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拦住。
他下意识推开椅子要去追,偏偏左手又被身边抓住。
“哎呀别去了,别掺和。”胖墩墩的老爹摸着肚皮记嘀咕:“别人家的家事有你什么份,上赶着吃力不讨好。脸面不是人啊不是人。”
小徐呵呵:“三年前谁让我帮忙拉拢他们父子俩来着,不是你么?”
“……那是因为老爷子提嘛!”
“然后你就卖儿子?”
“什么卖!哪有卖!谁让你老爹我欠债,陆家那小本本上全是债。臭小子说话好听点行不行,我看你别叫徐克己了,老子明天就带你去改名徐克爹,成不?你高兴不?”
老徐哼哼唧唧地挪开目光,夹着鸡鸭鱼肉狂甩。
“你别……”
一块鱼排塞进嘴里,老爹超凶:“闭嘴吃你的!”
服了你的老癞皮。
徐克己暂时放弃追上去,心想让陆珣静静,也许更好。
这个念头产生没两分钟,一个神色肃穆的老人匆匆走进门来,手掌搭上他的肩。
徐克己瞧见来人有些惊讶,“易叔?”
陆家地位不轻的老管家压低声音,“老爷子在隔壁发脾气,你去劝劝。”
“好。”
徐克己快速起身,走到隔壁去,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糕点。
门外不少叽叽咕咕的人,门里砸了满地的花瓶,连拐杖都远远丢到一边。
以老爷子喜怒不爱外露的性情来说,这算天崩地裂发洪水了。
棘手。
徐克己绕开瓷片走进去,轻轻掩上门。
老爷子闭目眼神,耳朵过分灵光,不睁眼地开口说:“给你说中了。”
语带不屑:“我还以为他能忍到我断气的时候再翻脸,让我死不瞑目。没想到这么快压不住脾气,没用的东西。”
诶嘿猜准了。
徐克己腹诽:陆珣本来打算这么干来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非常喜欢。你们父子俩仇敌归仇敌,还挺了解对方的嘛。
这话说出来只怕真的两面不是人,要被打成猪头。
他谨慎地接话:“其实今天这事往好处想……烧个账本总好过关键时候丢下摊子就走。既然他不是真心要发扬陆家,您正好及时止损,放了他去——”
“放?”
老爷子倏忽睁开眼,老狼一样犀利的目光,“我花多少功夫养出来的人,说放就放?”
嗯……
您这不是管不住了么。
鉴于自己夹心饼干的立场,徐克己只能委婉委婉再委婉。
“主要他心不在这块,您就算逼着他接手,谁说的好他以后怎么处置?”
老爷子目光唰一下移过来,“你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了?”
昧着良心回答:“没那回事。”
对方话锋突转:“他还跟那个宋家小丫头来往?”
要回答么。
不要么。
面前是老徐欠下的债,背后是发放工钱的大老板。徐克己呼出口气,“他们可能……好事不远了。您看陆珣摆明收心了,不想在这边折腾了,不如……”好聚好散怎么样?
“收心。”
陆京佑冷笑:“我还没死,有的是法子管他。他没了陆家算什么东西,区区个小丫头,我想弄来就弄——”
诶诶诶,讲这种违法话题就不好了。
富有职业道德的徐律师正经起来,毅然打断:“我劝您别动宋小姐,不然有个好歹损失。您别怪我说话太直白,我只担心陆珣闹起来,您连棺材都没法好好进。真的。”
陆京佑年纪大了最不喜欢死、棺材之类的字眼,闻言厌厌给他个眼角,“你胆子不小,到底站到他那边去了。还是在他身边待久,找死的毛病传上了?”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徐律师笑笑,声调渐低:“之前是您让我帮着他,紧要关头拉他两把,免得他过了线。想来您也知道,他这人这脾气张狂过头,横冲直撞起来根本不顾家法国法。”
“您要求的事我办到了,只是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情况更糟了。”
他心情复杂地停下话语,陆京佑眉头紧锁:“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非要说非要查,他手上还是干净的。”
徐克己沉吟,边弯腰去捡脚边的拐杖:“不过您多半不知道,他前段时间把酗酒家暴的年轻夫妻丢在同个监狱里,无限量供应酒,还让别人别拦着夫妻俩打斗。最后那女人死了,男的在监狱里没待多久也废。上个月有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找他要东西,威胁他,这会儿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荒郊野岭里,是死是活。”
“就月初,有个姓吴的跳河自杀,是他逼着看着那人跳下去的。”
“……都是什么人。”
陆京佑盖着的眼皮颤动,语调保持不变。
“重点不是什么人,而是——”
徐克己笑容转苦:“陆珣已经自有办法处置人,不过线,不亲自出手,不留下丁点把柄。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起坏心干坏事,钻法律的漏洞,是我们这些律师最怕的。”
“要是拿招数来对付您对付您家里那些……我说话直,他们关系很差。要是您惹火他,之后丢下烂摊子就走,恐怕不光是烧本子败陆家那点事。”
“……”陆京佑再次合上眼皮,眼珠在下头轻悄滚动。
似乎开始动摇了?
徐克己抓住机会再接再厉,“我了解他,面上六亲不认的摆臭脸,骨子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前几天还高高兴兴上宋家门做女婿,他们小两口事情都快定了,好不容易要收手。您又何必抓着不放?”
“就像养老虎养狼之类的,要么永远关在里头,要么放出来别让碰血肉。但您非要他那股狠劲儿,窝里争来斗去确实逼出那劲了。但您是不是该想想,没有笼子鞭子惩罚,没有血肉奖赏,您还能用什么来栓住个野东西?是不是这个理?”
边说边后悔。
不该当律师,这顶呱呱的口才不搞歪门邪道可惜了。
陆京佑良久不语,或许需要时间思考清楚。
亲爱的陆老板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希望你以后用红包奖励我。
徐克己轻手轻脚放下拐杖,转身要走的时候,门被推开。
“爸!”
头发散乱的陆菲然冲进来,龇目欲裂,印堂发黑,这不是传说中近期必有血光之灾的面相么?
徐律师:搞不好我看面相也不错哦?
陆京佑拉开点眼皮,又不耐烦地合上,冷酷无情丢出两个字:“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给我个心服口服的理!!”
陆菲然反应激烈。
往常的淡然消失殆尽,她摁着胸口大声质问:“为什么给那杂‖种?!给大哥给三哥都成,凭什么轮到那个小杂‖种,你对得起我妈吗?”
“滚出去!”
年少时忙着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没有时间陪伴媳妇。多年之后终于获得闲暇日子,不到半年老太太绝症病发,短短三月溘然长逝。
这是老爷子深深芥蒂的心事,立即勃然大怒地吼:“滚出去!把她给我拉出去!”
老管家做手势,门外几个人高马大的进来拖人。
进退不得徐律师:我要不要帮把手来着?
“你对不起我妈!你是不是骗她了?”
陆菲然手脚并用的挣扎,不忘狠厉地喊:“你骗所有人!小杂种不是别的女人鼓捣出来的,压根就是你在外面睡出来的!所以你偏心他,你趁妈病了正大光明接他回来接班!放着三哥不理,没有三哥还有大哥。他们哪里差给陆珣了?!你这——”
“天天扯老三老大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念头!”
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
眼珠子在眼眶里狐疑地转动,陆菲然颇为忌惮地刹住动作。故作茫然地反问:“爸你、你在说什么?我只想问问您为什么把陆家交给陆珣,大哥到底差在哪里?一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上台管家,您搁我们在哪里?”
说落泪秒落泪,她浑身抖动地啜泣:“我早说过不要选不要选,您那些东西好好留在家里不行么?兄妹几个谁有事谁用点,做什么非要单给谁?这么下去我们哪里来的兄妹情谊,哪里来的陆家?”
全然‘我为陆家好’的无私状态,哭得楚楚动人。
陆京佑却不为所动。
“全部留在家里让你用?”
字里行间带讥诮,陆菲然泣不成声:“我没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哥哥姐姐们——”
顶用的儿女养不出来,小聪明的倒不少。陆京佑一口烦躁气卡在喉咙,猛然睁开眼:“要不是老三老大耳朵软疼着你,你会帮他们说话?”
拐杖迎面甩了过来:“要不是东西到他们手里迟早变成你的,你有心替他们争公道?”
“陆菲然,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
他充满厌恶,想看待彻底的失败品那样看她:“当初你妈病重我跟着倒下,是你急火火催你大哥去乡下接人。也是你给老三出主意让他跟陆珣对着干,差点丧命。怎么着?你以为我儿子死绝走光就能让你个女儿摆布拿捏了?”
原来都知道。
女人额边青筋突兀跳动,头皮发麻,犹如大象悬脚下的阿猫阿狗。
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是我。”
索性承认了,她抹掉眼泪坦荡荡:“你说谁厉害谁就能当家管事,没说男女。难道我不带把就没得争不能抢?我敢出手说明我有谋划,你看透了是看透,他们看不清楚是他们的问题。左右没人比得上我,小杂种撑死半斤八两,凭什么东西给他不给我?”
“如果你非要男人上台面,那行,至少给我大半。”
“这是你答应的,谁有本事有胆子接,就给谁。”
陆菲然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板。
她自认为除了性别没有输的余地,陆京佑却是不屑。
“半张纸都别想从我这里要走。”
他说:“谁都行,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
陆菲然身体僵了一瞬,“就因为我是女的?谁说了女人不能干大事?要是世上没有你们这群鼠目寸光重男轻女的家伙,我们女人也能——”
陆京佑不感兴趣地打断她慷慨激昂的讲话,冷淡道:“因为你不姓陆。”
谁不姓陆说什么鬼话?
陆菲然怒极反笑:“我怎么不姓陆?你刚才还连名带姓喊我陆——”
“内里不姓陆,你的心姓陈。”
陈是陆菲然的婆家姓,她结婚没两年。
她怔住,耳边落下苍老的嫌恶的奚落:“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从国外追到国内,热脸贴冷屁股非要下嫁。生不出儿女转头想用我陆家的东西去卖乖,你不姓陈姓什么?”
“陈太太。”
陆京佑冷撇嘴角:“别人喊你陈太太,你就只记得陈不记得陆,丢人现眼。”
“我……”
心脏绞痛,陆菲然难受地支吾:“我那是……那是……”
陆京佑已然转开目光,她许久说不个长篇大论,怒而起身。丢下一句“你们男人懂什么?!你们就会自说自话!”便拔腿推门跑出去。
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无辜看戏的徐律师干笑:“我……去看看。”
面无表情的老管家颔首:“我也去看看,她那性子受不了打击,容易出事。”
去去去都去。
老爷子拂手:都别烦我。
他今天元气大伤又老好多岁,徒添白发。
徐克己转身出去,问着路找到底下停车道。门童缩着肩膀说,方才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拎着高跟鞋开车走了。
“麻烦了。”
易叔表情凝重:“这边下去只有两条道,我们分开走。”
“行。”
两人分道追人,车辆划过夜色。
陆珣在红灯前停下。
本来以为飘飘然放下陆家会觉得不过瘾,不痛快。结果事实证明,丢开陆家直接过老丈人的关,这下女婿的位置彻底坐死,超强胶水黏上了。
陆老板心情还是很好的。
当下时间六点钟,回去吃汤圆应该不吃,至少不必做狗。
优哉游哉想着,红灯数字慢吞吞的跳。
陆珣侧头瞅瞅那副驾驶座上的粉兔子,伸手扯了扯耳朵,再扯扯耳朵上的小花。
它没什么脾气,乖乖的任蹂任躏。
就是危险驾驶不太好,虽然他车技超级好没得挑。
陆珣心血来潮倾过身去,给它系安全带。没留意到不远处幽幽停下来的车,陆菲然指甲嵌入方向盘,两排牙齿吱吱磨响。
她缓缓抬起踩住踩车的脚,挪动,往油门死命踩下去。
绿灯。
陆珣满意地打量着安全带,刚直起身来,一股猛烈的冲撞力压过来。
漆黑夜幕下,一辆白色的车冲向遵纪守法的黑色车。
车头嵌入车腰,拖拉机似的连推带扑纠缠出去数十米,狠狠撞在路边偌大的酒店招牌上。车头车尾喷出大股大股的气体,铁板上红红绿绿霓虹灯犹在闪烁。
滴答,殷红的血溅下来。
车里久久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陆珣:别问,没死,要赶回去,我不当狗。
阿咚:别问,死了,不要打我,过两天我就让他们俩单独过夜(开车是不可能的,单身的我怎么可能开车?别想了睡觉,梦里飙赛车我是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