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褪尽——云胡子
时间:2019-09-25 08:15:56

  然而众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段明空将那铁钩固定在钱眼里,张渊想过去搭把手都被他拦下了。只见他咬着牙低喝了一声,竟将那石板拽动了,露出了一条凸起的边缘。
  蒲风看到他手臂上的白布顺间便被鲜血浸透了,想必是刚上了药的伤口又挣裂了。裴彦修叹气道:“一个两个,怎么都是这个毛病。”
  别人要帮忙,段明空还不许,最后张渊硬要卖把力气,二人这才将那石板挪出了条半步宽的缝隙来。
  引来灯火一照,涵洞之下砌着铺底石,四壁皆是砖石面,足以一成年男子穿行。段明空提着灯二话不说跳了下去,李归尘嘱咐蒲风、张渊和裴大夫在这里守着出口,这才紧随其后。
  蒲风哪里听他话,眉头打着结也跟了下去,急走两步拽着李归尘的袖子埋怨道:“身子不要了。”
  那地道之内虽不如外边冷,但却充满了陈朽的气味,且四周极其昏暗。她虽能勉强直立而行,到底也是心里一阵恶寒。
  蒲风说完这话,抓着袖子的手忽然被一只微微发烫的掌心包裹住了,李归尘在她身前安慰道:“你放心。”
  眼前的路虽然很黑,蒲风蓦然沉下了心来,李归尘一直拉着她的手,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可她心里终究还是惦念着身前那人。或许他现在的确只是风寒,就算他也好好喝了药,又怎么受得起这份折腾。
  她会心疼。
  借着前面段明空手里的微弱灯光,她看到脚下的泥土的确和此前在佛脚周围发现的相似。这大概是此前雨水冲刷下来沉积的细黄土,她之前还误以为是河泥。
  这路似乎走了很远,且之间还有许多岔路。段明空知道明楼在北面,故而一直向北行进,可忽然间他就停住了。
  蒲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着头绕开李归尘的阻挡往前面瞄了一眼,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吓得发凉的手被李归尘紧紧攥了攥,这才算回过了神来。
  不远处是一团苍白而泛着淡淡蓝紫光的火团,正悬在半空中寂静地燃烧。
  “那是……鬼火?”
  李归尘轻轻揉了揉她的手,平静道:“是磷火。”
  “这里又不是乱葬岗,为什么会有这东西?”蒲风哑然。
  然而李归尘还没说话,段明空忽然清冷道:“你脚底下踩的,这四壁边上埋的,只怕乱葬岗可没这个架势。
  修葺三次,征调民夫累计二十余万,你道没有累死病死的?
  咱们已经在地宫里面了。”
  蒲风睁大了眼,看着那汪鬼火忽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很快就能完结啦~
 
 
第36章 中伤 [VIP]
  这涵洞大抵是贯穿于整个陵园, 在宝顶之内更是形成了交错的网洞, 人行其中便如误入迷阵, 他三人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没有离开初见鬼火的地方。
  蒲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拿石子在壁砖上画的圆圈记号, 不禁有些怅然, 心道莫非这仅是一条普通涵洞而已,而凶手只是暂且蛰伏其中?
  那他们这一趟便算是白费力气了。
  李归尘咳了一阵子, 终于缓声道:“宝城地势最高, 也最怕涝水。这地方的暗渠排布想来呈环形四散而去。上为宝顶, 下是玄宫, 这其中有墓道,工道, 还有这条疏水的涵洞。
  马正是如何发现尸屋的,咱们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那屋子被人封死了。这墓道与涵洞单有一条相联系之处, 便是佛像……或许, 古时存放佛像的暗室正位于这些通道的交汇之处。”
  蒲风忽然想起来付六此前说过的话, 又接道:“当年修建玄宫时避让的或许正是这些佛像, 此前付六听说过为此玄宫前移,那么这所谓的暗室应该接近玄宫后壁,也就是最北端。
  墓道按八卦阵法排布的话,自然不是大敞四亮地由明楼入口直通墓室大门, 而宝城坐北朝南……所以, 咱们当时并没有注意方位,那尊立佛像莫不是正出没在玄宫以北?”
  然而他们现在又回到了玄宫南处的原点, 也就是说,在这座地宫的另一端,可能便埋藏着那个暗中势力想极力遮掩的秘密。
  段明空一言不发,引着灯笼往北而去。此前转了两圈一无所获,段明空意识到凶手能将佛像自地下疏水道运送,那暗室与疏水道的相接之处也有可能并非是一道石门——开口若非是在脚下,便在头顶之上。
  一时四下无言,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到了极点,这环形的地道中并无什么参照,没人知道哪一步之后他们便会错过了暗门又回到原点。
  蒲风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李归尘的腕子上,她虽不懂得什么医术,也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脉搏是如此急促而轻弱,似乎她一重按便摸不到了。
  而这黑魆魆的狭小窄洞之内少说有上万块石砖石板,就算是有暗室,谁又知道藏在哪一块砖石后面。
  蒲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焦虑地借着灯光往前望去,自己画的那个标记就像是一支箭无情地向她射了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的话,到哪里才是个终点?谁又知道凶手何时便会出现在他们对面。
  那个略呈苍白色的小小记号终于冲破了蒲风的防线。她一把拖住了李归尘的袖子,那些放弃的话都涌到了嘴角,可她看着李归尘低垂而深幽的眸子,忽然就张不开口了。
  她太清楚不过,查不出石佛像及玄宫所隐藏的秘密,他们此前的一切努力,甚至包括马正和付六的死都白费了。此一日,若非是将谜题揭开,摆在他们面前的路便只有落荒而逃或者是引颈受戮了。
  玄宫之内的种种谜团难道便没有一点关联?谁又知道他们今日留下的种子他日会长出怎样的恶果?可蒲风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她忽然很想逃避,带着李归尘一起。
  太子遭人构陷如何,皇帝换了谁人做又如何?当日摆在她面前的仅是一个含冤受屈的朴实农夫,一念感之而已;可如今在这无边的暗流迷雾中,似乎已经没有她可选择的路了。
  李归尘停下了脚步来,而段明空火急火燎地找着暗门,竟全不顾他二人,挑着唯一的灯就这么走了。
  本就昏暗异常的地道忽然就彻底漆黑了下来。就算将眼睛睁到最大,也同闭着眼没有任何区别。
  四处都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蒲风呆呆地站在那里,黑暗给了她最好的掩饰,那些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忽然就肆无忌惮地冒了出来,可她不敢哭出声。二十年来,自己似乎从未这般担惊受怕。因为有些东西她原来从未拥有过,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痴妄的留恋,但现在不同了。
  她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随着抽噎而轻颤,然而,有一只手忽然将她拉进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手似乎想抹掉她眼角的泪,却无意碰到了她冰凉的唇。蒲风心底一阵颤粟,再无忌惮地埋头在了他怀里。
  “终究是我害了你……”李归尘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寒风中的冰碴子拍在脸上,带着刺拉拉的轻痛。
  “或许是我太怯懦了……路都是自己选的,何来害我之说……李归尘,我就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有人想要更好地活,就一定要让别人死……为什么?为什么……”
  李归尘忽然觉得心中的闷痛让他有些无法呼吸,他的手顺着蒲风嶙嶙的脊骨而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他压住一声哽咽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自己……也不可以……”
  李归尘缓声应了,同时也感受到了怀里的小人儿也在压制着抽噎声。在她这个年纪,正是任性恣肆的时候,可蒲风未免有些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他心疼。
  “没关系,案子查不下去了,咱们就回家……”
  蒲风刚止住的泪又下来了:“好。”
  无边无涯的黑暗中,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扶墙而行,末来的路,莫不是都如此?
  然而远处忽然飘过来了段明空的声音:“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暗门。
  话是那么说,可追着案子跑似乎成了蒲风的天性。
  她自知有些失态,躲在李归尘身后不愿见到段明空,而李归尘本就伤风严重,一把沙哑嗓子听起来差不多还是那个调子。
  段明空的心思估计是全在暗门上了,他举着灯笼照着暗渠的顶子,果不其然显示出了一枚不大的镂空铜板印。他看李归尘点了头,便一手拔剑出鞘,另一手猛地拍击了一下石板。竟是生生让他撞出了一个缝隙。
  段明空退后一步,一脚蹬着石壁微微跃起,将那石板彻底推开了十数寸,穿身是足够了。
  他一个腾身便拉住了头上暗室的地面,以臂撑地一跃而上,而李归尘个子比段明空高些,虽爬上去得有些吃力,倒也没太大问题。最后他二人蹲在开口处一人拽着蒲风一条胳膊将她也拉了上去。三人这才算是安稳站在了石室里。
  段明空将剑负在了身后,引着灯笼在这间石室内转了一圈,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
  这间石室与墓室构造截然不同,四壁皆是些普通的陶土砖,也并没有雕花纹饰,上面渍出了一层白色的淡淡盐霜,看得出年代久远。而整整一面墙边皆是佛像,少说二三十尊,或坐或立,有些是花岗岩雕的,也有些是铜铸鎏金的,在闪烁的灯光下散发出晦暗却不失华美的光芒。
  所有佛像皆是眉目低垂,似乎不忍目睹他们面向之处。
  目光所及的是一道门,被填了砂石的麻袋紧紧封堵死了。蒲风额角暗跳,心中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她冲了出来,一个“不”字刚出口,段明空已挽了个剑花过去挑破了一个填得满满的麻袋。流沙如细瀑淌了下来,“沙沙”声填满了这间石室的每一个角落。
  蒲风失神道:“掩在这沙袋后面的若真是那一屋子染病尸体,你我可能都得死。”
  段明空闻言一顿,反手便将剑没身插入了麻袋里,剑柄处恰好将豁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此话怎讲?”
  蒲风一听这话有些气得想吐血,合着锦衣卫大人一直都不知道马正是染瘟疫死的。她再一想,昨天下午段明空的确不见人影,这事也是她疏忽了。
  用沙袋将门洞封堵住了,说不定就是忌惮里面的东西。而这屋中若是的确有尸体,便是证实了他们此前的推断。可这些都不是重点,意识什么?若说凶手杀马正是为了防止他传播瘟疫也罢,此后杀付六及其他的所作所为必然预示着有什么阴谋正在滋长。
  她没注意到李归尘独自绕到了佛像丛里,他将那地上的火盆点燃了,石室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然而这地方可不单单仅有火盆床褥,佛像中还有一个小桌案,上面摊着几幅一人高的佛陀的立身画像,径直垂到了地上。其中有一幅中的佛像被剪去了,只剩下带着轮廓的白纸。
  蒲风顿时回忆到初五夜里出现的人影或许仅仅是一张纸——凶手伏在檐上,拿东西坠着这纸,月光便会勾勒出影子,故而她在屋内看着像是个佛像。
  几张草草的画像之下有一份名簿,烧掉了一角,但大部分字迹依旧是清晰的。李归尘的指尖划过了那些蝇头小楷,忽然便顿住了。
  这里面的姓名,他认识不少……多是应天府六部之人。
  除名簿之外,还有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然而更为令他咋舌的是,誊写名簿所用的纸张,以及桌上尚未干涸的墨汁皆是大内所用的御品,尤其是这封暗信,写了仅仅十六字:
  “燕燕择巢,孤梁朽之。云歇日显,北风催之。”
  这几件事连在一起,滔天的血雨已迫在眼前了。
  太和二十年发生了一件事:北魏孝文帝废了太子,后又派人毒杀了圈禁中的废太子。
  当今太子体胖,有腿疾;北魏废太子亦是体胖。
  而孝文帝废太子的一大原因便是太子与守旧派勾结,意欲迁回旧都。
  再看那诗,什么便都明白了。
  自古异象关乎国运,在帝陵中恰恰挖到这么一批石像,想做的文章也就多得很了。
  李归尘扶住桌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段明空刺穿了麻袋既以暴露了他们来过,他便无须再隐瞒行踪,故而李归尘径直将那名簿一并暗信揣在了怀里,拉着蒲风便快步跳出了石室去,段明空紧随其后。
  路上蒲风问他可是看出什么了,李归尘默缄口不言,只道是上了地面便要即刻离开陵园,别的暂且不提。
  谁又想到半路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窸窣脚步声,他三人分为两路藏身在涵洞的枝杈口里,屏住了呼吸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可如此一来,对方发现暗室中有人闯入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且不说这些人手里握有火铳弓弩,单是人数上也要超过他们数倍。
  蒲风三人只得一路快走小跑,待到从厢房门口的石板缝隙中脱身的时候,天色都已大亮了。
  张渊和裴彦修刚刚松了口气,便见李归尘神色严肃地让段明空迅速去牵马来,无论如何,众人立马便要动身。
  他的嗓子虽嘶哑到几乎难以发声的程度,声音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没有留出一点让人迟疑的余地。
  段明空带着自己手下的数个锦衣卫出了陵园往西北向而去,而李归尘载着蒲风一并张渊裴彦修四人三骑直奔城中。
  果不其然刚出了山峦一带,自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蒲风忙问道,他们要是追上来了怎么办?
  李归尘扬了鞭,沉声道:“只要入了城门,这些人就不敢再追上来了。”
  毕竟是暗中筹谋,哪敢打草惊蛇。
  张渊忽然道:“你先带着蒲风走,也省得我们拖累了你。”
  蒲风看着他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再往前看,也就是两三里之外便是城门。蒲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回头便发现那些黑衣人仅距他们百步之遥,她甚至看得见他们手里握着的机弩。
  火铳毕竟太惹眼了。
  马已经跑到了极点,不免有些将要力竭的迹象,蒲风看到一支箭“嗖”地向他们射了过来,最后插在了十步远的荒土里。
  李归尘听到这动静低喝了一声要勒住缰绳掉头。蒲风知道李归尘怕她有危险,可一旦掉头的话,想必他二人谁也没有活路。蒲风只得强压住恐惧骗他道:“箭还远得很,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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