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又说了会儿如今的局势,许京华才真正梳妆打扮好出来,太后叫传早膳,三个人一起用了膳,许京华正想细问刘琰,齐王来了。
“皇兄给我安排了差事,让我先来给您报个平安再去。”齐王行完礼就说。
太后点点头:“平安就好,去吧。”并不问是什么差事。
齐王告退,刘琰道:“我送送五叔。”
许京华看着他们叔侄两个出去,回头看向太后,还没等张口,太后就掩面打个哈欠说:“想知道什么,一会儿你自己问太子吧,我累了,进去歪一会儿。”
夜里还瞧不出来,这会儿细看太后,确实面带疲惫,许京华忙说:“我扶您进去。”
“不用,我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太后起身,也不让宫女扶,自己溜达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刘琰回来,见只有许京华,还有点诧异:“娘娘呢?”
“累了。”许京华打量一眼太子殿下,“你累不累?也回去睡一会儿吧。”
刘琰在她旁边坐下,“我一会儿还得去崇政殿。”又小声说,“父皇到现在都还没合眼呢。”
本来许京华有好多问题想问,真到了刘琰面前,一时又想不起该怎么问了,最后干脆问最要紧的,“这次总能抓住李家的狐狸尾巴了吧?”
“希望吧,但目前看来,似乎只能拔掉李家长房。”刘琰依靠在椅背上,黑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仍有许多烦恼。
“为何?李家长房犯谋逆罪,不是该株连九族吗?”说书先生都是那么说的。
刘琰摇摇头:“本朝没有那等严刑酷法,最多株连父、子、孙三族,李家早将这些思虑透彻,所以这次推出来的祸首是真定长公主驸马李欣。”
“可是他的父族,不就等于李家这一支的全族吗?”许京华不解。
“不不不,株连三族,并不是说三族皆族诛,而是株连到这三代人而已。其实若是子息兴旺的家族,这样株连的已经不少。”
“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连他的亲兄弟都不能株连吗?”这段时间受了李家太多气,又有牛松和蓝家的惨案,许京华听说只是这样,心里实在不平。
“这个你放心,父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不能杀,还可以流放,不够流放的,也能革除官职、永不叙用。”
天下初定,皇上虽然恨李家恨到骨子里,也不能开滥杀之例,刘琰笑着补充一句:“其实把他们都发配到西北垦荒,他们才是生不如死呢。”
“这倒也是,我听说西北早些年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多发配些鱼肉百姓的犯官过去,也让他们知道知道百姓的苦,挺好的。”
刘琰笑眯眯地看着许京华,“看来你最近没有荒疏学业,成语典故都用得很好嘛。”
许京华白他一眼:“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刘琰受了这一记白眼,却满脸是笑,往她这边凑了凑,小声道:“你只扎个辫子也挺好看的。”
“别提了,过后娘娘肯定得教训我。”
“昨夜里徐若诚回去说,你第一句就问我怎么样了。”刘琰声音低低的,充满柔情。
许京华却很不给太子殿下面子,“胡说!我第一句问的是‘外面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
他满脸无奈,许京华偷笑一会儿,解释道:“其实是我前几日犯了回傻,忘了东宫还有个朝西的廷义门,怕你自己在东宫有……就问了娘娘,被娘娘好一通笑话。”
刘琰却没笑她,正经道:“你不记得也不稀奇,毕竟没从那里走过。”
“对呀。”
“那你是第几句问的?”
“啊?”
“第几句问的我?”
许京华斜眼看他,“堂堂太子殿下,能不能有点出息?还纠缠到底第几句。”
刘琰笑道:“你不是一向都说我没有出息么?”
他还理直气壮起来了!许京华懒得理他,另问道:“叔父做什么去了?”
“查抄真定长公主府,还有桂王府和荣王府也要去搜检一下。”
说到荣王府,难免想起陆璇,许京华问:“陆璇还在荣王府吗?”
“我也不知道。问罪也且轮不到她呢。”
“也是。侍卫司那边参与叛乱的有多少?杀声那么大,伤亡挺惨重吧?”
“还好,喊声大是因为楚询带人断了他们后路,关了龙光门,将他们先锋与后军隔断了,先锋被关在圆壁城里,却不肯投降,还想一鼓作气攻破圆壁南门。”
此刻大局已定,许京华听着却仍觉惊心动魄,“这些人也是死心眼,李家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大约许诺了高官厚禄,当时又无退路,只好向前。而且,”刘琰说到这里,轻轻叹息,“关在里面的将官,好几个和牛松都是生死之交,还有十几个敢死之士,原是他麾下兵勇。”
这样的消息实在令人难受,许京华沉默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这么拼命,难道牛松已经?”
刘琰惊讶:“你……还不知道么?”
“真的已经行刑了?”许京华难以接受,声音大了些,“明知是阴谋,为何还要上这个当?搭上这么多条义勇的性命?”
“杀人偿命,牛松自己坚称是他打死人的,他又是在场官阶最高的……”刘琰紧皱着眉,“而且我们总要给段文振一个交代。”
“而且不杀他,这些人也不会下定决心跟着李家谋叛,是不是?”许京华冷冷问道。
刘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恰好这时,外面有人进来回禀:“殿下,皇上召见。”
“等我忙完再同你解释。”刘琰站起身,看许京华冷脸坐着不动,忍不住问,“不送送我?”
许京华和他对视一眼,想想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终于起来送他到殿门口,劝道:“累了就歇歇,人又不是铁打的,也劝劝皇上,别熬得太狠了。”
刘琰心里松口气,笑着点头:“我知道。走了。”
目送他离去后,许京华自己在窗边发了会儿呆,直到太后派人叫她,才回后殿去。
“我听说,你为了牛松的死,和琰儿争执了?”太后一见她就问。
许京华摇摇头:“他没和我争。”
太后:“……”
“我就是觉得牛松太冤枉了……”许京华坐到祖母身边,靠着她肩膀说,“那么多年战乱都挺过来了,却死在……”
“好孩子,不难过,啊。”太后轻轻拍抚孙女单薄的后背,“宫闱之争,向来是血雨腥风,就算牛松幸免,也会有马松罗松,呼风唤雨的大人们,有的是办法将这些棋子赶入棋局。”
太后轻轻叹气:“你以后会见得更多的。”
许京华抱紧太后:“我不要。”
太后低头看她:“真的不要?”
许京华用力点头。
“唔,那就说定了,你从此远离宫闱,出了孝就招个稳重踏实的女婿在家,好不好?”
许京华惊住:“招、招、招什么……”
太后一本正经:“唯有这样,你才能从你不想看见的这些事里脱身。如何?要不要同祖母订这个约?”
许京华紧紧闭上嘴,不敢吭声。
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愿远离宫闱,还是不愿招女婿?”
许京华很为难,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娘娘,您能让我想想,再回答您吗?”
“行啊,你慢慢地想,好好地想。以前我怕吓着你,只把不得自由这一桩坏处告诉了你,其实这深宫里啊,比不得自由可怕的事,还多着呢。”
太后摩挲着小孙女的额头,眼神充满怜惜,“这地界,容不下心肠太过柔软的人,也容不下那么多天真良善,要么自个长出坚固冷硬的铠甲,要么……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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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选择
刘琰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又得空去庆寿宫。
这次他是和皇上一起去的,问过安后,皇上要跟太后说话,刘琰就与许京华回避去了东偏殿。
看许京华有点蔫蔫的,刘琰以为还是昨日的事,就问她:“怎么?还是对牛松的死无法释怀?”
许京华却先摇摇头,想了想,才又点点头,问:“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刘琰苦笑:“你忘了吗?这是李家造的两难之局,我们如今连一美都没有,何敢奢望什么两全其美?”
“……”许京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刘琰的意思,“你是说,如今的局面也并不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哪一位帝王愿意见到禁军亲卫起兵反叛?”
许京华被问懵了,“可、可是,当、当初不是……”
刘琰接过来道:“我们当初确实预计到会有今日的局面,但那是往最坏里打算,无论父皇还是我,我们当然更希望能兵不血刃地揪出李家扎在侍卫司的根——楚询为这事已经忙了近三个月,可惜一直没有成效。”
好像是这么回事……奇怪,那她为什么会觉得皇上一直期待与李家决战呢?
“说回牛松身上,”刘琰看她还有疑惑之色,继续解释道,“段明虽然并非无辜,但他当日,确确实实是被人骗去蓝家的,三司审理此案时,找到了告诉他们槐荫巷的人。”
“找到了吗?到底是什么人?有供出主使者吗?”
刘琰摇摇头:“虽然找到了,但找到的时候,此人已经死了。”
许京华气极:“这些老混蛋!”
刘琰假装没听到她骂人,继续说道:“那人是个闲汉,整日不务正业,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从他身上什么也没查到。三司还抓了开酒家的胡人,照他说的去找那个段明看上的妇人……”
“不会也死了吧?”许京华揪住袖子,紧张地问。
还好刘琰摇了头:“根本没有找到。他指的那处民宅,房门看着还是好的,进去一看,房屋已彻底废弃,漏着天呢,哪里有人住。”
“怎么会这样?是那酒家说谎还是……”
“这妇人根本只是个诱饵,从一开始说的家境来历,就是照着蓝家人说的。开酒家的胡人,肯让良家女在他店里操持贱业陪酒,当然也不会细究她的来历。”
这条线索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追查的了——若是男子,还能绘图,贴个告示,大街小巷搜一搜,总有蛛丝马迹,女子就不行了,换身装束往达官贵人后宅一藏,除非来个神仙,否则藏十年八年都不在话下。
许京华第一次见识这等奸计,听完半晌都说不出话。
“他们是把人心算计透了,那酒家的,段明的,还有段明那些护卫的……”
刘琰吐出一口气,“这些人弱点再显眼不过,算计起来并不难,难的是时机把握……算了,我又说远了,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说段明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件事上,他罪不至死,牛松自己认了罪,杀人偿命只判绞刑,已是从轻判处。”
许京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幽州那边知道段明是被人坑死的吗?”
“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可是只要那两个分头找救兵的护卫说出事情经过……”
“他们早就‘畏罪自杀’了。”刘琰面不改色道。
许京华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摇头道:“段文振不会相信的,段部人就没有畏罪自杀这套,他们回去虽然落不着好,但也不至于是死罪。”
刘琰道:“谁让他们身在京城,别无选择呢。”
这个双关用得好,许京华笑了笑,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呀,当初两个人,不是有一个先去行院报讯的吗?他没找到别的护卫?”
“没有,半路就被人打晕了,后来还是五叔找到他的,一起移交给了大理寺。”
“哎,那天你不是说皇上还怀疑牛松他们几个么?怎么那么快就结案了?”
“因为段文振连发三封六百里加急,逼得太紧。”
当时皇上看见段文振越来越不恭敬的言辞,气得直拍案,还说过收拾完李家就到段家的气话。
刘琰这会儿是想劝慰许京华,看开牛松这件案子,不愿给她添新的心事,就隐去了段家这段,说:“当年先帝还在时,就常教导五叔和我,说世事难两全,尤其上位者,遇事当多方权衡……”
他的意思,许京华明白了,但他还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就插嘴说:“你说的我明白,但这一切仍然让我难过。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吗?”
刘琰道:“我不敢说一定没有,但京华,你可以不听细节的。”
“你是叫我捂起耳朵当聋子吗?”许京华瞪起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刘琰却点头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可是郭子仪的原话。家事如此,国事亦不例外。这世上丑恶之人所在都有,为一己私利坑害无辜之事也非独存于皇城,你不是还跟我讲过怀戎城中恶霸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