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扒个裤子
汪汪汪,汪汪。
不伦不类的狗叫声钻进耳朵,隐隐在远方。
眼前黑漆漆,滴答滴答的水滴溅下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分明。陆珣下意识往前移动,汪汪声音逐渐清晰,关键是为什么越听越熟悉??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么。
绝了。
众所周知男人做小女朋友忠诚凶狠的狗算是情趣,不可耻。但正儿八经汪汪汪的,除了疯子傻子,便是装疯卖傻没骨气的窝囊货色。
非常丢人。
超级有骨气不想丢人的陆老板一个激灵,骤然恢复意识睁开眼睛。视线里模模糊糊好几层重影,周围充斥着难闻的汽油味。
眉角湿漉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往下流。伸手一抹,好的满手猩红的血。
猜到了。
陆珣啧了声,反手抹在车座上。
摘掉眼里不舒服的杂物,耳边滴答滴答的动静阴魂不散。分不清是汽油还是血在漏。
身旁车门被撞得变形凹陷,双腿被迫挤压。难怪无意识的时候,梦里像个不会走路的僵尸,只能傻了吧唧蹦蹦跳跳。
……双倍丢人简直不堪回想。
车头大约斜撞上广告牌。
不得不感叹铁做的玩意儿擅长塑形,眼下副驾驶座便深陷模具般的铁片之中难以脱离,车门同款堵死。好在后排右边的车门离广告牌有点小距离,足以逃生。
陆珣夹缝抽出腿,拱身越去后排座的时候,顺手牵出安全带下的红兔子。
终于摆脱掉狭窄车厢,吐出口闷气儿,胸腔原本隐隐的疼痛随之加重。除此之外碰碰这里疼,捏捏那里也有点疼。好像全身上下没有完全不疼的地方,唯独知觉还在。
头顶的夜空依旧浓稠,手表表盘碎裂成粉末散状。秒针不再走动,所以弄不清楚具体时间。
路边没有小店又没有路人,一阵冷风吹过,衣片哆哆嗦嗦,陆老板连头都开始犯疼了。
这时前头咿呀作响。
陆菲然年少曾经国外念高中,有过做小抄被抓的经历。那时学校非要开除处分她,因此激怒她,大清早爬进班级窗户毁坏公共物品。不幸被教导主任抓住,直接丢进校长室。
“你很聪明,你有自己的骄傲。”
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头也不抬的说:但你的聪明远远不够支付这份昂贵的骄傲。菲,我衷心希望你下次遇到挫折,能够更加理性对待。
说完校长就把她开了。
陆菲然当时不以为然,事到如今后悔了。
不该冲动之下搞撞车的。
她想:
同归于尽那是走投无路的傻子的下下策。像她这类手有余力的人,应该泼盆冷水清醒大脑,等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才对。
总有办法的。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用,找到人帮忙再说。
陆菲然费力推开车门,双脚碰地便发软。
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头昏眼胀得厉害。她没力气重新站起来,至多趴在冷硬的地面上摆动手脚,竭尽所能地往前爬。
“救命……”
嗓子火烧火燎,发出的声音干涩无比。
“有没有人……”
她大喘气喊:“有没有人救救我……”
求人得人。
一截笔直的黑色的裤腿忽然出现在眼前,陆菲然大脑迟钝,想也没想地扑过去扒住,急煎煎地求助:“救救我,帮我。我姓陆我有的是钱,只要你送我去医院,不管你要多少钱……”
那人没动作,头顶落下一声分明的嗤笑。
嘲笑……么?
“笑什么?!”
“我没骗你,我真的有钱!不识货的东西,不信你看看我那个车有多……”
陆菲然恼羞成怒抬起头,不期然看到陆珣。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她眼里犹如怨气满身的厉鬼。通体漆黑脸煞白,左边眉毛刮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滴下来,琥珀色的瞳孔,染红的眼眶冷光乍现,仿佛下秒钟便要俯身吃人。
“你、你是人是鬼?”
陆珣懒得废话,伸手拽住她往里拖。
“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
陆菲然满脸惊恐地挣扎,终究体弱,轻轻松松就被陆珣从头到脚完全塞进黑色车里。
她一头扎起来要反扑,车门砰地摔上。
破破烂烂的车门不晓得哪里出错,左右两边都死死卡住。余光瞥见小半开的车窗,陆菲然眼疾手快伸手出去攥紧一片衣角。
“别走!”
她轻声哀求:“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我要喘不上气了,我会死在这儿的……”
陆珣没回头。
纯属力气用多了有些头晕,站在原地缓缓再说。不知怎的被陆菲然误解为立场摇摆。她双眼发亮,语气放得更柔弱:“这是意外,我发誓今晚都是意外。当然不是你的错,应该是我酒精沾多了,开车不小心……”
“家里人都知道我酒量不行,容易胸闷,陆珣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我们姐弟一场,就算看在你今晚那声五姐……你放我出来吧好不好?”
她泪水盈盈,单薄苍白。
天底下绝大多数男人吃软不吃硬,难以狠下心来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且他们说到底还是姐弟,有什么偏见要在这生死关头发作呢?又有什么仇怨抵得上人命?
陆菲然目光哀切:我觉得没有。
偏偏陆珣面无表情:我觉得有。
最终结局:谈崩。
陆珣用蛮力硬生生掰扯开女人的根根手指。任由她大呼小叫道德谴责,反正他脸不红心不乱。没有丝毫负罪感,甚至转身要走。
“陆珣!!
陆菲然拼命往外钻,奈何臀骨卡着动弹不得。一个人仿佛被截成上下两断,手臂疯狂捶打着车窗:“你给我回来!陆珣回来放我出去!不然我死了做鬼都要找你,活了更不放过你!”
下秒钟又呜呜咽咽:“求你了陆珣,我的腿没有感觉了。我真喘不过气你快送我去医院,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好么?以后有什么事五姐都帮着你,我让三哥给你道歉……”
陆珣掏掏耳朵,话这么多能喘上气才怪。
“陆珣你不得好死!”
他弯腰揪起小兔子耳朵要走,身后尖锐的嚷嚷,骤然转为恶毒的咒骂。
“就你这杂种还想成家立业?怎么就不怕将来生个小杂种被当成脏东西打死?你要是有孩子,铁定是医生护士这辈子见过的世上最恶心最肮脏的婴儿!没人看没人肯抱,他们只会排着队打电话报公安!说医院里出了个怪东西!”
“还有那家子姓宋的!”
“谁跟你待着谁就会被你拖累,迟早断子绝孙全家死绝!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只要我活着不肯不放他们好日子过!识相的你就放我出去,背我去医院!以前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一声比一声凄厉诡长,很吵。
兜里打火机犹在。陆珣摸出来,打开,再随手往后头丢出去。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打火机落在车前盖上,仿佛受到极大刺激,猛然拔高大半米,气势汹汹往两边蔓延。
“你这死杂种啊啊啊啊!!”
陆菲然发出破音的尖叫,“我要是活着……”
活着再说吧。
陆珣没劲儿施舍眼神,独自沿着道路往前走。
还得去吃汤圆呢。
他想。
*
徐克己晚了十分钟赶到。前头陆珣走成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这边现场大火熊熊燃烧。而陆菲然半个身体夹在车窗口,嚎啕尖叫吵闹不休。
徐克己:……我好难。
十多分钟前还夸陆老板弃恶从善金不换,结果转头给他丢下个杀人未遂的纵火烂摊子。嫌他头发太多不够掉?还是发了红包物尽其用?
万年收尾徐律师,边绝望边上场救人。
不幸中的大幸约是陆珣的车做过手脚,车门又凹得稀巴烂,多少有点防火的功效。
不过车边汽油泄漏过多,火势凶猛浓烟滚滚。个中艰难光看陆家高傲五小姐就知道了。
原本凭着求生本能嗷嗷乱喊,获救之后完全虚脱,整个人泥巴似的瘫软在地。一口好嗓音粗嘎难听,祝愿她不至于落下后遗症。
当然是不太衷心的那种祝愿。
打了个电话给易管家,对方匆匆赶来接手昏迷不醒的陆五小姐。
至于任性暴躁的陆小少爷……
老管家点头示意:“麻烦你了。”
徐律师被迫硬着头皮上。
前头是万籁俱寂的夜晚,荒无人烟的马路。
两束圆形车灯往前打,他瞪大两只近视且夜盲的眼睛左右寻找,终于在五分钟后成功捕捉到陆珣的一条身影。
看清情形后,只想俯首称臣。
毕竟像陆老板这般负伤在身活力不减,大半夜揪只小兔兔在马路边行走,还能延伸出一串深浅血脚印的人,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
不得不服。
几乎服得想上去暴揍一顿。
然而碍于双方武力值天差地别,徐律师没底气,默默加速追上去,再慢慢减速停下来。
“上车?”他仿佛热情拉客的大爷。
陆珣停下脚步,拉开车门坐上去。
身上凝结着大股大股的血,在寒夜里散发浓重呛鼻味。另有轻微的热气扑面而来。
“还好么?”
徐克己手指微抖,“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还行。”陆珣脸上看不出痛苦。
在部队里呆过的人最了解身体要害,他说还行应该真的还行。也许看着惨烈而已?
“北通医院要五十分钟的路,我记得附近有个小诊所。你说还行的话,去大医院还是……?”
大医院靠谱,小诊所近在眼前。
伤势不重选前者,伤势严重选后者。徐克己是这么想的,非常合情合理有智慧。
奈何陆珣张口来了个:“去朝柳巷。”
徐克己:??
“去朝柳巷干什么?那边有诊所?”
“没有。”
陆珣煞有介事地嘀咕:“有汤圆。”
“有什么?”
徐克己满脸不解,又烦闷:“有病看病没病做检查,请您别在惹是生非了陆老板。二十多岁做女婿的人冷静点行不?”
陆珣:“朝柳巷。”
嘿怎么说不听呢?
“差不多适可而止吧。”
徐克己大声:“好好的账本说烧就烧,没见过你这么身体力行宣言铺张浪费的。账本烧烧就得了,你嫌不够还烧到人身上去了?”
陆珣更大声:“左拐。”
大脑在反抗双手在顺从。
徐律师下意识转进左边路口,徐律师没了面子超大声:“放火杀人未遂知道什么罪名么陆老板?你发我工资,到底是让我抓别人漏洞,还是找机会把你给送进监狱的?我要真有心早送你进去呆好几回了明白不?”
陆老板不屑比音量,冷冷沉沉道:“我要有心,你早在港口海水里泡发了。”
徐律师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陆珣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调养生息、缓解疼痛,冷不丁掀动嘴皮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剩下那两本账本被你们动过手脚。”
你们。
确切来说是徐克己的贴心建议,老管家的再三肯定,最后老爷子口嫌体正直的采用。
“嘶。”
徐克己倒抽口凉气,再次遇上岔路口。
往左是医院,往右是小巷子。他双手把住方向盘,正准备义无反顾正直往左转——
陆珣:“往右。”
好的没问题。
徐律师老老实实往右转,拿余光去瞥。
只见陆珣偏头躺靠着,西装上下晕染出好几块暗色,想必是陈了的血。
月光稀薄,浅光浓影在面上徘徊迷离。他的睫毛根根分明,抱个红毛衣的兔子。破天荒的形象崩塌,像被抛弃之后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打补丁:超能发火惹事的霸王小孩。
“我没卖过你。”
徐律师正色:“说实话你很多行为超出我的底线,不过我没想过用我的底线束缚你。所以除了这次关系重大外,我没找过老爷子。”
废话。
陆珣掀开眼皮给他眼神:不然你早没了。
行,您说的有道理。
红灯停,徐克己又打量两眼:“要不你还是去趟诊所止个血?然后再回家里换件衣服?朝柳巷应该是宋小姐家,你这样……”
实话实说:“特像杀人在逃的罪犯,赶在被抓前跑去饱眼福,或者拉人家女孩远走高飞。我要是你丈人,保准关门轰你出去。”
陆珣又给他眼神自行体会。
徐律师理解:丈你妈的头,白日梦滚。
戾气真重。
他继续开车,陆珣的眼睛转到车旁镜上。
照了照。
眉毛边角破了,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没完没了。脸是灰头土脸的脸,身是一身狼籍的身,他不像罪犯,他像没有排场的黑耗子。
“水。”陆珣摊手。
徐律师摸出温水杯。
脱下衣服挑个干净块儿,泡水擦擦脸和脖子。陆珣再次伸手:“衣服。”
“后面有外套,不嫌弃你穿着。”
为防昼夜温差带来毛衫外套,徐律师谨慎看路同时伸手去够。丢进陆珣膝盖上,他还摊手:“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