹眼睛:“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鬼。”
“我真知道,这是常识。”十音申辩,又关切,“报告上写得格外严重,听说现在好些了?”
梁孟冬又动了下手腕,讪讪收回手:“听谁说的?”眼睛瞥在窗外,看墨夜里点点的灯。
“其实是猜的,音乐会强度那么大,应该是好些了,不然没法演奏。”
“知道猜,不会自己检查?”
十音哑然,检查……
是不是怕他有毒?
梁孟冬七窍生烟,身子探去,径直抢来她一只手,将它紧紧覆上自己的左手。
**
十音不知道,梁孟冬几月不痛的腱鞘炎,经此一役,才是隐隐生痛。
手心覆着他,她的手,又为他另一只手所包覆。姿态诡异,十音一动不敢动,就这么由他蛮横。
仿佛她不是陪他枯坐在深夜车厢,而是一同坐在时光里,落满了灰的时光。
他是心头窝着火不想再说;十音心里饱胀了酸涩,不敢说话。
她没去看他的眼睛,久久低着脑袋,强忍泪意。怕惊扰这一刻,怕一说话、一抬头,梦会醒。
过了很久,梁孟冬缓缓松开右手,因为刚才过度使力的缘故,十音的手背被压得发白,一点一点才回了血。
他拨开她的袖扣,开了车灯,光线黯淡,不过可以看见她右臂那道新痕,已经结了痂,颜色很深。
新痕的左侧,还有一道旧疤痕,应该过去很多年了,色泽褪成浅粉,却比那道新伤狰狞许多,可以想见受伤时的惨烈。他从未见过。
他指头往那儿轻轻抚了一下,十音痒得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擒住了。
他要十音将右手垫在他的腕下,又拉了她的左手重新覆去。
十音任由摆布,并不敢用劲,只是轻轻盖在那一处。她的手小,双手都裹着他,也只能传递去极微薄的温度。
梁孟冬不再冷嘲热讽,大概这样算是合了意。
他想她捂多久都可以,十音悄悄想。
“饿了。”梁孟冬半天来了句。
“我也是!”十音抬了头,噗嗤笑,“小白那个变态,刚才死活不肯吃东西,说要保持身材,我看他还是竹竿一样,简直不忍卒看……这话你别告诉他。”
被他狠狠凶了一眼,十音又笑:“我带你吃东西去。不过你要不要先上去洗个澡?烟味、酒味,去酒吧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嫌弃?”
十音无奈:“这个点真没什么好东西吃,吃米线还是什么?你定。”
他仍没好气:“人生地不熟。”
“那我定,”十音松开他,开始系安全带,“有点远,但很好吃,我常在那儿吃宵夜。”
“今天先别喝酒,你喝太多了,我闻得出来,”十音发动车,“腱鞘炎也该忌口吧……”
这话有毒,他冷嗤一声,左手重新搁去了扶手箱。
十音偷眼看他,他面上沉静正经得很,像是在说“你看着办”。
她重新将手覆去,车厢的呼吸声匀净、平和了。
“孟冬,”十音忍笑,“我得开车。”
“随便。”
这是随便的意思?
十音只能改为单手开车。
车是手动挡的,她不敢开快,换挡的时候,她不得不去操作档位,他就神色不耐;无须换挡时,她的手便一直覆着他的,能相安无事好一会儿。
等红灯时,十音偷眼看他,路灯映着他面部的轮廓,平日的凌厉感柔缓下来。他目视前方,嘴角轻撇,手指忽然穿过她的,与她十指交握。
十音暗自庆幸,这还好是夜里,要在白天,被相熟的交警撞见她这么开车……
**
吃完米线,本来说带他去看日出。翡翠湖的晨雾最美,特别是淡金朝阳破雾而出的那一刻,她常常过来。
“你一个人来?”他问。
十音说:“不是,从前我对南照不熟。后来有几次出任务回城,顺道从西城监狱提审人犯过来,路遇这里,正好快天亮了。云队他们要在湖畔休息区抽烟,我就一人来湖边。”
湖岸的天色才透了一丝光,十音临时接厉锋电话,品县造纸厂这边,这个点居然在大批量进货。厉锋很兴奋,说是疑似进货原料。
十音却极怀疑,按说周炜落网,他们这边应该有所收敛才是,怎么会突然那么大手笔,一次运几卡车的原料?
厉锋是首次暗查此类制毒单位,对他们好多行为都不甚了解,吴狄喝醉睡得熟,只能来询十音。
十音坐在车里,听厉锋讲述现场状况,一一分析。她的观点是,如果对方不是铤而走险,确有紧急出货需求,很大概率就是已经有所觉察。对方突然这样大张旗鼓,不排除正在同步进行转移、销毁证据。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更证明对方问题极大。十音判断,对方很可能还有其他制毒窝点,建议四队不要擅动,免得再次打草惊蛇。
梁孟冬主动回避,独自一人站在晦暗未明的湖边,很有耐心的样子。
十音过意不去,一挂断赶紧跑去拉他回来。开足暖风,为他搓着手,连声说对不起。
重逢后的头一次约会,酒没请他喝,喝的冷风。
“对不起什么?”
“很多事,都很对不起,很抱歉。”
梁孟冬告诉她:“这种话以后别说,不爱听。”
十音点点头:“好,那我不说。”
“平时会想我么?”他耐着性子问。
“会。”
“都想些什么?”
十音突然很想笑,没听过这种打破沙锅的问法,从前也没有。
她抱怨:“我没准备过,还得剖析内心的么?”
“皮痒了?还是我问得不够正式?现说。”
“就想你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