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霍山自是跟堂兄霍随风寒暄,商议着漠北三郡的界定去了。
笑娘则款待着新任漠北王的妻子霍氏。
她向来善解人意,等亲眼看了崔氏朴素得甚至有些落伍的衣着后,借着解手方便的功夫,自回去换了一套居家的棉裙,又卸了些首饰,这才出来继续跟霍氏寒暄。
霍氏虽然是小乡里乡绅的女儿,却是个聪明人,怎么能看不出这位县主的体贴,自是感激一笑:“一早便听闻堂兄的未婚妻是个难得的美人,如今见了才知,传闻不虚,竟是比想得还要好看。”
笑娘微微一笑,秉承着后宅女子不问政事的时代美德,只挑拣了不痛不痒的,问询了霍氏生养几个孩子,平日里有什么消遣一类的,只是聊些清闲的罢了。
不过霍氏显然并非单纯的后宅女子,聊了三言两语之后,她便话锋一转道:“我家夫君自小便受过崇正郡王的恩惠,那时别的都看不起他,只有郡王能待他如兄弟。夫君从小便吃苦惯了,谁对他好一分,他都是铭记于心,涌泉相报。这漠北的封地按理应该是郡王的,我夫君原想着物归原主,可是郡王却不肯应,只说一家独大恐怕招惹朝廷的猜忌,我夫君便先替堂兄管着,待得日后方便时,再归还便是了。”
这番话说得卑微里透着真诚,实在是让人挑拣不出什么。笑娘并不了解这对堂兄弟背后做了什么约定,便只含笑听着,也不评议。
而那霍氏似乎是看出笑娘并不爱插言政务,于是便适时改了话头,闲聊起了别的去。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那位公孙神女,只是说到这位神女时,霍氏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弃:“那位公孙小姐,据说也是个好出身,不肯出嫁便也算了,行的是什么鬼祟之道?眼看这我那公公指望不上,便想来倚靠我夫君,偏又带着个面纱撩人,薄薄的一层,半露不露,倒将三分的颜色烘衬成了七分,接下来便是在我夫君的面前显了一番神通,倒是件件神准。”
笑娘心道:重生之人如何不神准?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这位新任的漠北王如何安置这位神女。
不过霍氏回答的倒是轻描淡写,只说:“我夫君说了,若真是个神人,为何让我那公公倒行逆施,引得漠北灾祸连连?自然是不会用,可留着这样的神婆,若是落入奸人之手,迟早也是祸害,所以便将她放在苇席上,沉江祭拜河伯,为漠北祈雨去了。”
笑娘小心翼翼地将口中之水饮尽,心道,这对夫妻俩难怪能干出杀光兄弟的狠事儿来,果然都是角色。可是她直觉公孙琴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便又问:“那……葬在何处?”
霍氏也觉得此时困惑:“大约是河伯当真收了她,竟然不见浮尸上来。可是她入江时,脸儿已经被刀画花了……难道还真被河伯看上来?”
她说得有些自言自语,而笑娘则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来压压惊。
吴笑笑发现,这贫寒出身上来的夫人们,大都有内秀,不受条框礼教的拘束。
划花公孙琴脸的,恐怕并非霍山,倒像是善妒的妇人之举。
再想想刘邦的老婆吕雉,司马懿的原配张春华一类的,跟眼前这位霍氏一样,大都有一股子乡野的狠厉之气,
大约只有娶了这类能干又心狠的婆娘,夫妻店才会越开越大。
笑娘觉得这位堂弟霍山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就是不知霍随风这次为了整治叔父,会不会抬举了另一头恶狼上台?
而那边,霍随风也与霍山商议画下了界限。
霍山很有自知之明,他心知以自己的力量也是镇守不住漠北,自然是主动礼让,将大半的地盘划归到堂兄的名下。
如此一来,既然可搪塞朝廷分而治之的无礼要求,霍随风也收归了父王的大片疆土。
至于霍山封地缺粮之事,两个兄弟也是有商有量,妥善的调拨了三郡的粮仓予以解决了。
于是漠北蔓延不断的战火,终于有了歇止的时候。
漠北百姓不通中原教化,虽然霍山犯下了杀戮兄弟的罪行,可是在漠北彪悍的百姓看来,当爹的家产只有那么多,最小的因为长得丑又分不到,自然惹得小儿子起性来争。
人家是凭本事争取到的,有何不妥?更何况这新任的漠北王还跟崇正郡王交好,止了干戈换了粮草。
所以一时间民心安定,大家其乐融融。
而霍随风因为封地的扩大,终于得以返回了他小时的漠北王府。
虽然这王府被霍岩雷大肆改建,可依稀还有他小时的模样。所以霍随风带着笑娘回到王府时,一路沉默不语,只在亭台楼阁里走走停停,不时抚摸着廊柱水榭一些不起眼的刻字划痕,似乎在追忆童年的记忆。
笑娘也是一路不语,陪着他走走停停。
过了好一会,霍随风才慢慢长舒了一口气,领着笑娘来到了供奉着父母牌位的祠堂前,跪下道:“父王母亲,儿子终于回家了,再过些日子,儿子便可在此成家,替你们迎娶儿媳妇,到时候必定两年三抱,让这王府里儿孙满堂。”
人家儿子跟父母聊天,原本没有笑娘插嘴的余地,可是这两年三抱是个什么鬼?妇女的生育人权有没有得到充分的保证?
于是她忙不迭道:“你如何口空跟公公和婆婆乱下保证?我何时要两年三抱了?”
这时霍随风已经站起身来,一手搀扶着她一来,一边轻描淡写道:“我努力些,自然就有了,这有何难的?”
笑娘懒得去想他如何努力,只红着脸去捶他的胸,他却笑着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道:“真恨不得现在便让你有……”
虽然小郡王急着当爹,但是娶媳妇的事情,还是要按部就班地来。
因为搬迁了王府,许多家具还要再添置一下。
幸好洪萍当初采买得多,倒是能将王府新人的房间添置满档。
而因为要观礼,褚慎夫妻俩竟然也一路跋涉前来漠北了。
笑娘久不见父亲和母亲,看他们前来,自然是新生欢喜。多时不见,褚慎的身子骨倒是比先前强了些,但是行走起来,依旧缓慢,需要拄拐。
而胡氏的脸上却添了些愁绪。
笑娘知道母亲心思重,身世被人点破后,必定是要看重别人的想法,平添些心事。
待得母女二人私下里时,细细一问,胡氏也不说,只是淡淡道:“打那以后,邀约的帖子便有些少了,你父亲身子也不见好,他最新私下里有辞官告老还乡的打算……我到底是连累了你的父亲。”
这原本以为在情理中,可是笑娘觉得父亲褚慎辞官倒不是坏事。
他命里八字是替贵人挡刀。京城的贵人太多,万一父亲一个热血沸腾,又要被捅成筛子。
回到乡间,远离是非圈子,万岁爷也只会念着父亲的好。
更何况,霍随风在漠北越发站得住脚。这位也不是个甘心人下的主儿,若是哪天揭竿而起,主角光环爆发,只怕父亲褚慎也要遭受连累。
若是父亲真有退意,那当真是好的。
可是胡氏却认定自己连累了父亲的前途,虽然不想在女儿喜事当前,添堵,却也难掩愁绪。
事后笑娘又去探查褚慎的口风,褚慎掏出了自己画的图纸,只说回乡后,他的庄园里何处养鸡鸭,何处设猪圈,都是规划详细。
他年轻时候尚武厌农,没想到年岁大了,反而怀念起了赤脚插在泥地里,抬眼皆是青秧绿苗的简单纯粹。
对于告老还乡,他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最主要的是,他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爱妻在京城里终日愁眉不展。
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后,他的夫人便是乡间第一等的贵妇,何须眼巴巴等着别人的拜帖?
所以女儿问起,他自然是喜滋滋地显摆自己的养老计划。
不过二女儿乔伊是因为他想要辞官的事情,已经是在家里小闹了几场,只说他这个当爹的不顾儿女前程,毫不上进。
褚慎当时怼了回去,只说:“我是你老子,又不是你儿子,若要督促人上进,回家管护你儿子去!”
就不知大女儿笑娘是如何想的。
笑娘倒是很认真的看了他的图纸,然后道:“爹,猪圈离得宅子太近,容易闻到猪粪的味道。”
褚慎心里一暖,知道大女儿懂得他的心思,又支持他的想法。
不过听了她的异议,他感慨道:“那才是真正乡间的味道,你爹爹我着实是想了。”
第118章
吴笑笑表示作为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子虽然很难想象对猪粪味的思念,可是爹爹既然厌倦了官场,回乡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爹爹虽有退意,万岁是否会答应?”笑娘倒是担心着万岁不肯放人。
褚慎拍了拍自己的身体道:“幸好我的身子不争气,总不见好,万岁也是知到的。等你成亲后,我便要带着你母亲返乡了,待得你归宁,恐怕就要去乡间服侍父母了,想吃什么,爹给你提前种下便是。”
笑娘笑了,一边给褚慎敬茶一边道:“那爹爹可要多养几头肥猪,随风爱吃年猪肉炖的热锅子。”
褚慎也笑了:“这还没嫁呢,倒是惦念起那小子来了!除了肥猪,我倒是要多养几头羊,到时候好给你做奶酪子贴脸!”
笑娘这点独特的爱好,全家都知道,褚慎也是立意要多养些羊,好让归宁的女儿可以精心保养。
一时间父女俩聊的也都是往后回乡的光景,倒像是褚慎已经告老还乡,无事一身轻了。
笑娘又略问了问褚乔伊的情形。她生了儿子,在单家又有了耀武扬威的资本,日子过得且是滋润呢,看那架势,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知道的,还当她生了龙子呢!
褚慎说了几次也不听,便也懒得管乔伊了。只是单文举仕途不甚顺畅,乔伊总是见天回府,磨着褚慎替女婿美言。
闹得为人正直的单文举没脸儿,只跪下求岳父千万莫管,他并不想被人说是靠裙带关系才可升迁的。
褚慎知道二女婿身上的文人耿直的傲骨,自然不能让女婿难看。而且他年岁大了,许多事情看得更透,自己如今备受隆宠,家里有个弱势单纯,只钻学术的女婿,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乔伊一辈子,大约都不会懂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此番的婚礼乃是中原与漠北的结合体,笑娘知道婚礼中还有一对新人骑马绕场的习俗。
在现代,她曾经在学生时代学习过马术。不过时间久了难免生疏,为了免得婚礼出现意外,还是要温习一下才妥当。
霍随风为她挑选的是一头纯正漠北血统的母马,一身的雪白,性格也温良,走起路来的姿态经过训练,透着马中美人的优雅。
笑娘在寒烟的搀扶下,小心地踏上马镫,坐在了马背上,抬眼看着马场周遭黄沙,心中陡然生出“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的豪迈。
胡氏也来马场散心,不过她天生畏惧高大的马儿,便只笑着坐在一边的凉棚里看着。
此处马场虽然设在城外,可是因为经常有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来骑马,所以休憩的木屋,还有行方便的恭房都不缺少。
胡氏初到漠北,不耐天气的干燥,所以饮水甚多,不一会,便领着侍女起身去了恭房。
可是过了一会,并不见胡氏回来,笑娘不禁心中起疑,便叫了身边的小丫鬟去看。
没有一会的功夫,那小丫头便慌慌张张地回来道:“小姐,夫……夫人身边的丫鬟都倒了在地上了,夫人却不见了!”
因为夫人是去行方便,方才侍卫都没有跟去,听了这话,孟奎提着刀带着侍卫大步流星朝着恭房而去。
而笑娘也不用人扶,从马上跳下来后,顾不得县主的仪态,提着裙子便往那跑。
到那一看,小丫鬟们果然倒了一地,可娘亲胡氏却不见了踪迹。
仔细一看,那恭房的马桶下竟然隐着暗道,孟奎已经率先钻了进去,追踪夫人的身影。
另有侍卫翻身上马回王府禀报郡王这里发生的惊变。
霍随风和褚慎是一起骑马过来的,褚慎下马时,本就不稳健的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霍随风皱眉走了过来,低头验看这暗道,皱眉问那些侍卫道:“难道夫人和县主来马场前,你们不验看场地吗?”
有侍卫跪下道:“因为知道夫人与县主要来骑马,孟统领带着小的们昨日就来此处验查了场地,当时此处恭房的马桶也被移开了看,并无异处,可是今日却突然出现了暗道……”
霍随风蹲下仔细去看,立刻看出了端倪。此处的暗道是有人一早就挖凿好的,只不过在下面装了木板子,上面再盖上一尺的沙土踩实后便查看不出端倪了。
可是胡婶子去恭房时,有人一早就顶开了暗板子,守在此处,放出迷烟,昏倒了众人后,便劫持了胡婶子扬长而去。
不一会,灰头土脸的孟奎赶回来了,他顺着密道一路前行,发现出口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的后面,地上有凌乱的马蹄子,可是追了一段时间就到了绿洲附近的河道上,想来是坐船顺流而下,全无影踪可寻了。
霍随风听了孟奎之言,立刻命部下沿河道而下搜寻,重金悬赏探查今日靠岸船只的讯息。
褚慎虽然忧心妻子,可也知此时不可乱了阵脚,也强迫自己不去想胡氏发现自己被歹人劫持后的境遇,便不发一语,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此番贼人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要劫持官家的女眷索要赎金,还是刻意为之,就是冲着他褚慎的夫人来的呢?
笑娘此时心中,想的跟父亲是一样的。
究竟是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费了这么多周折,却要劫持一个刚刚来到此地的妇人?
她心内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看到霍随风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地道的边缘。
笑娘心念一动,也自低头查看,这一下便发现了端倪——此地乃是沙土居多,一般打洞的方式很难成功。
可是这个地洞的洞璧表面却涂抹了一种发白的胶质,让沙土凝结,不会坍塌。
笑娘恍惚觉得这个法子似乎在哪见过,仔细一想,不久是剧本《养帝》里的漠北奇袭的重头戏吗!
当时霍随风已经回到漠北,他身边的女军师公孙琴献计,利用北海一种特殊大鱼的鱼胶拌入米汤,便可形成让沙土凝结的胶质,以此挖掘地道,奇袭了漠北守城的官员府邸。
当时吴笑笑看到此处时,还觉的原作者金手指开得太大,他怎么不顺便在沙漠里挖出几座石油呢?可是现在真看到了这种诡异的挖凿技法,笑娘后脊梁冒冷汗时,突然想到了此前霍山的夫人崔氏曾跟她说过,那公孙琴虽然祭了河神,却不见尸首浮泛上来……会不会是公孙琴并没有死,却躲在了暗处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