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褪尽——云胡子
时间:2019-09-25 08:15:56

  蒲风余光瞄了一眼死者面部又迅速躲闪开,疑惑道:“刘仵作你说死者上身不见大量血迹,面部又损伤得如此严重,必然是死后所为了。衣服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破口,能穿这样的衣料没想来也不穷,会不会是被什么咬了?”
  刘仵作摇了摇头,一面利落地往下褪着死者衣物,一面与蒲风道:“应是如此,不过没有齿痕,绝不是被耗子或是野狗什么咬的。”
  蒲风皱着眉也是摇头,忽然听到了呕吐的声音,她站起来望过去,竟是扶着老杨树的李归尘。
  “我去看看罢。”
  “吐便吐了,你去看了他也是要吐的。我刚做仵作的时候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没什么意外的。”
  蒲风听了仍不放心多看了李归尘几眼,再去看死者时发现刘仵作已将他上衣脱光了,胸膛腹部平坦倒看不出有什么伤口,只不过有大片的青紫,而生前被人殴打正应验此状。再往下看去,蒲风挠着头本是羞红了一张小脸,不想她居然没看到那物什儿。
  两腿间那东西,竟也不见了。
  刘仵作摇头,“被人阉了……”
  死者裤子大致掉到了膝盖之上,被血浸得已有些发硬。
  顷刻,死者便与他二人坦诚相见了。
  蒲风不得不佩服刘仵作的确是业务娴熟,想那日她和张渊两人一起脱张壮的那几件粗布衣服仍是忙得满头大汗,而刘仵作此刻却是气定神闲。
  她自然没工夫闲话,只是看着那尸身有些发愣。创口不出所料的确在下半身,两腿间耻骨下一片血肉淋漓不堪冲击着眼球。虽然此处不伤及要害,而满地的干血无疑不映证着死者乃是血尽而亡。
  可再细看那伤处,却发现和面上之伤如此类似——都是残破不堪坑坑洼洼的,不少皮肉一丝一丝悬挂着,谷道不存,中间径直被挖出了一个血坑。然而此处还残存着粪便污秽,更是令人作呕。
  蒲风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却也是腹中翻滚,只听刘仵作叹气道:“若是能看出皮肉是紧缩的或是粘稠迷离的,倒是能判出此伤乃是生前所受还是死后;是刀伤还是斧伤,这个样子,不好评判。”
  蒲风想不到究竟是哪个丧尽天良之徒,竟会以如此方法杀人!伤人面部算是毁尸灭迹也罢,这其他的未免过于下作。而此地乃是烟花是非之地,想来很有可能是因情生恨杀人,这样一来与之前这点也能对上了。
  蒲风思索着,流火七月里,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缺少的那些皮肉,哪去了……”
  苍蝇围着尸身胡乱地飞着,发出令人窒息的嗡嗡声,一时无人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案·轮回道
  有些重口,含详细验尸情节……
  参考《洗冤集录》。
  此案完结,养肥的仙女可以冒泡了~
 
 
第11章 香雪阁
  刘仵作自卷包里抽出了一根细长银钩针,极细致地将其探入死者面部创口中,只见那些皮肉已是碎裂不成原状,一经轻轻撩拨便可见底部白生生的骨殖。而死者的两片唇瓣已不存,那血坑本就是口,其中的舌头也不见了,整个口腔内满是伤口,一直到咽喉底部仍是如此。
  蒲风这才算是知道那人口中所说的“被鬼爪子掏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近几日在大理寺看了不少卷宗,一般案件中若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损毁颜面最多也就是刺穿双眼划花面颊,再有便是砍了头成了所谓的无头尸案。而此案死者非但是面部损毁,连带口内都鳞伤遍布,可见白骨,若是往下深入,真不知道可是沿食道一路损伤——就像是咽了千万把刀子。
  若非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此番景象到底有如何惨烈,而其目的又是为何?
  她专注于此,竟不知李归尘已立在了她身边。
  “先请刘仵作将验尸单子出了。”
  他的声音极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静,蒲风微微一惊,忙站起了身来。
  李归尘手持素白帕子掩着口鼻,微微皱着眉,脸色白得像纸儿一样,可他那双眸子却极为坚定地落在了尸身上,并没有常人该有的震惊或是躲闪,只是睫毛轻轻颤抖着。
  刘仵作抬头看了一眼李归尘也未多言,只是请蒲风准备好笔册记录。
  验尸顺序本是自上而下,正背左右这样,称为“四缝尸首”。刘仵作老练,办事亦是滴水不漏。
  依方才所见登写了正面后,李归尘与刘仵作合力将尸首翻过身去,见脑后无伤,两肩胛及背腰亦是平整,只有少量青紫瘀斑,再往下是贯通前后的那处腹股沟创伤,双腿上可见淤积的尸斑,意味着死者死亡后主要以方才的坐姿维持,并未受过移动。
  而死者大约三十岁左右,体型偏瘦,死于昨夜子时前后。身上钱袋未丢失,凶手不为劫财,怀里有署名芳芝堂的药材货物单据一张。
  那验尸单子已过了正常流程,李归尘开始俯身去看死者下半身的那处创口,他将死者两腿分开,细细端详了良久。
  蒲风不忍去看,细若蚊声道:“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李归尘却是面上平静,找刘仵作要了根镀银筷子将那伤口撑开了,缓声道:“和头面一样,这不是寻常刀伤,而是真的被什么东西掏了,或许肚子里的脏器也有缺失。”
  刘仵作点着头,蒲风却觉得脖颈发僵,呆呆地蹲在了他身边。
  他继而道:“你方才问那些皮肉去哪了,我想是被吃了。”
  吃了……
  蒲风面色一白。
  “没有齿痕怎么会是被吃了?”刘仵作笑着摇头。
  “鸟。”李归尘淡淡道。
  刘仵作刚要出言辩驳,便看到李归尘竟从死者的伤口深处夹出了一片被血浸透的灰色翎羽,以那长度来看,可能真的是猛禽所留。
  如此便能勉强解释尸身及衣物上出现的异常创口,只不过并非说是有谁能断言的确是什么猛禽所为。只是除此之外,他们实在找不到其他线索了。
  此案目前来看的确棘手得很。
  刘仵作给尸体盖上了白麻单,一并验尸单子署好了自己的名,随抬尸的差吏一同回了顺天府衙门。
  此处便只留下了一个看守的差吏和蒲风李归尘二人。
  此时已接近午时,可他俩自然无心吃什么饭,便去找了捕头何谅一同去了单据上的芳芝堂。
  这地方敞开大门做买卖,自然不难找。何捕头拿着从死者身上找到的单据很快便问出了这尸首的身份——城南药材商户胡鹏。
  一说起这胡鹏,蒲风方才想起她竟是见过此人,正是在几天前,大概是七月初九。
  说来她本与这胡鹏素昧平生,可偏就那么巧,想来当日在场所有人都该记得此人。
  若说是无情的嫖客倒是不少,不过像他这样对官妓打骂不止的倒还真不多,尤其还是在香雪阁如此妄为,实在是胆子不小。
  自然这话还要自那夜说起。
  这京城里,好逛勾栏酒馆的可不一定就是哪位富家纨绔,也有蒲风这样的世情话本写手。
  蒲风美其名曰:“采风。”
  与她有些交情的其他落魄文人对她这种行为可谓颇多指指点点,蒲风是有苦说不出——她本就是个女儿家,去妓馆也无非是找人聊天积累素材,不然她还能干什么?
  初九那日她刚交完印刻房要的稿子,领了那另一半的微薄酬劳揣在怀里,也没多想便去了京中有名的香雪阁。
  这香雪阁乃是礼部直隶的一教坊司,姑娘们多是被查抄的官员家中女眷,出入此地的原只能是达官显贵,后来京中富商增多,有道是“有钱能使磨推鬼”,自然地位贱如商贾的也能在此销金享乐。
  蒲风与此处的老鸨苏婉姨可谓不是一般地熟识,她每踏进香雪阁,小二便自动给她端上一小碟油焖西瓜子,再沏上一壶最便宜的茶叶沫子,倒也花不了太多钱。
  这苏婉姨是看着她长大的。
  蒲风正坐在一楼外堂与一位阁里的姑娘闲聊,她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门口,手里的茶盏倏地滑落到了桌面上,滚烫的茶洒了一滩流到了她的腿上。
  那来人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垂首跨门而入,不是李归尘还能是谁?他身前那人自是张渊。
  蒲风眯着眼看此二人也坐在了外堂一角,都没顾上热茶浇了一腿。
  “蒲公子,你可听到了?蒲公子?”
  那姑娘名叫杏烟,年纪比蒲风还要小上一岁,姿色平平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今日又来了月事干脆过来和蒲风闲聊。杏烟初来教坊司之时也就十岁,蒲风是这儿的老土著,当年还帮衬了她不少。故而两人交好已久。
  蒲风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应道:“你爱叫我蒲公子便叫吧,左右我也习惯了。”
  杏烟眼里见了蒲风方才举止,也望了一眼张渊李归尘所坐之处,笑意不止道:“你瞅瞅,你瞅瞅,魂都丢一半了。我看那穿月白的模样生的好得很,该不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蒲风拽过了杏烟手里的帕子潦草地擦着衣裤上的水渍,也不抬眸道:“我若是跑到这来相看男人,怕是要蠢疯了。”
  “你不承认脸红什么?就是嘴硬。男人一肚子花花肠子太正常不过了,这里的哪个不是又妻又妾,还恨不得外边私宅里再偷偷猫猫养一个。唉,男人吧,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吧,三从四德,你有什么办法?”
  蒲风也是笑了,摆手道:“说话就说话,谁跟你‘我们女人’呀。我一个写世情话本的,男啊女啊,情啊爱啊的再看不清楚,算是白吃这碗饭了。不过,可偏就有的人,让你看着就像隔了几道纱,琢磨不透的。”
  杏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又远远地多看了李归尘几眼,居然觉得有些面熟。
  这一碟瓜子还没嗑上几把,就听楼上动静忒大,先是掀桌子摔碗的响声,后伴着男人的怒骂和女子嘤嘤压制着哭泣的声音。
  要说这妓馆里什么事儿没有呀,虽此处不同一般勾栏之地,不过人家花了钱,万不得已也没人敢惊动。本以为过一会儿就该消停了,谁知道那插着销的门竟被从内强行踹开了,屋内的女子被推搡着按倒在地上,听那男子怒吼道:“说是婊·子无情,一点儿没错!我自包了你,小蹄子还敢跟别的人睡,一个个都是贱货。”
  那人骂着还嫌不解气,随手抽了一根断木条便往那女子身上抽,木头茬子透过轻薄的衣衫尽数扎到了那女子皮肉里,便听她尖利哭号道:“胡鹏!胡鹏!你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楼上这一出闹得所有人都侧眼瞧着,护院也坐不住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上他一个倒买倒卖的搁这撒野?径直冒出来五六个刺花壮汉将那胡鹏像提小鸡儿似的捉了,稍稍打了一顿便扔了出去。
  蒲风也是看傻了,自她记事起还真没人敢在香雪阁这么嚣张。谁知道这哪个屋子里床板上躺着的就是个御史,转天一本子接着一本子参不死你也骂死你。
  杏烟有些恨恨道:“胡鹏那厮近几个月倒是常来,她婆娘肚子大了便跑这来沾荤腥,仗着有几个臭钱呗。”
  蒲风摇了摇头,再一回首便看到张渊已不知去哪了,就剩下李归尘坐着和一十七八的姑娘谈笑,不知怎么的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指桑骂槐地同杏烟着着实实地骂了胡鹏一顿。再去看李归尘居然还在那和姑娘说话,她便有意从他面前经过,甩甩袖子走了。
  不然她留在那里看李归尘抱着那姑娘上楼?
  蒲风口口声声说着“我不气,和我有什么八竿子打不上的关系”,却在香雪阁边上的小酒馆里喝得烂醉,转天太阳出来了才顶着着昏沉的脑袋一头乱发回了家去。
  可她到家时竟发现李归尘居然与往日一般喂着鸡,不由得更是摇着头鼻孔喷气儿。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归尘竟是先隔着篱笆冷脸看着她,似乎是训斥道:“再有宿醉不归,你自己看着办。”
  蒲风一腔子火气被泼了凉水,眼眶子居然还不争气地红了,她跺脚回了屋,喝道:“你自己昨天又干了什么,有脸来管我?再说,你我什么关系,轮得上你来管我!”
  门板子“嘭”地摔在了门框上,徒留下了李归尘立在院子里,皱着眉长长叹了一口气。
  什么关系……
  他一时将菜根烂叶扔到了盛菜盆子里,菜叶子喂了鸡。
  作者有话要说:
  李归尘有点冤枉,下一章俩人就好啦~
 
 
第12章 疑云
  李归尘见她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也不好劝些什么。
  昨夜他在香雪阁的确见到了蒲风,心知她来此地多半又是为了写什么《红鸾记》,不想这丫头彻夜在外宿醉回来又跟他发脾气的,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去了妓房?
  实则,他昨夜问了些话便回来了。
  论起来,她若是个小子,就算是天天宿醉在外边自己也不会出言过问半句,可蒲风真就这么自信没人看得出她是个女子?想起她刚搬到这里时,常不做声地查自己底细,生怕有谁将她卖了,如今这才过了月余,就敢自己醉死在外边,可见是出息了。
  他无奈苦笑,便淘了一捧精米,软软烂烂地熬了半砂锅稠厚白粥,捡了两个鸡子加水搅打匀了又蒸了一碗蛋羹。
  他知道蒲风必定没吃早饭,便早早准备妥了喊这丫头出来吃饭。
  蒲风就算是再大的火气,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粥蛋羹,再看着李归尘手里拿着昨天吃剩的棒子面菜团子,也没法子再任着小性儿闹下去。
  自然她还不太明白李归尘心里的那些考量。
  思绪难免扯得有些远,蒲风回过神来便听到那芳芝堂老板询问胡鹏可是犯了什么错,惹了官非。
  何捕头不理这茬儿,问了胡鹏为人如何可有仇人,又问了胡鹏家住何处。
  便听那老板揉着额角道:“翼扬这个人吧,老实,厚道。他们家原是河间府那边的,自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儿起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们买卖人最怕得罪谁,和气生财嘛,倒是没听说胡翼扬有什么仇家。不过我也是一年多没见过他了,最近都是他手下的伙计过来。说起来,这批货是要走漕运送到南京那头的,说是怕有闪失他自己要亲自押送,谁想到他自己先有了闪失。”
  蒲风将那宋老板的说词也记录了下来,便跟着何谅直接去了胡府。李归尘说是要在芳芝堂抓个小方子没与他们同去,蒲风见他面色不好便没怎么挽留。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