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正堂形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太子本就不擅长闲聊,往正堂一坐,让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太子妃的到来对李家人来说简直是如蒙大赦。
明稷行过礼,就着太子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问:“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殷遇戈扫了眼杯沿浅浅的口脂印子,嗯了一声。
太子平时就不是多话的人,李明江连忙替他解释:“殿下是下了朝,顺便来接稷妹回宫的……”
东宫和李家压根不在一个方向,亏李明江为了太子的面子,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
明稷笑笑,拉着太子的手:“但是臣妾今晚不想回去哩,跟您告个假,成不?”
最后二字压得极低,呼出的湿热气儿洒在殷遇戈的肌肤上,他眼中一沉:“为何?”
第二日是休沐日,百官休沐,太子也跟着放假,好端端一个休息日却要一个人孤零零在东宫度过,太子顿时就不开心了。
“想家了嘛,想回临水小榭睡一宿。”
临水小榭就是她那闺房,因修在水边得名,去年太子来接她回去曾到过一次,明稷问:“要不……您跟我在这住一宿?您还没在家里住过吧?”
“胡闹。”太子并不同意。
李明稷宿在娘家还说得过去,殷遇戈住在李家可不是纯粹是女婿睡在老丈人家,那是太子睡在上军统领家!
消息若是传出去免不得会让有心人有所利用,明稷偷笑:“那您就回去呗?我反正不回去了。”
殷遇戈将脸一沉:“真不回去?”
李家夫妇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尤其是昭氏,已经悄悄挪到了太子妃身边,随时准备劝谏她跟太子回去吧!
明稷一抱手:“不想回去嘛!”
殷遇戈腾地一下站起来,昭氏连忙说:“稷儿!怎么这般不懂事,还是跟太子回宫去吧……”
太子看了他善解人意的老丈母娘一眼,又看见李明稷脸上不服气的小表情,招来墨奴:“回宫。”
墨奴啊了一声,看看太子妃,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太子銮驾慢慢从李家所在的街巷出来,朝东宫走去,墨奴骑着马走在前面,心里是万分感慨。
曾几何时,太子都会为了陪太子妃在娘家睡一宿学会障眼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更新时间会改在每晚8-10点之间,谢谢大家每日光顾(鞠躬躬
第114章
此时的李家后院, 临水小榭外, 明稷推开小楼的门。
虽然她没有真正在临水小榭住过, 但一靠近这座小楼, 明稷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仿佛回到自己最熟悉最放松的地方一般。
“别客气呀, 进来坐。”
太子跟在她身后,临水小榭并不大, 一楼除了待客的堂屋, 还有两间给下人守夜住的屋子, 楼上则是明稷的闺房。
她熟练地拿出黄铜水壶和茶具, 招呼太子坐下:“尝尝我珍藏的茶~”
趁她泡茶,殷遇戈将屋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角的书柜前,上头摆着一本装订得有些粗糙的画集。
“好了, 来……别看呀!”明稷一抬头,下意识制止, 太子已经打开了画卷。
明稷:“……”完了, 若她没记错,那画集里是……
“这是什么东西?”
殷遇戈将画卷拍在桌上, 没有盖上的纸上赫然画着一副竹下吟诗作对的公子画像, 往后翻同样的画作还有很多, 只不过上面的人都各不相同。
“……就,画像嘛。”
“你成日就看这个?”太子将画集丢在她脚边,饮了一口热茶。
画集上除了男子长相, 还有姓名生辰,家世脾性之类,让人不难联想到某些相看用的册子上去。
可李明稷十年前就被许给他做媳妇,这些东西是什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明稷不无心虚道,心说她是真冤啊,看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跟着挨骂!?
“知己知彼?你跟谁知己知彼?”殷遇戈将茶杯顿在桌上,一点都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明稷越过茶几将他的袖子一扯:“你听我解释嘛……”
“郢都世家之间,彼此势力错综复杂,这也是为了让我别记错了人名长相,闹出笑话来。”
太子轻轻哼了一声:“继续编。”
明稷想好的说辞又被打断,将手一挣:“你就是不信我了?”
她顺势捡起脚边的画卷展开,你别说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将那年轻书生画得极有韵味,不由得啧啧,再一看左上角小字:“乐尹曲平之子,曲闻仲。”
殷遇戈细细品咂了一口香茶:“去岁年底,已与右尹次女成婚。”
明稷拿画卷的手一顿,看了太子一眼,又翻过一页:“景大夫之子景羊,年二十五。”
“身子孱弱至极,府门都出不得。”太子淡淡评价:“空有一副皮囊。”
嘿……明稷算品过味儿来了,这就是跟她作对呢!怒而翻了数页,眼前一亮:“中军最年轻的裨将军,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无父无母,家中人口简单——”
殷遇戈品茶的动作一顿,微微翘起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哦?你喜欢?”
中军的裨不过二三人,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又无父无母,殷遇戈心中已经锁定了目标人物,只等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人说出下一句,这人是死是活,就定下来了。
明稷合上画集,嘿嘿一笑:“李明秀年纪比我小几岁,也到了择人家的时候,依我看这些人都不错,您帮着给瞧瞧?”
这话题简直是拐了个大转弯,差点把太子甩出去,殷遇戈不无傲娇地哼了一声:“与孤何干?”
“您不是她的姐夫嘛,”明稷从另一头绕到太子身边,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那画册真没什么,就是年轻那会儿好奇……”
“好奇什么?”殷遇戈声音一冷,若不是顾及她那肚子,差点按捺不住想捏她的手。
“好奇别的男人都是生的什么年纪,什么长相?嗯?”
明稷干笑:“呵呵……也不光好奇别人啊,”
嗯?
“也好奇您生的什么模样啊。”明稷眉眼一低,开始祖传的瞎编手艺:“谁让臣妾打小就知道有一天长大了,就会嫁给一个人,可是光知道那人的名字和身份,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
“您一年待在国都的日子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臣妾长这么大就见过您一回!”
“要不,也不能只身一人,追到边境去呀,是吧?”
明稷编着编着,不知哪来一股心酸,眼泪刷就莹满了眼眶。
她自己:“??”
不是,没想哭的,这眼泪是哪来的!?
正懵着,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怀里,太子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训道:“哭什么?有胆子做你还有胆子哭?”
明稷在心里咆哮,她没想哭的!!这眼泪怎么还停不下来了呢!?
她一边懵眼泪一边哗哗直流,漂亮得让人心疼,将太子胸前的衣裳濡得半湿。
殷遇戈怕她哭坏了眼睛,又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用手轻轻覆住了她的眼睛,有些凉的唇瓣扫过她的耳边:“不许哭了,乖。”
明稷心说她真的不想哭啊……麻蛋这该死的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果然就不该生孩子啊啊!
“孤想过了,曲闻仲软弱无能,景羊豢养娈/童,那裨将军粗鲁无脑,三人皆不合适。”
“不若赵商臣身边的蒙聪,你若觉得合适,让他送人过来。”
嗯?什么登西?这话题原来还没过去吗?
明稷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他不是回国去了吗?”
殷遇戈轻舔她的眼泪,有些微咸,还沾着她身上的香气:“姬如栩登基称帝,晋国送的贺礼是以太子的名义送去的,他赵商臣,怕是大事将成。”
“!!”明稷连哭都忘了:“姬如栩登基了?”
姬子德死在了殷遇戈手里,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燕国没有再向楚国报复,倒是明稷是万万没想到,姬如栩居然登基了!
“嗯,”殷遇戈应声:“在十日前。”
难怪太子最近这么忙。明稷暗想着,突然问道:“燕国和楚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殷遇戈看着她的眼睛,略一思索:“听了不要急。”
明稷连连答应:“你快说!”
“边境不安宁,你爹很快就会回渭地。”
太子说道,其实边关的问题比他说的严重多了,燕人专门弄了一批乌合之众,为这些人提供粮草银钱,雇佣他们三不五时来骚扰大楚边境,李明池已经派兵去围剿了两次,一无所获不说,还受了伤。
“二哥受伤了!?”明稷差点拍案而起:“姬如栩真是小人出身啊!用的什么阴招!”
“新王登基,姬如栩需要立威。”太子轻轻撸着她的脊背:“晋国现在也是一锅粥,三国交界,渭地需要李闯回去坐镇。”
明稷被顺了一发毛,扑在男人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应道:“……嗯。”
李闯南征北讨了一辈子,渭地更是他多年的心血,一听说燕贼犯边马上向楚王请求前往边关,楚王病重,朝廷大事都是太子管着,他自然应允。
大军就定在半个月后出发,昭氏又一次要送走丈夫,说舍不得也舍不得,但多年来夫妻聚少离多,说实话也习惯了,默默为丈夫收拾行囊。
李闯坐在桌边擦拭一把大刀,与他闲话:“……家中有夫人,我最是放心。”
“江儿身为长子成熟稳重,媳妇也乖巧懂事,能给夫人分担家事,太子爷甚是疼爱稷儿,我这一去也无甚么牵挂。”
昭氏叠衣服的手一顿:“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赶紧收了去,不吉利。”
李闯哈哈大笑:“吾征战了半生,何曾怕过生死?”
“只是……”
昭氏问:“老爷在愁苦什么?”
“明林那亲事,却是心头一块病。”
徐容远以自家门第太低,配不上将军府之名拒了两次将军府的求亲,李明林从小吊儿郎当的,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要娶一个姑娘。
李闯摇摇头:“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没准人家压根不是畏惧我们门第,而是嫌弃他一事无成。”
昭氏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两夫妻又说了会心里话,才熄灯睡去。
李闯这头刚为儿子的婚事愁得叹气,另一头李明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知徐容清跟手帕交秋游场所,费尽心机来了一场偶遇,坦白了‘黑鹰’这个身份。
他将所有一切都坦白从宽,站在徐容清面前犹如做错事的小孩,“徐大人拒了李家两次,我却还想试一试,老实说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为一件事这般执著。”
徐容清认真听着,让茜草把那只绿色的螺钿盒子取来,还给李明林。
这可真是摔碎了一颗少男心,李明林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了事。
徐容清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心中闷笑,轻咳一声:“我听说,李将军马上就要回边关了?”
李明林失魂落魄道:“嗯,朝中已经下了旨意,还有半个月阿爹就要走了。”
“那……李将军可还有时间,往家中一趟?”徐容清问道,声音愈来愈小:“阿兄有话跟李将军说。”
“嗯,阿爹最近都闲,如果徐大人需……”
李明林猛地抬起头:“啊??”
徐容清已经转过了身,脸上红扑扑的,手指互相绞在身前,丢下一句:“……阿兄明日下午有空在家。”拉起茜草的手飞似的跑了。
暗示地这般明显,他应该能懂了吧!
李明林慢慢回过味来,高兴地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回李家后将这好消息一说,全家皆惊,明稷更是毫不犹豫问:“三哥,你不是梦游听见的吧?”
李明林梗着脖子:“当然不是!”他转向李闯:“阿爹!儿子的终身大事,就靠您了啊!”
李闯也高兴,哈哈大笑两声,连忙吩咐管家把之前的东西从库房取出来,又添了一成,当天下午就送去了徐家。
徐容远面对李闯的脸色很微妙,似是不情愿,又似是恨铁不成钢,徐家姑娘躲在屏风后,又从一起来求亲的李明林‘见’了一面。
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两家人也同意,所有流程进行地都非常顺利,到了李闯启程前,已经喝过了未来三媳妇的定亲茶,安安心心踏上了前往渭地的路。
李闯走了,剩下昭氏一个人操持偌大李家和李明林的婚事。
还好她也算‘身经百战’,所有程序做得有条不紊,徐氏也重新和婆婆和好,婆媳二人共同打理起内外家事。
有事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媒六聘行过了‘纳吉’,宫中的丽姬娘娘也送来了给新媳妇的贺礼。
原来谢琼林失宠以后,恰逢楚王病重,丽姬不离不弃,衣不解带照顾,随着楚王身体渐渐康复,丽姬在宫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甚至有了同王后分庭抗争的意思。
明稷的肚子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平时走两步都累得够呛,双腿浮肿,难受得连临华殿都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