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颗星——夏诺多吉
时间:2019-09-24 07:57:21

罗海生愈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如果说去欧洲之前的柳惜性格里还有些执拗和偏激,现在的她简直滴水不漏。
“忙完这一阵子,我给你放个假。罗奕也难得不忙,你们俩好好谈谈恋爱去。”罗海生玩笑道。
柳惜勾唇笑笑。这时助理发微信说有客人找她,她跟罗海生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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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自己办公室之前,柳惜倚在门上打量了一会儿背对门口坐着的这个男人。
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腕表眼镜精致,衣褶一丝不苟。他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因为焦躁,双手来回交叠着。
“久等了王医生。”柳惜把亲自去茶水间倒的咖啡放在了王巍的面前。
王巍立刻起身,礼貌地冲她点点头:“冒昧地来找你,希望没影响你工作。”
柳惜无意跟他客套,眼看着快到下班时间,示意他有话直说。
王巍打量柳惜的办公桌,一片凌乱。上面堆满用记号笔标记的各类表格和文件,许多文件夹里还贴着彩色标签。
他知道柳惜的家庭状况,想这是个不骄不躁十分努力的女孩子。
“晓卿抑郁症的事情你知道吗?”王巍抬眼看着柳惜,眼睛里的情绪浑浊不明。
柳惜跟他对视,很快就冷笑一下:“谁告诉你的?”
“我跟晓卿共同的朋友,一个心理医生。”
柳惜立刻觉得这朋友薛晓卿不必再交往了。她问王巍:“想说什么?”
王巍想她应该知晓,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失了语。这个女孩子不好惹,王巍是见识过的。
“其实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柳惜的冷静在这个男人面前不管用,见他不说话,没忍住就想讽刺。
王巍经过这些事情,多少有些沉淀,他本身又是个表面温和的人,仍然保持绅士风度:“看在我跟你妈妈是同事的份上,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谈一谈?”
柳惜侧对王巍坐着,见他也没有要喝咖啡的意思,就把这杯咖啡拿过来自己喝。她不想说话,只想送客。
“他近况怎么样?他跟我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薛晓卿得不得抑郁症,原因和结果都跟你和你那位即将生产的妻子没关系。你快要做爸爸了,就收收心吧。”柳惜说完这句话后指了指门。
“中度抑郁的情况下就不适合再上手术台了,劝劝他吧。”王巍言辞恳切。
柳惜站起来,走到窗边。坏心情总在黄昏日落产生。她想墨尔本此时已经天黑,薛晓卿又在做什么?
“王医生,他没你想的那么柔弱。他的事情真的就不劳你费心了。”柳惜做到了心平气和。
抑郁期的薛晓卿遇见了人生低谷的柳惜,两个人一个心理生病,一个身体生病,彼此拉了对方一把,这是深刻的革命友情。
他们俩都不爱卖惨,也过了伤春悲秋的年纪。过去的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就好,就真的不必再跟多余的人提及。
柳惜说:“我没觉得抑郁症有多吓人,他也是。他在慢慢缓过来。”
这是她对王巍的最后一点善意。
王巍听懂了,起码他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他起身走到门口,对柳惜说了声感谢。
罗奕在电梯口遇到王巍,没跟他打招呼,像经过一阵空气。电梯门快关上时他又回头去看,王巍也看着他,礼貌地对他点一下头。
后来罗奕治疗结束,没再去过医院。但听柳艾珍提起过,王巍调去了别家医院,这事是薛晓卿出国进修前就定下来的。
柳惜倚在窗边跟薛晓卿打电话。薛晓卿正跟朋友开车去墨尔本附近的雅拉山区露营。两人聊着旅行的事情,计划着等十二月柳惜去了墨尔本,大家一起沿海岸线驱车去悉尼和蓝山。
“四月你就回国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去东京看樱花。”
柳惜说到这句时,罗奕进了她办公室。
沉浸在电话里的柳惜没留意到这个不速之客,又跟薛晓卿回忆她一个人在马德里的囧事。
她嘻嘻哈哈的,好像那么漫长的孤单岁月,记住的都是有趣的经历。
她跟薛晓卿都是热爱生命的人,轻易就能聊到一起。
罗奕坐在她的椅子上翻看她杂乱无章的工作资料,她的某只口红和小镜子也混在诸多A4纸的缝隙里。
罗奕起身帮她一一整理清晰,又从某个打开的小盒子里翻到一张纸条——“罗奕欠柳惜一个心愿。”
这是罗奕那天晚上放进她床头柜里的那张,他当时在背后写了一个“永久使用权”。
这五个字被柳惜用红色的记号笔圈出来。眼下却皱皱巴巴置放在她放办公文具的盒子里。
柳惜听见收拾东西的声音,还以为是她的小助理,转过身来看见是罗奕,满面春风的笑容多少变了点味道。
她挂了电话,走过来拉了拉罗奕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罗奕把一叠文件分类整理好后才说:“想你就来了,你想我了吗?”
“当然。”柳惜笑一下。
罗奕靠在办公桌上抱着胳膊看她,她穿了牛仔外套和白衬衣,很减龄,活脱脱一个少女的模样。
柳惜坐到转移上,很快就识破他的心思,拿手晃了晃他眼睛:“听到我打电话了?”
罗奕俯下身,吻了下她的唇:“谁敏感?”
柳惜笑了笑,指了指自己。
“这个你收好。”罗奕把那张纸心愿条塞进柳惜的手心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柳惜有点尴尬,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看到的。”
“其实也不需要了对吧?”罗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晚上带她去吃饭看电影。
柳惜立刻补了个妆,表示对这场约会的尊重。
两人牵着手走到停车场,没想到王巍还没走,人正倚在自己的车门上抽烟。
柳惜迅速上了车,让罗奕赶紧出发。她是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个人。
“他又找你做什么?”罗奕发动引擎后,问她。
柳惜懒得再提,随口应了一句。
罗奕半开玩笑道:“他们俩的事情就这么能影响你的心情吗?”
“薛晓卿是我很好的朋友。”柳惜认真说。
“有多好?”罗奕淡淡地笑了一下,“祝赟和赵嫣的事情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还能不能聊了?”柳惜只当他是开玩笑。
“如果薛晓卿不是gay,你会爱上他吗?”车子驶上拥堵的车流,罗奕在烦躁的情绪中忽然发问。
柳惜微怔住,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脸。他的发丝垂在镜框上,眼睛里又是他最擅长的嘲讽和冷笑。
“不知道。”柳惜酸痛了一整天的身体往下沉,她在开口之前捞了一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但到底还是没接住这份失落。
 
 
第40章 40
罗奕对柳惜在欧洲的经历始终好奇。那封邮件里只有十八张照片,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
昨夜柳惜疼痛难耐,他短暂失神想她在欧洲荒唐的初次。她一直是很稳的人,估计那段日子是真的难过。
他觉得自己是始作俑者。
在两人的沉默中,导航提醒罗奕开错了路。下一个红灯的时候,罗奕拉住了柳惜的手。
紧接着又是绿灯。
“专心开车吧。”柳惜抽回手说。
罗奕却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柳惜没吱声,偏过头看着车窗外。有一个学校的学生放学了,大家三三两两地过马路,校服穿得七零八落,书包都很重的样子,但是笑得很开心。
“要不然,算了吧,我……”
“我只是你的一个人生目标而已,得到了就不想要了是吗?”罗奕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开着,他看着前方的霓虹,这条路他不熟,又把聒噪的导航关了。
柳惜的上半身突然麻了,像一张电网裹住。她心跳变得很快,垂下头,反倒不想做任何解释。
罗奕的真心话比较重要,她知道他憋了很久了。
柳惜越沉默,罗奕的心就越偏航。他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从置物格里拿了烟盒,抽出来一根想点燃,想了想,下了车。
罗奕一支烟抽完,柳惜也下了车,走到他身边。
“如果我喜欢薛晓卿,就算他是gay,我也会拼命把他掰直。”
罗奕侧头看着柳惜,她与他隔了半米的距离站着,新剪的头发比从前洒脱,说话的样子也比从前沉静。
“我只是想说,我今天真的好累,要不就别去看电影了。”她又说。
罗奕刚刚是真的以为她准备说分手。她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全感。
“我宁愿你跟我吵架,跟我生气,不理我发脾气干什么都可以。但你别这样。”罗奕再次拉住柳惜的手,“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柳惜回握住他的手:“你累吗?”
“我不累。”罗奕冷声道。
柳惜叹气:“可我最近真的很累啊。我要出差,有这么多工作要忙,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生气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在乎我。”
柳惜不想做无畏的争执,就去哄他,抱住他:“要怎么在乎呢?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过了。”
“你是不是还在质疑我?”罗奕苦笑一声,“那天你说让我看着办,其实你根本没在等答案,我爱不爱你你都没所谓了。”
“原来你这么懂我啊,我自己可能都没搞得这么清楚。”柳惜推开这个人。
“你这幅样子我有什么办法?”罗奕拽住柳惜的胳膊,“你用不着冷嘲热讽的,你大可把你心里藏着的那些话说出来,我受得了。”
柳惜看着罗奕的眼睛,一阵鼻酸。她垂下头,低声说:“你说得对,我没那么喜欢你了。”
罗奕的手霎时间松了,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又往嘴里塞了根烟:“就连昨夜你也是装的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柳惜说:“难道我就非得一直喜欢你吗?你喜欢我我就必须有回应吗?”
“你还是在怪我,你明明过不了心里那些坎儿……”
“是,我就是为了报复你。”柳惜把心往外扯,好像能看见它此刻的样子,到了这个关口,冷静无用了。
罗奕手中烟雾四散,他却没抽。他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想遮住眼前的世界。柳惜的冷静要追溯到她得知他喜欢她的时候。
她从一开始就不兴奋。如今这场恋爱只是他一个人的欢乐场。
柳惜最后一次生气是他在柳艾珍的办公室故意弄坏他的裙子,后来她身体又不好了,是真的想好好谈谈恋爱了。
她对正在逃避问题的罗奕说:“薛晓卿也是你的一个借口,就像以前的陈梓遥,要不是你偶然遇到她,你依然还在误会我。你总是在按着你的想法走,你对我好和不好,你都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服自己。你现在跟我纠结薛晓卿,不过是后悔当初把我骂走。你这点心思藏也藏不住。罗奕,我好了解你的,可你了解真正的柳惜吗?”
罗奕说过他玩不过柳惜,她是玲珑心,他面对她是低智心理。
“我就是不想承认当初漠不关心你,才搞不清你爸爸的忌日。很多事情在我们恋爱之前,我都跟你坦白过了,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难道你要我一直带着赎罪心理吗?让我把那些破事天天挂在嘴边祈求你的原谅你就开心了吗?”
两人走到这一步,罗奕没想过回头。现在很关键,可他偏偏擅长在最关键的时候把事情搞砸。他还以为那晚的坦白局是两人之间很重要的一次交心。
如今想来,那晚他没有保留,但柳惜有。
“是你总把过去的事情挂在嘴边,不是我。你就像心里有鬼一样,总觉得对我亏欠。”柳惜定定地看着罗奕,他弯腰坐在路灯下,看上去好伤感。
他近期努力研习的恋爱技巧果真无用。他们俩的恋爱不太常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个脚印。
今天的罗奕,脚掌被尖锐的石头磨破了。
而柳惜是背着枷锁过河的,流血更多。
她说:“我不需要你弥补,也没逼着你喜欢我。我去帮你挽回陈梓遥,没跟你邀过功。你毕业后就跑到外地躲我远远的,为了满足你的自由,我还没毕业就进公司帮海生叔做事,这几年我也吃过苦,但一次都没抱怨过吧。以前你不喜欢我没什么错,用不着觉得亏欠。我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情,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成全我自己。我的确早就过了最想要的时候,但也不意味着我就得到了不想要。”
“所以我的喜欢变得这么廉价吗?因为你心理不平衡,我就活该卑微吗?”这并不是罗奕的本意,可他就像失了心智。话说完,他回头看着柳惜:“你真的变了,你知道吗?”
“当然,人总要长大的。”柳惜对“卑微”二字感到唏嘘。如果喜欢一个人得到的回应不满足内心需求就是卑微的话,那她前面的七年大概都在跪着走。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口?”一个口子撕开,血就止不住地往外冒,除非拿针缝住。罗奕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柳惜转过身去:“因为我就想看你有这么一天啊。”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其实你才是骄傲的不得了。”罗奕冷笑一声。他低头看着水泥路面,把裂开口子的心摊开来,认真审视上面的每一个漏洞。
这是道无解的题。明明可以用时间来证明,可他们俩的时间错位了。
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这个不知名的街道不算繁华。两个人一坐一站,弃车不顾,你扔一把刀过来,我再刺你一箭,各自有各自的世界,谁也没有走向那个真正的“我”。
可明明十多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我说过,我们俩可以吵架的。”罗奕片刻之后起身,拽着柳惜的胳膊把她塞回到车上。
两人坐定后,罗奕又说:“想报复就报复吧,你心里舒服就好。我愿意受着。”
“这是我应得的不是吗?是我自己足够好,才换来你喜欢我。”柳惜系上安全带,就像刚刚的争执根本没发生,她说:“我没在你面前卖过惨,哪怕你那么多年都无视我,我也没跟你计较过。”
“你比我聪明,比我宽宏大量。是我小心眼爱生气。”罗奕发动引擎,“饭要吃,电影也要看。”
柳惜有点想哭,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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