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娘倒是抽空看了一眼盛家带来的仆役,此番刘夫人带了两个老仆和三个丫鬟。
而其中有一个叫璧环的丫鬟,长得最是惹眼。光是别的不提,只那一身赛雪的肌肤怎么看都不像是乡间的姑娘。
因着刘氏最近犯了痛风,腿脚不方便,那位璧环在下车时,贴心地先放了个小凳子,然后扶着刘氏慢慢下来。
笑娘注意到,她扶着刘氏下来时候,双膝弯曲,而上半身挺得笔直……这是王府里的大丫鬟才会有的做派!就是笑娘自己的贴身丫鬟寒烟学了这么久,仪态都没有那位璧环好看。
这样的人物会屈从在小吏之家做个丫鬟?也难怪随风见了,回来特意跟她提起一嘴。
初见盛轩的喜意略微淡了些,笑娘收敛了眉眼,站在父母的身后。
两家人久不相见,自然是要寒暄客气一番。
刘氏因为没有赶上褚家二小姐的婚宴,还特意备了老家特有的细麻平布的刺绣枕褥,预备给二小姐作贺礼。这布虽然不算金贵,可是夏日用起来最好,是以刘氏亲自刺绣了一床聊表对亲家的心意。
胡氏向来跟刘氏交好,自然笑着替乔伊收下。
待得酒宴时,褚慎看了看一直频频望向笑娘的盛轩,笑着道:“你们这些孩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园子里有新著了假山水晶,想来盛公子还没有瞧过,笑娘,你带着盛公子和盛小姐去园子里转转,尽一尽地主之谊。”
反正是在自家府上,且有丫鬟们跟从,也不算是失了礼节,让小儿女们得了空子逛园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刘夫人也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劳烦大小姐代为引领转一转了。”
听了父亲吩咐,笑娘连忙起身,低声应下后,便引着盛轩和妍雪到园子里玩。
待得脱离了长辈们的视线,年轻人的活络劲儿自然而然地便上来了。妍雪只拉着笑娘看,说她的裙子式样新颖,以前未曾见过。
笑娘笑着道:“这是我自己画样子裁的,怕式样怪,并未在外面穿过,不过是在宅里图个轻巧便利,你若喜欢,我依着样子给你做一身。”
妍雪当年在京城里时,一早也是要定下亲事的,可惜也是因为赶上盛万石去世的事情,那男方家里不愿等三年,就此搁下了。
刘夫人权衡了一番,实在不敢耽搁了女儿,无奈在老家给她定下了一家。而这次带她老京城,也不过是最后当姑娘散散心,待回去了便要成亲了。
是以这次妍雪来京城,主要的任务及时为了成亲采购嫁妆。
笑娘作为未来的嫂子少不得要有些表示,已经早早捡着适合妍雪的头钗,耳珰装了一盒子,预备着给未来的小姑子添妆。
盛轩则默默跟在笑娘和妹妹的身后,看着笑娘娉婷婀娜的身子,一时又是看痴了。
褚家如今的园子乃是万岁御赐,后来褚慎不吝钱财,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造景师傅添置了亭台无数。是以在园子里走走停停倒也雅趣。
最近京城流行高底儿屐,就是古代的高跟鞋,不过是脚掌两根,脚跟处一根,鞋尖翘起,犹如踩个小板凳一般,这样便可以穿长摆的衣裙而又行走不露鞋尖。
因为今日要见客的缘故,笑娘少不得要穿这鞋子,而妍雪作为紧跟京城潮流的小镇姑娘,也穿了这么一双。
两位小姐走了几步就腿酸了,于是笑娘便拣选了一处水榭长亭,三人可以坐下闲聊休息。
寒烟见公子小姐们坐定了,就吩咐下面的丫鬟端上来果盘茶点。
最近宫里赏赐近臣天竺传来的瓜果。褚慎府上也得了一筐。其中有一味庵菠萝果,果肉鲜美,吃得开胃。
是厨下也特意切了一盘给远来的贵客尝鲜。
可是就在盛轩拿起吃水果的银叉正品尝一下时,他身后的璧环却低声道:“公子,您春时有气咳的毛病,这庵菠萝性凉,恐怕是不妥……”
盛轩听了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去取了一块果肉,放入口中。
笑娘听了寒烟的话,也连忙道:“既然公子身子不妥,还是不要食用这果,吃些别的好了。”
身为现代人的吴笑笑,自然知道这庵菠萝果其实就是芒果。而甚有气喘的人吃芒果的确是爱过敏。
不过……那个璧环居然知道这个,可见她的出身不低,不然怎么会见过这世面不常见的贡果?
只是盛轩以前没有吃过这果子,到最后到底是又多吃了两块。
结果到了晚上时,脸上发了一些红,刚刚见好的咳嗽又犯了。
刘氏见了,连忙问是怎么了。这是璧环在一旁轻声地将公子吃了庵菠萝果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补充了一句:“那果子虽好,可很多人吃了都不甚服帖。幸而公子听了奴婢的话,并没有多吃,一会用皂角水洗一洗,再多饮些润肺的梨水缓解下便好……”
刘氏不免又夸赞了璧环能干,同时心疼地看着儿子咳出眼泪的样,生气道:“这个笑娘,竟然不知我轩儿的毛病,非要显摆着什么贡果,难道她不知这果子能要人命吗?”
第57章
刘氏之所以张嘴便挑理笑娘,实在是因为夫君故去落下的心病。
当初夫君横死在半路,对于刘氏的打击甚大,回到乡里时,难免有好事的人要刘氏测算一下未来儿媳跟家中众人的生辰。
结果这一算不打紧,自己夫君竟然跟笑娘八字相冲,刘氏顿时便起了心火。
盛轩知道了,自然劝诫娘亲不可尽信怪力乱神之说,偏信了江湖术士,错待好人。
可是刘氏到底是入心了,总觉得这八字相冲有些由头。后悔当初定亲时,没有拿了笑娘的八字跟其他的家人核对,以至于酿成大错。
然而笑娘与盛轩的八字甚和,她也不能拿了算命先生之言去悔婚,就此也就搁置了一边。
可如今盛轩一到褚家便因为吃错了水果而闹病,刘夫人心结顿起,有些恼起笑娘来。
盛轩虽然正咳,但听了刘氏的话便有些不顺耳道:“那果子乃贡果,若是有毒的,缘何敢给贵人们吃?可见是我没有口福,吃不得这些奇异的果子,跟笑娘又有什么干系?她家尽心款待我们,感激都来不及,背后议人,非君子之道。”
刘氏知道儿子天生是爱训人的,见他边咳边说话很是辛苦,连忙附和道:“好好好,母亲知道那笑娘是最体贴的,你莫说话……璧环,快些给你家公子倒梨汁儿润喉。”
璧环一早就盛出了梨汁,递呈给盛轩后,又拿了热巾帕子,细心地给盛轩热敷着面上的红点。
刘氏用了这么多的丫鬟,只这璧环是最贴心的。据闻她的父亲乃是江西的一个秀才,家道中落,她跟着家人逃荒失散了,才流落至此。从那做派看,当真是小姐出身,偏又没有娇气,不但能干还细心周到。
刘氏觉得好,才让她去服侍儿子。
虽然这璧环貌美,但她并非行狐媚之道的人。儿子也并非私德败坏的孩子,倒也不碍着事儿。
而且以后就算儿子成亲,屋里头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打算让璧环一直服侍盛轩,若是那笑娘守妇德,有容人的雅量,抬了璧环做通房的丫鬟也好,刘家总是一脉相承,骨血太单薄了,若是能在盛轩这一代开枝散叶,所生些孩子才行……
不过盛轩并不知母亲的打算,只闭着眼,面露微笑,回想着白日里见到笑娘时的情形,任着璧环拿温帕子,轻轻擦拭……
笑娘是第二日才知盛轩过敏的事情,于是让郎中配了药膏,让寒烟给盛家的西园送去。
寒烟送药时,盛轩正在温书。那个璧环站在他的身后一边打扇一边磨墨。那光景,倒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寒烟看着不顺眼,重重咳嗽了一时,待得两个人抬头时,才走了过去。
璧环抬头见时笑娘身边的丫鬟来了,自然是巧笑嫣然地迎上道:“寒烟姐姐怎么亲自过来了,以后若要呈递什么,叫我去跑腿便是……”
寒烟故意避开她,将那药盒呈递到盛轩的桌前朗声道:“我家大姑娘听说盛公子吃果子起了疹子,特意请郎中配了舒缓的膏子,还请公子每日涂抹三次。”
盛轩微笑地拿过药膏,对寒烟道:“替我谢过褚小姐……请寒烟姑娘带了话,若是明日上午有空,我想邀姑娘到花园子里散散步,再当面致谢。”
寒烟一听,自然是笑着应承下来,转身便会去给笑娘送信去了。
待得寒烟走后,璧环便又贴过来给盛轩打扇子,可是却是嘴唇半咬,轻声说道:“公子总说褚家小姐温婉和蔼……必是能容人的,可现在看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易亲近……将来若是褚小姐要撵我走……公子您可会……”
盛轩的笔尖一顿,在宣纸上落下一滩墨痕,有些无措地低声道:“莫要再说了……总归是我的不对,以后也自会给你容身之地……只是以后妄议褚小姐的话,万不可再提!”
璧环闻言自是开怀一笑,又将身子挨了盛轩,娇声道:“璧环信得过公子并非负心之人……”
盛轩微微咬了牙,眉间锁得紧紧的。
璧环所言,其实是一桩隐秘。在去年中秋时,刘氏带着妹妹妍雪去了娘家过节,顺便住上几日。
而盛轩因为要读书,自是留在家里。那日因为正值佳节,丫鬟璧环便拿了一壶温酒。
他也是一时贪杯,竟然喝了不少,后来酒劲上来,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浑身燥热,愈加控制不住,最后竟糊里糊涂地与那璧环在了一处……
他以前从未跟女子相处,加上璧环主动,自然愈加把持不住。待得第二日酒醒时,已经木已成舟,悔也晚矣。
璧环跪在床榻上苦苦哀求他莫要告知刘夫人,不然夫人定然说她狐媚,引诱了公子,将她哄撵出去。到时候她身无长物,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任人欺辱?
璧环更直言,绝无敢有越位之心,以后自然也是尽心服侍着公子和未来的夫人。
而盛轩觉得璧环失身,乃是自己酒后无德,若是就此哄撵了她出去,他岂不是跟畜生无异?一时在璧环的眼泪下,盛轩懊恼自责,更害怕笑娘知道了。
于是就这么的,二人谁也不提,自隐瞒下来。
可是二人到底是有了首尾,自此以后璧环便是拿自己当了公子的人,贴身服侍时,也无避忌。盛轩有错在先,又不好申斥璧环,时间久了,倒也慢慢变得自然。
如今璧环再提,盛轩自然是困窘。
不过他觉得笑娘必定不会像璧环所言的那般,虽然他不爱璧环,但总要对她负起责任,不然一个失身的姑娘,以后还如何嫁人?
而笑娘那边,也听了寒烟的禀报:“大姑娘,您是没看到,打扇子居然挨得那么近,也不怕将她家的公子挤出痱子!依着我看,那璧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只让寒烟注意口德,莫要乱说话,叫人听了挑理。
她如今并没有嫁给盛轩,自然管教不得盛家的下人。再则,就算嫁了,若是那璧环得了刘夫人的宠,被抬举为通房,她作为儿媳妇也反对不得。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就是到官府衙门评理,她也不过落下善妒的名头。除非像韶华公主那般,依仗着婆家的皇家,将敢勾引夫君的丫头直接打死,杀鸡儆猴。
不然的话,做丈夫的只要银包够厚,肾功能不衰竭,想娶多少都是合理合法。
不过在第二日游园子的时候,笑娘看着在盛轩身后亦步亦趋的璧环,倒是不动声色地问了问:“你我日后成婚,我想将身边的丫鬟多带些,如此一来,你房里的倒不用多留,璧环能干,便留给刘夫人用着吧。”
结果这话还没落地,那璧环就急切地冲着盛轩喊道:“公子……”
盛轩为难地看着笑娘道:“多留个丫鬟,应该也无妨,这事……以后再议吧。”
笑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只这么一试探,她便知这个璧环跟盛轩一定是有些什么。
谁主动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盛轩自觉对璧环有责任,是不会让她离开的。
君子有德,固然值得赞叹。可是这份道德操守用来对待其他女人时,做妻子的往往希望自己的丈夫不如做个小人。
笑娘因为盛轩的来到,而温暖雀跃的心一时如被泼了凉水一般,冰冷得燃不起炭火。
至此以后,笑娘没有再说话,走到小径的分叉路时,冲着盛轩福礼后,便径直走了。
盛轩一时不知该如何挽留笑娘,只急得在原地,看着笑娘头也不回的背影张嘴又闭合上。
待他转身时,璧环的眼泪成对成双地流下来:“都是我不好,惹了大姑娘生气。若是姑娘看我不顺眼,待公子成亲后,我自求去吧……到时候寻了处清净的地方,自投河去投胎,只求来世与公子有缘,再在公子身边当牛做马,再续前缘……”
盛轩一听璧环要寻死,只急急道:“褚小姐并未说要赶你走,你何必寻死觅活?”
璧环闻言,用巾帕擦拭眼泪,轻声道:“公子也莫担心大姑娘生您的气。我听小姐说过,莫家的大小姐是最懂礼的,为人又谦和,如今她苦等了您三年,已经十九了,若是想要许配给别的人家也是难了……左右是闹一闹脾气,您得空劝劝也就好了。”
盛轩没有接话,只是略带惆怅落寞地离开了园子,而璧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单说笑娘,从花园回来后,就久久未曾言语。惹得来找她的洪萍心里纳闷,径直问:“是谁招惹你了,怎么不高兴了?”
笑娘微微叹了口气,决定采访一下本土姑娘,便问:“若是你发现你的夫婿一早有了通房,该是如何处置?
洪萍眨了眨眼问:“婚前还是婚后?”
“若是婚前该是如何?而婚后又该怎样?”
洪萍毫不犹豫地回道:“婚前不嫁,婚后让他自己裁定,总归是只能留一个!姑奶奶我可不耐去管教一院子的大小老婆!”
笑娘钦佩抱了抱拳,同时觉得自己采访错人了,你能指望一个连环女杀手俱有女戒妇德吗?洪萍是个例,根本不具备参考性。
可是洪萍有一样说得对,她还没有嫁,何必委屈自己?
第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