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月河虽然说得真诚,可据她知,这话的确是从萧家的女眷那里传扬开来的。所以她言语清冷道:“这也并非造谣,我出身低微是不争的事实,萧世子也不必特意来解释。”
她说得潇洒,似乎并没有将自己的不堪身世太过放在眼中,萧月河也知道,这位姑娘并非如一般闺阁小姐那般畏惧人言。
她可是个为了救父亲,敢闯入花柳巷子的奇女子。也许世间有比笑娘更貌美好看的女子,可是却无如她一般的洒脱大气。
萧月河思念她日久有些入魔,如今听了她冰冷疏离的话,只双拳紧紧捏了一下道:“小姐当知,虽然你我的父辈在朝中政见不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小姐你的清誉……一切只怪造化弄人,若是我当初去出家提亲,迎娶你为正妻,也许你我如今大不相同……”
“萧世子这话说得怪有意思的,就好像你若提亲,褚将军便一定会答应了。”
就在这当口,霍随风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
原来霍随风在营帐议事后,听说笑娘在河边散步,特来找寻,恰好听到了萧月河怅惘的感叹。
萧月河觉得霍随风有一点倒是跟小时一样,跟着褚家姐姐就跟甩不掉的鼻涕虫般,竟然不一会的功夫又跟来了。
想到这里,又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冷笑着道:“我当时若提,最起码轮不到郡王您来捡漏。”
霍随风倒是淡淡一笑,特意脱下自己披风给笑娘围上,来替她拢了拢发鬓道:“所以萧大人着实不用感慨,这姻缘天注定,笑娘注定是我霍家的媳妇,别人就是再眼热,也是无济于事。”
萧月河懒得看他小人猖狂的样子,转身正欲走。可是一抬眼,他宿营的方向竟然是火光冲天。
远处传来喊杀的声音。
萧月河一蹙眉,正要回去,霍随风却道:“萧大人且慢,你现在一人独行恐怕不妥,让我的侍卫护送着你,而且朝中使臣营地似乎遇袭,大人不可以身冒险。”
说着他一挥手,便将身边的侍卫调拨了过去。
可萧月河却瞟了他一眼道:“这把火倒是蹊跷,只是此地敢放胆去烧大秦特使营寨的,恐怕没有几个吧?”
霍随风道:“的确是没有几个,可是萧大人也要知,此地胆大包天,杀父兄谋私利之人,绝不是我,你可以换上侍卫的衣服,和我一同前去,这样便不虞被人发现了。”
萧月河皱了皱眉,若是装扮成侍卫,一旦霍随风起了歹心,自己便是羊入虎口。自己前去固然有被刺的风险,但和自己的侍卫汇合后便安全了许多。
笑娘心内一直担心着霍随风被人陷害之时,此时看着远处的火光冲天,心里也略微开悟,明白了些什么,看萧月河犹豫,便说道:“王爷放心,您同郡王为陛下效力,皆是肱股之臣。您该相信郡王的为人。”
萧月河沉思片刻,说道:“我自然信得过褚小姐。”说罢,便换上了侍卫的衣服。
霍随风没有计较萧月河话语里只信褚笑娘的意思,吩咐笑娘回营等待后,只带了自己的侍卫前往失火的营地。
此时营帐的火已经被扑灭,从里面抬出了一具烧得有些面皮发黑的尸体。
闻讯赶来的霍岩雷正在跳脚,看霍随风来,指着几个穿着三郡兵服,据说是刺客的尸体道:“霍随风,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不满万岁让你议和,也不该如此行事,竟然派人刺杀了特使,你这是想要造反啊!来人,给我拿下这厮!”
霍随风此番前来,带着的侍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个个都是身怀绝技,岂会让人近了郡王的身?一个个也是亮出了刀剑。
而这时,霍岩雷立刻不失时机地对护送朝中特使前来的李将军道:“李将军,如今这情形您也看到,有本王在,绝不会叫将军受到迫害,你速速回朝,向万岁禀明此间的事情,至于这里,皆由我来应对就是了。”
说真的,叔父霍岩雷真是有些急躁了。从演技而言,浮夸得很。
若是闲来无事,霍随风很想等他演完一整场,也算没有辜负一番布景搭场运尸体的辛苦。
可是现在夜色有些黑,还是收拾了闹剧,大家才能各自安生。
所以霍随风在李将军和叔父二人的痛心疾首,一口一个“贼子”的痛骂声里,侧身拱了拱手:“萧大人,您若是再不出,就要有人为你搭建灵棚,将你装入棺椁送还朝廷了……”
说着,他身后人群里的萧世子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只是那脸阴沉得,跟个要索命的阎王般。
漠北王此番本是胜券在握。
他在派出刺客前,查明了萧月河就在自己的营帐里,而那刺客入室行刺前,也亲眼看到营帐里人影绰绰,有戴世子官帽的人熄灯准备安寝。
待得营帐里的人睡了,他们才入内将人刺死在床榻上,又点了一把大火,营造刺客无法无天的气氛。
可是谁想到,那萧月河竟然变戏法一般,从霍随风的身后走了出来。就是始作俑者漠北王也有些傻眼,半张着大嘴,有些接续不下去。
霍岩雷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夜萧月河因为有些私下的勾当,要偷偷联络旧部,这才偷溜了出去,然后又因为犯了相思病去河旁散步,完美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此时的萧月河,脸色阴沉的如同夹裹了狂风暴雨。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看不出霍岩雷的拙劣盘算?
第117章
这下子场面就甚是尴尬了。漠北王刚刚开了嗓子,嚎哭特使正起劲儿的时候,却突然蹦出个活的特使出来,如何收场便略显吃力。
那李将军看见萧月河还活着,却是长松了一口气。他方才还在愁苦该如何向朝廷和萧家交代,如今见萧月河还活着,赶紧招呼自己的手下护好世子。
当初此地乃是三处势力交汇之处,若是霍岩雷或者霍随风想要翻脸,驻扎在不远处的朝中兵马也会马上赶到,所以,最好彼此顾及颜面,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见父王有些直眼,一旁的霍功倒是机灵,立刻高声嚷道:“萧特使无恙真是万幸,可是有人包藏祸心,要加害特使也是不争的事实,来人,赶紧巡视周遭,严防再有人意欲对特使不轨……”
霍随风却并不想让霍功和稀泥,将此事搅合过去,冷声指着那几具尸体道:“既然这些人都穿了三郡兵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的亲随……来人,验看脚底!”
霍随风的兵马都是严格操练的精锐,新兵蛋子,决不能入正式的军营。也只有操练合格,才会被准许在脚底用特殊的颜料刺上“精”字,才可入营。
而这个“精”字也是霍随风经常对兵卒们所言的军规——若是习武不精,布阵不精,那么战场上你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为了家中的妻儿,也要加倍操练,成就保命的本事。
而这几个尸体的脚下,虽然也有刺青,可颜色不对,一看便是仿冒的。有人想要杀了萧月河,嫁祸给霍随风,简直昭然若揭。
霍随风此时,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萧月河道:“请萧大人明鉴,这些人,并非我之亲兵,不知何人意欲栽赃陷害,只是手段略显拙劣了些。”
萧月河想到自己差一点便要俯尸帐内,后背便是冷汗涔涔,心中庆幸自己突然心血来潮,出了营帐。
他心中明白必然是霍岩雷派人行刺自己,心中的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望向漠北王的眼神带着一股杀气。
霍岩雷看着萧月河冷幽幽的散发无尽冷意的眼睛,心中一惊,知道若是让这位特使回返京城,必然是自己的又一个强敌。霍岩雷心中发狠,琢磨着不能让这位特使活着回去复命。
李将军在一旁看得分明,不想三方彻底撕破脸皮,打着圆场道:“不知是何方宵小,竟敢假冒崇正郡王的名义行刺特使,看来漠北不敬朝廷,不服王法之人却是不少,漠北王却是要好好整肃一番。”
霍岩雷就坡下驴,道:“漠北确有许多悍匪,一直骚扰地方,本王很是头痛,想不到他们这次居然胆大包天行此谋逆之事,本王查明是哪些悍匪后就派大军围剿……”
只不过这般营内炙烤尸体的火热,实在不利于和谈。
当各方回了营寨安歇下来后,第二日一大早,霍岩雷再次去拜访特使萧月河的营帐,只是在会客的大帐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萧月河来。他心中犯疑,邀了一旁等候的李将军亲去了萧月河的帐篷,在书案上发现了一封信。信中萧月河说自己腿疾复发,疼痛难忍,只得返回京城治病,崇正郡王和漠北王道别,便先行一步,心中甚是抱歉。”
李将军看后大惊,特使萧月河连夜逃回京城,却没有和自己打招呼,想来是信不过自己,回去后自己怕是要受到牵连。
匆匆和崇正郡王和漠北王打声招呼,李将军便也回返京城。
见特使和李将军先后离开,崇正郡王连招呼也未打,便带着人回了三郡。
霍岩雷虽然有心留下霍随风,但三郡精兵就在城外,若是动手怕是占不到便宜,只能作罢。
霍岩雷想到此次行事虎头蛇尾,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不但没解决任何问题,反倒又在朝中多了一个大敌,心中恼怒,责怪公孙琴谋划不当。
公孙琴虽然献计,可是这具体的实施,却由着霍岩雷来操作的。
原本该是各自圆满的计策,却被霍岩雷实施的破绽连连,他又来责怪自己?
公孙琴心中自然是冷笑一阵。
就连特使是否在大帐都不知道便去行刺,这个霍岩雷果然是个十足的草包!
可是她如今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要向霍岩雷请罪,说自己思虑不周。
可是霍岩雷懒得听那些个冠冕堂皇的请罪之词,只不耐烦地问:“如今霍随风一走,和谈可就破裂了,如今我部的粮草压根不能支撑太久,该如何是好?”
公孙琴倒是早有应对之策,淡淡道:“我推算着明日后,会有胡商押运大批的粮草货物经过漠北窑镇,若是漠北王肯舍下脸,想办法拦截一下,便可解一解燃眉之急。”
她说的是真的。这位胡商押运的粮草数量甚大,原本是柔然国王买下的屯粮,伪装成皮毛布匹货物,行经漠北。
当年她便是在窑镇初遇偷偷来漠北探访的霍随风,那些随车的柔然兵卒还调戏于她,被英雄救美的霍随风狠狠惩戒了一番,还无意中探查到了这批货物的底细……
想起甜蜜往昔,现在的面目全非更让人无法接受。公孙琴却不得不咬牙前行,努力将脱序的一些,重新纳入正轨。
既然漠北缺粮,不妨截了柔然的粮草。而霍随风的三郡粮草充沛,想来也不屑于干打劫的盗贼勾当。
而正为缺粮犯愁的霍岩雷听得此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公孙琴向来神算,预测起事情来几乎百无一漏,她这般笃定地说,那么一定有粮草行经窑镇。
算一算,这时间太近,还是要抓紧才好。而窑镇正好是他的大儿子霍功的封地,少不得将儿子叫来,好好的谋划一番。
且不说漠北霍家父子劫掠的谋划。再说霍随风,虽然来时慢慢悠悠,可是走的时候,却是马不停蹄,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返还了自己封地。
在笑娘看来,此番漠北的危机并没有接触,就算霍岩雷包藏祸心,想要谋害萧月河,再嫁祸给霍随风,却不能阻挡万岁想让漠北分而治之的圣意。
可是霍随风却是淡定得很,似乎并不焦躁接下来的事情,甚至连军营都不去了。
知道后来,当漠北王府兄弟阋墙之乱传来时,笑娘才有些恍然。
那霍岩雷除了嫡子霍功之外,还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位宠妾所生,只有一个叫霍山的,因为母亲出身卑微,加之出生时脸上带有胎记,而被霍岩雷厌弃,并不得势。
可就是这么一位在漠北王庭不显山不露水的霍家庶子,却设下连环的圈套,乔扮成柔然胡商,引得大哥霍功入瓮,不光一举截杀了霍功,更是围堵了漠北王府,杀光了他父王其他两个儿子。
当霍岩雷从炽焰镇返还回漠北王府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儿子们的具具尸首。
漠北的这场内突如其来,霍山与向来反对霍岩雷的旧部联合,一举架空了霍岩雷,迫得他颁布文书,传位给了庶子霍山。
局势变换如此之快,实在是大大出乎笑娘的意料。这次血洗漠北王庭的惨剧,又跟当年霍岩雷谋杀自己的亲生大哥何其相似?
所以趁着吃饭时,笑娘实在是忍不住问霍随风,这出政变家乱,他之前是否知情。
霍随风正吃着笑娘亲手做的香酥炸鸡,这种模仿现代快餐的鸡块很对小郡王的胃口,搭配上笑娘用橘子熬煮的甜酱,解腻又开胃,不一会的功夫,他就吃完了一盘子。
然后抹了抹嘴道:“杀了霍岩雷,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如今倒叫他亲自尝一尝亲儿阋墙互相残杀的滋味,现在他被软禁在了漠北王府里,每日的只能吃馊饭残汤,他那一身的肥腻,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笑娘听到这里,终于听出端倪,只小心翼翼问:“是你助了那霍山?”
霍随风倒是没有隐瞒,只点了点头,道:“漠北缺粮,原本是指望着议和,若是议和无望,自然是要另辟蹊径,我得了线报,说是有柔然粮队经过,所以事先跟被他父王发配到沙漠驻防边疆的霍山联系了一番,给了他些兵马,助了他一程……”
听到这,笑娘豁然开朗:“怨不得你先前去炽焰镇时,一路拖拖拉拉,就是要拖黄了议和的事情,等那粮队引得霍岩雷上钩?可是你如何能保证霍岩雷也知这粮队的消息?”
这次霍随风倒是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快些吃,一会打扮一下,霍山要代表漠北,亲自来我的三郡封地商议议和的事情,你作为此地的女主人,可要盛情款待一下霍山的家眷啊。”
霍山虽然一举兵变成功,可是根基毕竟浅薄,若是无霍随风的暗中相助,根本不能成功。
所以他此番议和,除了向堂兄表示谢意外,也是带了万分的诚意。
而霍随风倒是一扫之前对待霍岩雷的傲慢,很有诚意地接待了这位堂弟。
霍山虽然是王子,可是小时多跟仆役一处,着实过了段苦日子,加之他脸上天生有大半边脸的胎记,自卑惯了,所以有些沉默寡言。
而他的妻子,据说是当地一个小乡的乡绅之女,乃是跟霍山自行认识,私定了终身,才后迎娶的。无论穿衣还是做派,也是带有不甚见过世面的拘谨。
而笑娘先前并不知这对夫妻的情形,穿衣上略显隆重了些,更显得新立的漠北王夫妻有种下里巴人的寒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