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褪尽——云胡子
时间:2019-09-25 08:15:56

  李归尘想坐起身来,被蒲风按着胳膊制止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些话不应该和李归尘说,故而只是微笑道:“你说今天晚上房门前还会来人吗?”
  李归尘别过了脸去,声音格外平静道:“你身上有烟火味,是焚尸的味道。马正染的是烈性瘟疫,对吗?”
  他居然猜到了……
  蒲风愣了一瞬,赶紧解释说:“裴大夫大概没和你说罢,只要是尸体上的肿包没有破,你就不容易染上。”
  她回忆起当时是她自己冲进了马正的屋里,反而是李归尘让她躲远点,亲自上的手,他明知道有危险的……蒲风忽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苍白。
  “你先出去罢,晚上去缠着段明空,有他在就没问题了。”李归尘将被子一扯就快蒙过了头,默默躲到了墙边。
  她看着李归尘这幅样子忽然有些气,他这是默认自己被染上病了?还去找什么段明空,找他个大头鬼!
  蒲风也不吭声直接坐在床边脱了鞋,气呼呼地放开帐子躺了进去。李归尘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径直坐起了身来,看样子是要下床。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摁了下去,还不忘勾着他的腿。蒲风却没想到自己一时脱了力就这么压在了李归尘身上。
  她有些气喘吁吁,而李归尘的面颊就这么近在咫尺,蒲风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身上更是燥热得厉害。她想了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索性无所顾忌道:“就算你真的染了病,我也不去找什么姓段的,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被子缠在他二人之间,就像是一把锁链。李归尘有些不得动弹,他只好撇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气息沾到蒲风,故而一直一言不发。
  而蒲风终于冷静了下来,看到李归尘这个反应,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火辣,她连忙爬起身来,也不穿鞋便要下了床去,不想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腕子。
  蒲风的心跳早就乱了。
  然而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反倒松开了手。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蒲风就这么赤着脚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其实是在等李归尘先开口。
  屋子里一时很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去,又没有点灯,四处都是没有光彩的。
  李归尘咳得厉害,终于沙哑着嗓子妥协道:“晚上委屈你自己抱着被子枕头过来将就一宿罢,叫着裴大夫一起。”
  蒲风含着眼泪笑了。就像是他起初那样惧怕尸体一样,他现在似乎也是这么惧怕爱……不过她可以等,等着他慢慢接受,等着他一点一点好起来,只要那幸福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未来的日子还这么漫长。
  卫所里的米粥远没有李归尘熬得好喝,蒲风给他煎好了药,已经要二更天了。
  她打开房门,往门外挂铃铛的时候看到对面檐上似乎有一个人,不免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段明空穿着一身玄衣伏在那,她只当做没看到,将沉甸甸的小铜铃系在了雕花上,便回屋销好了门。
  李归尘一直睡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呓语。裴大夫坐在桌边看着医案,问蒲风他可是时常这样。
  蒲风自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天天如此,但也依稀记得他的确是经常说梦话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
  总之夜色很沉,然而除了李归尘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紧绷着心弦的,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等着子时的到来。
  蒲风坐在床边看着他,想摸摸他还烧不烧了,又不敢惊醒他。
  月光自床边挪到了桌角,也不知道过了大概多久,外边忽然起了北风,传来枯叶扫地的“哗啦”声。
  紧接着,清脆的铃声疯狂地响了起来。
  蒲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探着头看着门扇,忽然见到一个黑影闪了过去……难道还是在自己原先的房门前吗?
  蒲风出了一手心的汗,而裴彦修居然还打着盹。她此时万不能出声的。
  按理说段千户守在门口的,难道他已经跑出去追那人了?
  一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阵铜铃声,有些刺耳。
  铃铃铃……
  蒲风站在门前,随着“嘭”地一声巨响,那门销忽然被火铳射穿了,木片横飞中,铃声响到了极点。门扇猛地掀开来,北风卷着枯叶一时吹了她满面。
  月轮弯弯而明亮,她看到门外十步远的秃杨树下居然站着一个人?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尊描彩的佛像。
  那尊佛手里捏着降魔印,指尖还挂了一块黄绸子,还是明黄色的。
  这是不是,帝王色?
  她想要跨出门时,完全没意识到李归尘已站在自己身后,他一臂圈住了她,忽然掷出去了一个茶盏,撞飞了一只向她迎面而来的暗箭。
  蒲风抬头往檐上望去,才发现有好几双眼睛正对着他们,除此之外还有弓箭和火铳。
  作者有话要说:
  ~( ̄▽ ̄~)~ 这里有一只害羞的男主
 
 
第35章 鬼火 [VIP]
  这关头不是说话的时候, 李归尘拉着蒲风侧身躲过了一箭, 一闪身便躲到了墙壁后面。他咳得不能自已, 皱着眉轻斥蒲风道:“还敢出去?”
  蒲风听着他粗糙的呼吸声, 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彦修一见这动静直拍大腿:“神机营出身, 莫非是圣上的人?”
  火铳的铁弹混着箭镞胡乱射进了屋内,地面的砖石应声而碎。
  李归尘暗声道:“此处自然不止守陵卫驻守, 东厂的幡子应该暗中蛰伏多时了。不过看样子他们倒不会闯进来。”
  蒲风还埋在李归尘怀里, 他身上的热意逐渐透了过来, 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想到门外之人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地搬了一尊佛像过来, 姑且不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单说费的这份气力, 必然是想暗示他们些什么。
  外边的噪杂声逐渐稀疏了下来,蒲风低声道:“难道说每天夜里发生的种种, 都意在阻止咱们插手下去?包括……那日玄宫里摆在路中间的佛像?”
  如果是这样的话, 证明暗处之人已经有些要坐不住了。而蒲风他们发现了玄宫之内曾流行瘟疫, 并且焚烧了马正的尸首, 这件事或许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
  单纯以神鬼之说做障眼法, 杀死误卷入此案的付六并分尸在她房前,如今更是赤-裸裸地恐吓。照这样发展下去,如果他们明晚再查不出真相却还要留在这里,面对的可必然不只是隔着房门的几支箭了。
  张渊是正经八百的二甲进士, 故而每夜无恙, 而她和李归尘单是有长孙殿下在暗中支持着,这才成了众矢之的。
  尤其是初露锋芒的自己。
  蒲风大抵猜到了这层利害关系, 再加上那条明黄的绸巾,也觉得对方想必是大内来的,且有这胆量,可见来头不小。
  所以他们一再隐瞒的到底是什么?和这屡次出现的佛像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儿,外边忽然静了下来,连铜铃也没了什么动静,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风声。
  张渊披着件外袍先跨出了门来,蒲风还没见到他人影,便听到他惊呼到没人出事罢。
  蒲风看了一眼正在套衣服的李归尘,应了张渊。
  厢房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就人心惶惶的守陵卫居然没一个人敢出来。昨夜付六的死况就像是在他们的脖子上栓了绳套,一时人人自危,只求自保。
  不过这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蒲风看着李归尘苍白的唇,心里揪得慌。她不想让他在这深夜里又吹寒风,可她也明白劝不住他。蒲风皱着眉望向了裴大夫,只听裴彦修摇摇头直叹气。
  蒲风没说话,径直跑出了门去。
  张渊立在李归尘的房前看着屋内的一地狼藉,亦是愁眉不展。然而更为麻烦的是——那尊平地里冒出来的佛像。
  李归尘一向穿得很厚,似乎今夜尤甚。他先是站在门槛前望了望对面檐上,之后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在这清冷的夜里一如虫蛇鬼魅。
  李归尘走下石阶一侧眸便看到了段明空拎着剑站在月亮门下,他那白而修长的手上淌着猩红的血道子。
  单看他的神情,估计是明白自己上了当。果然是有人把蛰伏在这儿的段千户引开了。
  李归尘自然知道若是直接问他其中经过,这头死要面子的倔驴必然不会张口,故而只得摇摇头道:“能将你伤了,来者不善。”
  段明空的目光闪了闪,一扬手收回了剑,大步流星地自他身边走过,坐到了裴彦修对面。
  锦衣卫负伤便如家常便饭,故而才练出了裴大夫治外伤的一番好手艺。李归尘且不顾他,而是站在那反反复复地看着佛像及其四周的环境。
  他将那佛手上系的黄绸子解下来握在了手里,这缎子仅是一块明黄的素锦,而非正式龙袍所用的赭黄色,且没有暗提龙纹。有可能是对方准备匆忙,以此指代罢了;也有一种可能,便是这黄巾的指向并非皇权,却是其他。
  若是单纯将他三人以神鬼或是暗箭吓走,未免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黄巾,太和二十年的佛像……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李归尘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方想让他知道的便是这个……可惜那人错了,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太子-党,终究是从最根本起就算错了。
  说来,这陵宫的案子一直处处针对太子,但若是圣上的确听信了那些中伤之言,站在圣上的角度,决计不会仅仅将太子发放到应天府。
  本朝立国之初建都南京,后来的数代储君都是自南京入顺天府继承大统,只不过近几代没有承袭这个传统,但归根结底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听张渊说来,朝中众人皆以为圣上偏爱西景王,故而太子的储君地位不保,实在是有些小看了圣上。
  何谓帝王心术?视群臣为棋子?
  李归尘仰了仰沉重的头,艰涩地阖了眸子。纵然那时他仅是一枚被划归为附庸的弃子,要他死的理由何止千千万万,又何必冠以结党谋逆的罪名?他一直以来维系的那个至高无上之人,终究还是轻描淡写地将杨家随手丢弃给了一众犬狼,任之被碾为齑粉。
  道一句天恩难测罢了。
  如今,他明知道自己又一步一步卷入了这明黄色的漩涡之中,却还愚妄地抱着可以雪恨的念头。终究十年磨去了他的棱角,就连那些刻骨的伤痛,也被尘封在了灵魂的最深处,在平静的疮痂之下悄无声息地溃烂溢脓。他再不是杨焰了……瑟瑟的风穿身而过,搔刮在酸楚的四肢百骸上。忽然他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暖意。
  李归尘一低头,发现怀里出现了一个缠着绒布袄的暖炉,蒲风站在他身边嗤嗤轻喘,若无其事地叉着腰道:“讲头儿估计都在这尊佛像上。”
  他挑起了一点笑意,点点头,站在那里没有动。
  蒲风全然不知,只是围着佛像转了两圈。便见到面前这尊佛与此前在地宫中所见的形制类似,但并非花岗岩打造,而是汉白玉。且周身描了彩,虽有部分脱落了,依旧看得出佛面粉白、眉目疏朗,身着青色袒右袈裟。
  蒲风低下了头,忽然一愣——佛脚下依旧有黄土,尤其是石座上沾得更多,仔细一看便分得出和树根下的褐色沙土并不相同。
  “先生,你过来看看这土……对了,这座也刻着‘太和二十年敕造’。”
  李归尘从暗袋里掏出了裹着玄宫佛像上黄土的帕子,将这两者一比对,确认为同一种土,且并非是在陵园内的土地上沾到的。
  蒲风挠了挠头,“你有没有觉得像是……黄的河泥?”
  可是陵园之内哪来的河泥?除了宝城与大裕山只间有一条开凿的河道,莫非这佛像与之前付六说的宝城前移有关?
  张渊一直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沉吟道:“这佛像若是北魏雕凿的,那流传下来的确是挺不容易。北周武帝、唐武宗都灭过佛,对了,还有五代时期后周的世宗,正好就在咱们所在的北方一带,哪一个不是烧庙毁像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先人把佛像埋藏了起来,而挖掘修建玄宫的时候又被发现了。”
  蒲风觉得很有道理,又问道:“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将这些佛像存在陵园里,除非……有什么特别意义。”
  佛陀眉目低垂,正应了那句偈语:“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蒲风望着一时无言,实在看不出什么眉目。
  可李归尘知道现在还不是说出口的时机。
  佛像所立之处正对着厢房的房门,背倚班房的后壁,二者夹成了这条巷子。地面大致以青砖石铺路,每隔几步栽有些树木,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可二更天后,外面明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虽然那来人足有四五个,但远从玄宫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连夜搬运来这么一尊石佛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蒲风叹了口气,道:“这尊佛像就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张渊摇摇头:“你当是蘑菇?是不是你小子耳朵不大灵光,人家搬佛像过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到?”
  “那怎么可能?”蒲风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二人说话的这么点子工夫儿里,李归尘忽然走到佛像脚边弯下了腰去,继而他直起身来蹚开了佛像身边的一大片枯叶。
  蒲风也凑过身去,看到叶子消失后,石板上居然出现了好几个镂空的铜钱印!她伸手摸了摸,这下面果不其然应该是空的。
  “这是?”
  李归尘轻轻咳了咳:“下面或许是涵洞,为了洩水用的。帝陵的泄水暗渠应该修建得极为完善,你看这一大块青石板的边缘与周边相接得不甚整齐,便应该明白这佛像该是怎么出现的了。”
  “正好今年大旱,现在正值冬季……”蒲风胡乱地猜想着,“这涵洞通往之处,又会是哪里?”
  李归尘摇了摇头,“只能等明日找来一个军士将这石板撬了。他们自洞中出来容易,咱们想进去,怕是有些费劲,这石板少说也得三百斤。”
  然而有一个倨傲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何必要等明日。”
  段明空一臂还扎着白布,他忽然走了过来自腰间拽出一根负着锁链的铁钩。蒲风有些看傻了,心道这东西挂在腰上难道不会扎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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