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吧。”
大白天不该黏黏糊糊的,阿汀脑子里这样想。
然而下个瞬间转念,反正我看不到,反正眼前是黑的,抱抱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是陆女婿。
反正以后我是陆太太。
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到肉麻的理直气壮,小姑娘往温暖的怀里钻,指尖搭在他的后腰上。
“周五来吃汤圆吧……”
还念念不忘呢。
陆珣笑:“这边没这习惯。”
“我知道。”
静静抱会儿,她轻轻地说:“可是我们村子里有。前几年到冬天的时候,我总在想,你在别的地方冷不冷,有没有汤圆吃。”
“我特别怕你饿,怕生病没人管你……”
那种心情犹如在最难过的时候碰巧又吃了颗最酸的酸梅。那滋味太难忘记,连想起来,都是无边孤独清冷涌来。
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
因为不知道你好不好。
我喜欢的人丢在不知名角落,生死不明。
稀里糊涂的红了眼睛,阿汀语带哽咽。
陆珣抱紧她,再紧点,终是宠溺地答应:“好了知道了,不来是狗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军训要我命,该死的陆家戏份没写完!
陆珣这是fg,陆珣汪汪准备!
是男人说狗就狗!!
第89章 陆家宴会
赶不回去吃汤圆就成狗。
话这么说。奈何陆京佑八十生辰迎面撞上冬至日,老早看好全市最有名气的高档酒店,当天定下宽敞明亮的顶楼宴会厅,摆上十多桌。
这次寿辰是老头膝下两个女儿操持的。一条红毯从台上铺盖到门边,犹如三八线般将整个厅堂一分为二,来客严格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入座。三五九等分个干净利落,越过阶层如白日做梦,好处是同阶仇敌远远不相见。
女人总是心细些。
象牙白色锈暗纹的桌布落下阴影,漂亮奢侈的多层蛋糕摆中心。舒缓的音乐,绚丽的光,洁净的圆盘,玻璃杯中酒水液体轻微的动荡。
鸽子孔雀乱七八糟能吃的不能吃,该吃的不该吃全往桌上端。衣着光鲜的男女淡淡然挪开目光,挂起差不多矜贵的笑容,说着差不多客套的话,眼睛里藏有差不多的精光。
一切都恰到好处。陆珣来的时候场子已经微热,几个陆家子女在酒桌人客边上游走,个个八面玲珑四方应酬,争抢着主角风采。
“看着真有精神,是吧?”
徐律师清爽笑笑,递过来装着半杯洋酒的高脚玻璃杯。光在边角折碎。
是有精神。
陆珣想,就那种年纪不小风骚卖笑,兴奋上头直接脱光衣服给你扭屁股的那种精神。
俗称,青楼老鸨。
“看到我爸没?”近视的徐律师问。
陆珣抬了抬下巴。
徐老爹那双人份的横截面积再显眼不过,何况身边坐个风姿绰约的大波浪卷。两人眼神来往深情款款,手臂跟两条蛇似的缠来缠去,就差把宴会当成洞房,把红酒喝成交杯酒。
老风流鬼你精神过分了啊。
徐律师面部肌肉抽动,拍肩说了声‘我去看两眼’,随后迈开步子走出‘作为儿子的我来给早逝亲妈捉个奸’的气派与底气。
徐老爹怂了吧唧丢开美人蛇就跑。
好好父子俩弄出猫抓老鼠的架势,陆珣慢悠悠收回目光,大拇指压在光滑的杯壁上磨了磨,成功在觥筹交错的画面中捕捉到某个人。
女人。
头发齐整过肩,身形单薄妆容寡淡。依稀记得是娘胎里落下的体虚,送往国外读书疗养数十载,结婚至今两年,肚皮里生不出半个子儿。
“章老板太客气了,这说的哪里话。”
她身穿旗袍裹披肩,双眼含着浅淡笑意。与大腹便便的西装男人说半天好话,翩然转过头,眼前多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陆珣。
眉目阴里藏戾,不知杵了多久。
陆菲然瞳孔难以控制的扩大。随之快速冷静下来,扬起头来笑:“就差你了,怎么来这么迟?光站在这儿也不出个声,险些吓到我。”
语气淡柔的几乎能掐水,完美营造好脾气的姐姐对待顽皮幼弟的包容宠爱,还伸手作势要帮他整理衣领。
陆珣不领情的躲开,低低嗤笑:“背后做了多少小手脚心虚成这样?我没说话就能吓到你,开口说话不是能要你的命?”
“胡说什……”
“插手南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什么?”她一副不解的模样。
“孙猴吴应城也是你找来的。”
“嗯?”
陆菲然皱起细长的柳叶眉,没有半丝被踩痛脚的紧张抑。仅仅露出了‘你这傻孩子怎么总是胡言乱语’的表情。
这人本是如此,陆老五。
永远低声细语,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壳子,不争不抢不站队。做足了和平主义者的姿态,以至于陆家上下没人视她为竞争对手。
六个兄弟姐妹间斗死斗活,你来我往无数个回合之后,没想到让她有机可乘,捡着节骨眼空降进来蹚浑水,妄想扮演渔翁收大利。
呵。
眼中划过一道尖锐的暗色,陆珣低喃:“可惜了。”
“什么可惜?你说大哥?”
陆菲然显然准备演戏到底,用关心的口吻善良提醒:“大哥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可别再硬碰硬跟他们闹了,不然今天没人能——”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怎么装都成不了真。”
被打断了。
话语如同尖刀贴着皮肤滑了过去,陆菲然心脏骤缩,发现陆珣半嘲弄的眯着眼,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什么意思?
她身体差,碰不得酒,每逢这类场合便以水冲无色的摆酒作数。陆珣这杂种指的肯定不是这事。
或者说,不仅是这件事而已。
假的,真的,南江。
所有信息连成一串,陆菲然想起小杂种离开南江之后徒留下一个徐克己做帮手,代替他去应付那群有头有脸的老爷子旧属,招来诸多不满。
因此她亲自赶去的时候,他们满腹牢骚抱怨陆家幺子目中无人,一面将老头多年前托付的东西双手送上。
说起来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没多想,直接将东西交给老爷子,原先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做横空出世的大赢家。咽下被陆珣这么似是而非的一讽刺,忽而心思不稳了。
“你……”
开口才说半个字,远处说:“老爷子来了。”
“来了来了。”
“老爷子总算来了。”
寿星到来的消息掀起一股浪潮,迅速从这头涌到那头。上百双眼睛目望那六十五岁身穿老君张的老人、那把硬铮铮的老骨头踩过红毯子。一步步走上台去。
“麻烦你们大老远赶来了。”
他说着,厚重眼皮下栖息着一双浑浊昏黄色的老眼。一一地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陆珣身上。
也可能是陆菲然,毕竟他们并排站。
宾客们不约而同回头看去,陆家其余子女涨成猪肝暗红脸。
始终没人出声,所有人都等着某件大事似的屏住呼吸。
陆京佑不负众望,开门见山谈正事:“今天办的是六十五岁的桌,眨眼我就六十五岁,该退下来了。你们在场的,都跟我陆京佑有过交情。有的是战友,有的是私下的亲戚朋友,我们老辈来往不少,我自问能帮上你们的忙我都帮过,所以——”
“人情有往有来,是该你们帮帮我的孩子了。”
……哪个孩子呢?
龙生九子陆有六,他们可帮不过来。
陆京佑积年累月沉积无数的人情债搁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建立起庞大的关系网,保住陆家一代风光前程完全不成问题。
要是均分成六份,这大家必散。待他陆京佑身死下葬之日,便是六块小陆家展翅格非的时刻。
他不傻,所以选谁呢?
循着他岿然不动的视线看去,十有八‖九出自那一双儿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当选个女娃娃管事吧?
可这小儿子……名声不大好,传闻不太得喜爱呀。
众人交头接耳地猜测,莫名搅弄出赌场那般热血澎湃的氛围。
陆菲然越来越多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禁激动地闪动眼眸,考虑去即将上台的发言。握杯的手松开又紧,紧了又松——
同个刹那陆京佑沉声开口:“陆珣,还不上来?”
天啊,还真是这个儿子?!
“不是说这儿子乡下捡来的么?怎么好死不死选上他?”
底下讶然,有人小声作答:“不是捡来的,说是老爷子年轻时候流到外面去的种。亲的儿子。”
“那就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听说他身上有毛病啊,以前眼睛是瞎的……”
“没瞎,就是……”
颜色怪了点,不如瞎了省事。
说来说去这不跟私生子一样么?名不正言不顺流着脏血,老爷子怎么昏了头,做这本末倒置的事情?
“幸好老太太没了,不然多寒心。”
这边感叹那边回:“那你五个干净儿女就是比不过人家一个长得,能怎么办?还不是怪自己不争气。”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杂的吵闹声入耳,陆珣淡然自若。
侧眼瞧见身旁女人脸色尽褪,这更有意思。
他倾斜手腕去碰杯,非常没有绅士风度且落井下石地说:“可惜算计了,五姐。”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姐,字里含针。
陆菲然被扎得生疼,胃部阵阵恶心蠕动。她咬牙切齿丢出个‘滚’字,抬头望着陆京佑,忿忿不平喊了声:“爸!”
凭什么是这个杂种?凭什么?!
怒火失落相交加,她简直想当众摔杯子、冲上台拎起他的衣领摇晃清醒。
然而陆京佑一个眼神扫过来,强盛的压迫感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珣一个抬腕,杯中酒哗哗落在她的鞋上,甚至溅湿旗袍的下摆。
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侮辱挑衅。
他轻慢地放下玻璃杯,转身上前。
父子俩并肩站,众人意外发现他们五官形似又气场形似。大致皆为生铁造就的人,边角尖锐,天生泛着冷冷的光。
“这就是我的小儿子。”
老爷子说。
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他的存在,他忘词了似的,片刻后才说出名字:“陆珣。”
转身拿来三本厚重的本子,陆京佑手掌摁在封面上,用力压着:“我记性不好,账本多,你们应该都见过。”
大家想:何止见过,个个还为他添笔加画了。
陆京佑年轻时候身居高位,无论什么人找上门求助,他都乐意帮忙。不求眼前的回报,只说:“要是以后我有了难处,希望你也能像我这样,不怕苦累不推辞地帮我一把。”
大家自然回答:当然当然。
这么多年过去,陆京佑为数不多上门要债时,的确没人敢说‘我忘了’、‘对不住我实在帮不上忙’,归根究底便是这本子。
详细记载着他们何年何月何日以及所求的事,来龙去脉清晰无误,甚至有本人的签字手印。内容详细又隐秘,没人有胆抵赖。
传闻陆京佑有大半箱这类本子,涉及到各行各业,不乏如今身居高位、今夜不便现身的某些人。众所周知它们才是陆家的根本,远比现有的房车钱财来得重要。
不过老爷子平日藏得严密,连自家亲儿女都只闻其物不知所在。眼下贪婪巴巴地望着,陆珣随手翻动两页,他们已经眼红到滴血。
“这是六十年代的。”陆京佑语气平和,底下纷纷不自在地挪动屁股,暗中追忆自个儿的债欠在哪年来着?
“你说两句吧。”
陆京佑往后退两步,让出主场。
儿子接班,旧债转移,从今往后他们的债主更换成这个陌生的年轻小毛头,不晓得为人处世如何。不晓得好不好糊弄,他会说些什么?
大家伙儿支起耳朵,但只见他饶有兴趣从头翻到尾翻本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个银白色的打火机。咔嚓冒出一小簇火光,沾到本子迅猛蹿了上去,顿时熊熊燃烧。
纸张秒秒钟褪成焦黑色,粉末连带火星飘零落地。
“你干什么?!”
陆菲然瞪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仿佛陆珣烧的不是纸,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羸弱的身体摇摇晃晃,指尖攥紧桌布一角。
手上无意识的用力,而后人布一块儿滑跌下去,碗盘噼里啪啦碎成无数片。
酒水菜肴撒满身,宾客慌乱跳脚,此起彼伏一时间乱到极顶。唯独陆菲然呆坐在原地,口中喃喃:去死,杂种。
两个词来回交替,不难看懂。
“闹够了就说两句。”陆京佑不悦地催。
“说什么?”
陆珣在纷乱中开口,以低而冷的声调盖过他们的吵闹。
“没什么好说的,我对陆家,对你们都没兴趣。”
直直看着糗态分明的她,轻蔑扯平嘴角。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那燃烧着的本子落地。
“这是你欠我的。”
他微微侧头,说完这句便抬脚离开。
留下厅堂里一阵不知所措、难以置信的静默疯狂蔓延。足足五分钟后,震耳欲聋的哗然掀起。
服务生手忙脚乱上来灭火,陆京佑仅是皱眉头,慢慢转身过去。
多少有点,意料之中。
*
“陆珣!陆珣!”
徐克己伸手去拦,手被径直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