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下心中的诧异,拿着勺子的手重新又动了起来。沉默地吃了几口,片刻后她假装不经意道:“既然殿下这两年服用的药方都没起什么作用,停了也好。以后殿下若是要服用妙手先生的药方,妾身闲来无事,倒也可以替殿下盯一盯,防止下人们换了新的药方一时不适,出了什么差错。”
晚膳后,萧景承面上的疲乏之色更甚,沐浴后便上了床榻就寝。而阮盈沐服了药,这次倒也没再折腾,等药效上来了,很快便安然入睡了。
与此同时,往常早早便歇息了的南苑,今夜的灯火却一直亮着。
秦婉儿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了一封信,随后紧密封口,交给了春云。她神色凝重地低声嘱咐道:“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今夜出过豫王府。交接后立刻回来,不得耽误。”
春云也一脸郑重,“您放心,夫人。”
第24章
腊月二十八日,天还未亮,明文帝便早早醒了过来。虽说自打小年那日起便休了朝,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令他春夏秋冬,不论是哪一日都会准时在卯时醒来。
他微微一动,伏在他胸前的女子便悠悠转醒,脸尚未抬起来,便听一道酥软慵懒的声音响起:“今日又不必早朝,皇上便不要起的如此早了,陪臣妾多睡一会儿可好?”
明文帝笑了一声,抬起手来缓缓抚摸她那一头如瀑乌发,沉声道:“罢了,朕便陪你再躺一会儿。”
纯贵妃听闻,仰起了一张娇如三月春花的面庞,刚睡醒的眼神有些迷离,更添了几分韵味。她换了一个姿势,半撑着肘弯歪着头,柔情似水地凝视着他,“日子过得真是极快,又是一年除夕了。”
“是啊,除夕过了便要立春,今年冬天总算是要过去了。”
纯贵妃扬唇一笑,“上回臣妾也听豫王妃说了,豫王大婚后身子便好了不少,这冬天也要过去了,皇上不必太过忧心。”
明文帝点头,“说来,你这个侄女儿倒是十分温良恭顺,将承儿照顾得很是妥帖,朕这个儿媳妇没挑错。”
她瞧着皇上一提到豫王便高兴起来的神色,擅自揣测了一番圣意,温声道:“既是如此,皇上不如今年便召了两个孩子一起进宫来过除夕吧,宫里人多也热闹些。”
明文帝略一迟疑,历来封王赐府的王爷是不能进宫来过除夕的。但凡事总有例外,他展颜笑道:“也好,承儿至今尚无子嗣,豫王府里冷冷清清的,宫里过年热闹些。果真还是怜儿考虑得周到。”
就在明文帝做了这个决定时,阮盈沐又一次从萧景承怀里醒来。
她睁开眼时已经十分坦然了,目光涣散地盯着萧景承的寝衣,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两日她一直在豫王殿下这里养病,除了每日都要喝苦胆似的汤药,以及时不时被某人嘲讽捉弄,总体来说还算安稳。
今日她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应是痊愈了,心情也不由地愉悦了一些。
萧景承的呼吸声轻且平缓,胸膛也有规律地起伏着。阮盈沐不欲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地往后挪了一点。
见他依旧没醒,阮盈沐突发奇想,悄悄地抬起了指尖,虚虚触及胸前雪白的寝衣。她一边盯着萧景承的眼眸,一边试探着指尖用了一点力,摁上了他的胸膛。
手感有些硬邦邦的,筋肉饱满,并非瘦得只剩骨头,也不太像久病之人的身子。
她的思绪有些飘飞,手指不由往下滑了一些,却被凌空出现的一只手握住了。
她身子一颤,凝神对上了漆黑深邃的一双眸子。许是神智尚未清醒,萧景承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握着她的手往上提了提,“你在做什么?”
就这么突然被逮住,阮盈沐尴尬得笑了一声,又开始睁眼说瞎话:“头发,妾身瞧着殿下身上沾了几根头发,在这雪白的寝衣上尤为明显,便想替殿下摘了去。”
“哦?”萧景承拖长了声音,“是吗?”他的眼神转向自己握着的手,所谓指如削葱根,指尖还透着些许粉。他声音里的调笑意味很浓:“爱妃若是想碰我,我还能不让你碰么,又何必必偷偷摸摸呢?”
阮盈沐微恼,猛地一抽,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下一瞬间她干净利落地起身下床,唤了侍女进来伺候更衣,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萧景承懒洋洋地倚在床榻上瞧着她,她背对着他正酝酿着如何提出回东苑一趟,便听到外间传来侍女的声音:“王爷,王妃,青莲姑娘求见。”
萧景承眉心一跳,上次也是这个小丫头来了一趟,她就匆匆忙忙走了,然后半夜三更的在他房里拿着把刀架在脖子上胡闹。
他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阮盈沐直接打断,“殿下妾身先出去瞧一瞧您再躺一会儿吧吧我片刻就回来。”一口气说完没等他反应人便往门边去了。
青莲神色焦虑地在门前来回踱步,一见她便迎了上来,欲言又止。
“无妨,直接说吧,是不是卓先生出了什么事?”
青莲压低了声音,“我同紫鸢一早起来,站在门外敲了好一会儿门也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床榻上空无一人,卓先生不见了!”
阮盈沐心下了然,师父应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离开了豫王府。她暗自隐藏了内心的不舍和酸涩,继续问道:“那妙手先生呢?”
“紫鸢已经去西苑请妙手先生了。小姐,卓先生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难道是有人还要害他?”青莲越说越急,声音也大了起来,急得都快要跺脚了。
阮盈沐伸出一只手指虚虚摁在她唇上,“不必去请了,妙手先生应当是同卓先生一起走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
阮盈沐淡淡道:“他们不告而别,必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你先回去罢,我待会儿也回东苑。”
同一时间,贺章正站在床榻前向豫王殿下报告情况。
萧景承平静的面容下暗藏风雨欲来,“两个人,一个还是病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豫王府消失了,而你到现在才发现?”
贺章单膝跪下,垂首请罪道:“是属下大意了,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萧景承冷冷地暼了他一眼,“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一个带刀侍卫,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把刀从腰间抢了去,你觉得如何?”
贺侍卫有口难言,当日情况混乱,他到现在也没能回想起自己腰间的刀是如何被王妃抢走的。他只好将头垂得更低,再次请罪:“请殿下责罚。”
“罢了,皮糙肉厚的,我懒得罚你,你自己看着办罢。”顿了顿,萧景承又道:“去查,查这个卓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重点查一查,他是否与宫里哪位有什么渊源。”
“是,殿下。”
殿下不发话,贺章也不敢擅自起身,只好就这么跪在那里。半晌后,萧景承又吩咐道:“调一批暗影进王府。”
贺章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两人眼神相接,对话戛然而止。
萧景承示意他先退下,贺章领命,出门时正好碰到阮盈沐踏进来。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日王妃到底是怎么从他腰间抽出那把刀的?
阮盈沐不知贺侍卫的内心活动,走进去便将自己临时编造的说辞一股脑地告诉了豫王殿下。
她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萧景承平静地接受了妙手先生和卓不凡不告而别的事实,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就“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她不由地悄悄松了一大口气,看来豫王殿下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阮盈沐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思活络起来,这才恍然想起后日便是除夕了。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往年府里都是怎么过除夕的,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萧景承像是一时被问住了,半晌后才语气平平道:“并无什么特别的习俗,往年府里不过除夕。”
阮盈沐惊得瞪大了圆润的眼眸,提高了声音:“不过除夕?府里不过年吗?为什么?”
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颦眉,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郁:“除夕有什么可过的,跟谁过?反正我也是躺在床榻上,年年岁岁有何不同?”
阮盈沐听了,心里莫名一软,看向他的目光也更柔软起来。
从前她在将军府,虽说平日里大家总是互不待见,但除夕这日也是共同放下了恩怨,极为热闹的。这一日没有人再找她麻烦给她添堵,所有人都待在一起活动,有精彩的节目,有好看的烟花炮竹,然后一起守岁,讨个好兆头,等待新的一年到来。
虽然一般到了初一,阮馨便要忍不住继续找茬了。
因此她很难想象,每一年的除夕,萧景承都是一个人在床榻上度过的。
也是,豫王府除了秦婉儿也没旁的主子,他又无子无女,更不可能放下身份同下人们一起过除夕,除了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
越往深了想下去,阮盈沐便越觉得这样的他很可怜。于是她鼓起了勇气,先起了个头:“殿下,您近来身子已经有所好转了,天气又如此暖和,马上过完年就要开春了。”
“嗯?”萧景承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
“既然如此,今年咱们便一起过除夕吧,这可是妾身来豫王府后的第一个除夕呢!”
萧景承诧异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又想搞什么花样,但只从她的眼里找到了满满的真诚和希冀。他一时没有应声。
阮盈沐见他没有直接拒绝,便双手合十交握,抵在小小尖尖的下巴上,做出拜托恳求的表情来,“好嘛好嘛?我可以打理一切相关事宜,不麻烦的,又不用您费心,殿下您就答应了吧!”
第25章
两人隔空对视。
阮盈沐面对他时素来喜欢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眼神能不接触就会尽力避开,然而这次却没有退让,很是坚定地迎接他的审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许嬷嬷进来后打破了沉默。
阮盈沐眼珠子一转,央求的目光投向了许嬷嬷,脸颊微鼓告状道:“嬷嬷,我方才同殿下说过除夕的事情呢,殿下也不理我。”
许嬷嬷听了也是一脸惊讶,一连看了豫王殿下好几眼,仔细分辩了他面上的神色,片刻后才对阮盈沐笑道:“殿下每日起床都要闹一会儿脾气,习惯就好。不过他既是不否决,那便是同意了。”
阮盈沐心里将信将疑,但是许嬷嬷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便拎着裙摆噔噔噔就下去了。她飞快地起身,眉眼弯弯地福身告退:“那妾身便开始去准备了,谢殿下!”说罢也不管萧景承的反应,转身便出去了。
萧景承无语,半晌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烦恼道:“嬷嬷,你怎么也随她一起胡闹?”
许嬷嬷不欲拆穿殿下,只慈爱地看着他,“王妃初来乍到,这是她在府里过的第一个除夕,殿下便由王妃去准备吧,府里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她上前去伺候殿下更衣,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新的一年,王妃能给府里,也给殿下带来新的气象。
而阮盈沐得了许可,第一时间便回了东苑,又差人去请吴管事来。
青莲见她家小姐早上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一转眼又一脸轻松愉悦,唇角带笑,忍不住凑上前去问道:“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您怎么这么高兴?”
她一愣,莫名其妙道:“没有啊,我表现得很高兴吗?”
“是的,高兴得很明显!”青莲掷地有声地回道。
“好吧~”阮盈沐拖长了尾音,算是承认了,回道:“因为快过年了,所以高兴啊。”
“切~”青莲撇了撇嘴,“往年除夕前可没见小姐您兴致这么高过,去年守岁守到一半还困了,哈欠连天,回去后连衣服都不脱就躺到了床上,拉都拉不起来!”
阮盈沐微微歪头,疑惑了地思考,是吗,是这样吗?
算了不管了,可能是她第一年自己亲手主持操办过年吧,一时觉得新鲜有趣罢了。
吴管事来得很快,身姿依旧笔挺,行了礼后便问道:“王妃召唤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阮盈沐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我在殿下面前自告奋勇,揽下了主持操办过年的相关事宜。但说来惭愧,我其实并不熟悉这些事务,只能仰仗吴管事多多费心了。”
吴管事乍一听府里准备过年,也有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他便沉着冷静地应声道:“王妃放心,老奴必然会尽力协助王妃打理好一切。”
阮盈沐要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满意地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如此便要麻烦吴管事了,今日已是二十八日,时间紧迫,吴管事先列一份清单,我过目后便可直接采买。”
一般寻常人家从小年那日便开始准备过年,皇家贵族更是一进入腊月便开始忙碌,而豫王府如今只有短短两日的时间准备一切事宜,不可谓不紧急。
豫王殿下喜静,往常府里下人们行事走路都是闷不吭声的。但今日自从王妃的指令下达后,整个豫王府便像是突然注入了活泉水,整个涌动了起来。
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王府来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虽说平日里王府都时时保持了清洁,但是王妃说大扫除是除旧迎新,扫去旧的一年积尘,迎接崭新的一年。
得了令的侍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卖力地清扫。
其中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惊喜道:“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王府居然也要过新年了!”
“就是,我都做好了以后都不过年的打算了!要我说这新来的王妃真是厉害,头一年来就能让咱们王爷破例!我记得前年秦夫人只提了一句,王爷就大发雷霆,连桌子都掀了!”另一个小丫鬟神神秘秘道。
“过年有什么好啊,主子们一句话,还不是得我们做奴才的忙碌喽。”
“话不能这么说啊,过年热热闹闹的多好!再说你们不知道吗,听说王妃说了除夕那天要给咱们压岁钱呢,从王妃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