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杨氏母女已经在讨论做什么款式的衣裳了,杨氏舔着脸问:“哎呀,依我说什么款都好看,大姑娘,你觉得我们玉儿适合穿什么啊?”
明稷放下勺子,微笑:“什么?”
“做衣裳呀!”杨氏说:“下午就让玉儿陪你们一起出去,我们来郢都这么久,玉儿都没好好出去逛过,以后什么银楼啊,布庄的掌柜都不认识李家的大少夫人可怎么行!”
“刚好大姑娘和二姑娘打小长在郢都,都熟,帮咱们玉儿引荐引荐!”
明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了一声:“什么大少夫人?”她看向杨玉:“你是谁家的大少夫人?”
杨氏见她不认,顿时急了:“怎么能不认呢?那天在这里,夫人说得呀!夫人你说话啊,跟大姑娘解释解释……”
昭氏被吵得头疼,把脸一虎:“这么大声做什么!”她驳斥了杨氏的话,却没有否认。
明稷微微皱眉:“阿娘,阿嫂可犯了七出之条?”
昭氏摇头:“没有。”
杨氏嘀咕:“大少夫人进门有十年了吧?一个孩子都没能为李家生,就是个不下单的母鸡……”
“有貌,掌嘴。”
“啪啪啪!”有貌捏住杨氏的下巴,迅速扇了她几个大巴掌,退到一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杨氏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
“哎呀!”杨氏捂着火辣辣的嘴:“天可怜见……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
“你打我娘干什么啊!”杨玉抓着杨氏的衣裳,用手指着明稷:“你、你等着,我哥回来了要你好看!”
“画奴!”明稷忍无可忍,当真动了性子:“给我拖出去打!”
画奴在门外早听得怒火中烧,大手一挥:“抓起来!”
杨氏连连后退:“夫人!夫人啊!夫人救我啊——”
二母女一连退到昭氏身后,昭氏微微皱眉,看向女儿:“稷儿……”
“夫人,您不会让大姑娘把我们抓走的哦?”杨氏紧张地抓着昭氏的袖子,看着虎视眈眈、步步逼近的两个侍卫,比划着说:“我是大姑娘的奶娘啊!是把大姑娘从这么小一点儿……奶大的啊!”
“是从渭地跟着夫人大姑娘回郢都的呀!”杨氏强调了渭地二字,昭氏额头一跳:“闭嘴!不要说了!”
“阿娘,你要保她们啊?”明稷看着与她呈对峙状态的三人。
昭氏思想十分挣扎:“稷儿……能不能……”
“不能。”明稷毫不留情地拒绝:“画大人,还不动手?”
画奴得了命令,再无顾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杨氏母女绳之以法,很快押了出去。
“夫人!夫人救我们啊!”杨氏杀猪一般的叫声回荡在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为止。
昭氏一下坐在桌边,竹嬷嬷见状担忧万分:“夫人……”
“嬷嬷先带秀儿下去吧,我和阿娘说说话。”明稷吩咐道,李明秀也上道得很,乖乖跟竹嬷嬷一起出去了。
明稷坐在桌边,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蒸酪子慢慢吃掉,说:“阿娘是不是该告诉我……您到底在忌惮这粗鄙妇人什么啊?”
第110章
“您到底在忌惮这粗鄙妇人什么啊?”
昭氏手心被捏得一疼, 抬头看着女儿的脸, 有些不知从哪里开口。
明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看着昭氏问:“是因为……我的身世?”
“咣当!”昭氏腾地一下站起来, 椅子被撞倒在地, 大惊失色:“稷儿?”
“你听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昭氏柳眉倒竖:“什么身世, 你能有什么身世,你就是阿娘的女儿……”
“我听商臣太子说的。”
“……”
昭氏猛地扶住桌沿, 嗓子仿佛被掐住:“你……都知道了?”
若是听旁人说的便罢, 若是晋太子……昭氏毫不怀疑赵商臣一定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诉她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昭氏哑声问, 又很担心这事对她的冲击。
毕竟从小认作父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毕竟将军府的日子肯定不如回国当公主来的舒坦,她想起这些年的点滴,对她和李闯在心里又会怎么评判?
“就在渭地的时候。”明稷具体的细节没有多说,补充道:“阿爹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原想着……当做不知道的。”明稷干脆开门见山, 面向昭氏:“阿娘,你告诉我, 这杨奶娘到底怎么回事?”
“唉……”
压在心头二十年的石头仿佛一下子被搬开, 在心里苦苦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得到了释放的契机。昭氏一口浊气吐出来,理了理思绪, 对明稷说:“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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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氏将明稷引到她房中,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将摆在上面的瓶子轻轻一扭——这里竟然有一个机关,打开之后是一个暗格。她从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住的东西,递给明稷:“这是当年随着你来的, 身份信物。”
这些油纸看着有些年头了,一打开散发着陈旧的味道,明稷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金锁、两只金脚铃,除了刻有象征吉祥平安的纹路,还凿刻着“十一”二字。
“乃因你在兄弟姐妹中齿序十一。”昭氏解释道:“李王后还没来得及给你取个大名,就遭了乱。”提起当年这些事,她连连叹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一只拨浪鼓,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明稷将东西放在一旁,将那书打开,细细一看才发现是赵氏的族谱,上面详细记载了赵家人祖上发祥、起家、晋君开国等等,她在末尾几页找到赵商臣的名字,才知到他这一代,已有十四世了。
“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昭氏抹了把泪水:“在我这放了二十年,是时候还给你了……稷儿……不,公主,你本就是赵家的女儿,实打实的金枝玉叶。”
“阿娘这是什么话。”明稷将这一堆一一收起来,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些东西放着将来也是个祸害,阿娘还是将它们都烧了。”
“烧了?”
昭氏意外:“这些都是你的身份信物啊!”
“我哪有什么身份?”明稷笑笑:“我的身份不就是李家的女儿,东宫的太子妃么?”
昭氏一时忘了哭,愣愣地看了明稷许久,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好……好……”
明稷拍拍她的背,默默等昭氏哭完。
“既然我也知道了,那杨奶娘,阿娘自不必怵她,还将她赶回乡下就是。”明稷轻声说,将暗格封好,拉着昭氏到榻上坐下,说:“阿娘这回是真糊涂了,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害大哥大嫂离心……”
“稷儿不知,”说起这杨奶娘,昭氏有一肚子话要说:“杨氏原本想要杨玉嫁给明林,做三房夫人,你大哥是不愿看明林被这么个女人缠上,这才……”
话虽然这么说,明稷还是觉得李明江有点渣,解决的办法有千万种,哪有答应纳妾跟发妻置气的道理?更别提杨氏一口一个“不下蛋的母鸡”,那不是往徐氏心口扎刀子吗?
“这事后,阿娘亲自去给书儿赔罪。”昭氏说道。
赔罪肯定是要赔罪的,明稷出主意说:“不如就让阿嫂来发落这家子,将这口气出了,免得今后阿娘与阿嫂,婆媳之间生了嫌隙。”
“稷儿说得对,也好,就这么办。”昭氏点头答应,接着便将这话传下去,让东宫的人直接把杨氏母女带到徐氏院子,由她全权发落去。
“不过这杨奶娘怎么突然来郢都了?”明稷问道。
竹嬷嬷听到夫人终于发落了那家子不要脸的,喜气洋洋地提着水壶进屋,给二人泡茶:“太子妃娘娘来得正正好,若不是您,那老蹄子还不知道要把府里搅和成什么样子。”
上好的春茶经沸水一冲,茶香味顿时弥漫整个内室,明稷刚想去拿,被竹嬷嬷拦住:“哎哟小祖宗,您现在不能喝茶,奴婢给您准备了补汤,您喝那个。”
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来了,竹嬷嬷不敢怠慢,连忙把准备好的鸽子汤端上来。
明稷啊了一声,忍不住道:“嬷嬷,哪有阿娘喝茶我喝汤的道理啊……”
“您不喜欢鸽子汤也行,奴婢给您冲蜂蜜水……”竹嬷嬷说着,又踮着小脚去拿蜂蜜,像个忙碌的陀螺,明稷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喝温水就好了。”
“温水好,温水好。”竹嬷嬷说着往她的茶盏里添了七分满的温水,笑眯眯提着水壶出去了。
明稷端起来喝了一口,啧啧:“我的肚子没那么脆弱,竹嬷嬷实在太小心了。”
昭氏虎下脸:“孕中不宜饮茶,稷儿可不能阳奉阴违,曹神医的话要听!”
明稷偷偷吐舌:“稷儿知道了……”
母女二人饮了会茶,昭氏说:“原想月底把明林的亲事定下来,被杨奶娘打扰了几天,都没腾出手置办东西,这日子怕是要一拖再拖了。”
“啊?”明稷一脸茫然:“三哥相中哪家姑娘了吗?”
“是我和你阿爹做主定下的。”昭氏说道:“明林见过那姑娘一面,没什么意见,我也就跟你阿爹定下来了——他跟你一般大,也老大不小了……”
这个时代的男子一般十七八就成亲了,像李明林这样拖到弱冠的少之又少,明稷一下来了兴趣:“相的哪家姑娘啊?”
“是徐家的姑娘。”昭氏说道,见明稷一脸惊讶,连忙解释:“不是你大嫂的娘家,是太医院徐容远徐大人的亲妹妹,祖上阳城的。”
“哦,徐太医啊。”明稷点点头,她在宫里见过这位徐太医几面,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可见其才。
他的亲妹子,与李家也算门当户对。
“徐家人口简单,徐太医的父母早逝,独自一人带着妹妹。”昭氏如数家珍一般给女儿介绍这个她十分满意的未来三儿媳:“徐家那小姐闺名容清,我在去年乞巧节见过一次,人长得秀气漂亮,尤其一手女红做得最好,听媒人说还跟她兄长读过几年书……”
明稷听得迷迷糊糊:“这徐姑娘有这么好?”
“明林那小子都没意见,你想想也知道。”昭氏说起儿女婚事又露出笑容:“那皮猴子,如果不随他的心,不得跟家中闹起来啊?”
女人天生仿佛就带着八卦的基因,明稷也不例外,对这个陌生的三嫂简直充满了兴趣,她兴致一上来,突然想到下午要给李明秀买衣服,眼前一亮:“阿娘。”
“嗯?”
“不如下午我请她同我们一起去东三市逛上一逛,如何?”明稷眼睛亮晶晶的:“刚才不是说了给明秀做十套衣裳。”
昭氏失笑:“你这孩子,这对徐家丫头太唐突了……”
如果以李家人的名义去邀一个未婚女郎出门逛街,是有些唐突,外人指不定说得多难听,可明稷另一方面还是太子妃,王室想与哪家女子交好,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昭氏也想女儿跟着把把关,点头道:“那你就去……不过先说好,可不能把人姑娘吓跑了,不然你三哥没了媳妇,非跟我过不去不可!”
明稷咧嘴一笑:“那当然的啊,我办事您放心!”
太子妃的请帖对徐家这样的普通官宦人家来说,简直是旨意一般。这个时辰徐容远刚好当值,不在家中,徐容清拿着请帖,秀气的面容有些愁意。
来送帖子的东宫侍卫说:“徐姑娘不必为难,太子妃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邀姑娘一同游玩半日罢了。”
李家月前正在与徐家议亲,徐容远以身份悬殊为由拒了两次,在这种关口太子妃的邀请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可是拒绝就是得罪东宫,徐容远还没那么硬的腰板能和东宫太子抗衡啊!
徐容清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扬起一个浅笑:“还请大人稍后,臣女稍做收拾,立马前去随驾。”
东宫的人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徐姑娘可能误会了,娘娘说就是小姑娘之间玩玩逛逛,不必这般兴师动众,若是姑娘愿意,午后马车就会来接姑娘过去。”
徐容清微松一口气,对这侍卫的笑容更加真切:“多谢大人,还望大人回去禀告娘娘,臣女遵命。”
徐家应了,明稷也高兴了一下,将李明秀剥了半天的瓜子一口倒进嘴里,说:“下午陪你去选衣裳,我还叫了徐家姑娘。”
李明秀对她说:“你慢点吃,这东西火气太大,娘亲要是知道我助纣为虐,非罚我不可……什么徐家姑娘?”
二人原本是极不对付的,谁知道还能有一天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嗑瓜子了解,下午还要手拉手去逛街!明稷只好亲手剥起瓜子:“跟三哥议亲的徐家姑娘啊,就徐太医的妹妹。”
这事在李家并不是什么秘密,李明秀啊了一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真的?”
“是啊。”明稷同她相视一笑,李明秀突然对下午的行程万分期待起来,低头一看刚刚剥好的瓜子又没了:“你别吃了!核桃?核桃?把瓜子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