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隔着纱帘往池中洒花瓣,低声问她:“九姑娘,沐浴之后可要推拿一番?我观姑娘似有宫寒之症,恰巧我与阿秀妹妹擅长香薰推拿,对此症颇有疗效。”
妙芜睁开眼睛,看向这位名为胭脂的女使,佩服道:“你竟有这样的本事,好厉害!”
胭脂低头一笑,“雕虫小技耳,怎比得上谢家的道法与剑术?”
妙芜心间蠢蠢欲动,极想体验一番胭脂的独门推拿。
谁知她还未说,胭脂便似她肚中的蛔虫般替她取来擦身的巾布,又帮她换上推拿专用的衣裳。
妙芜踩着白狐皮拼连而成的地毯,跟随胭脂绕到浴池后的屏风,躺到一张铺着锦被的暖玉床上。
胭脂将她的衣裳解到腰间,往手上倒了香露,就在她颈后背上按捏起来。过了会,她又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柄手掌长的玉尺,顺着经络替妙芜刮痧。
妙芜觉得背上有点辣辣的疼,那疼劲过后便是通体舒泰。
她舒服得眯上眼睛,差点哼哼出声。
“宿主……”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凉凉的唤。
妙芜用意识回复:“干嘛呀。几天没说话了,一说话就开始吓人。”
“宿主,我觉得你最近有些耽于享乐,消极怠工了。你忘了正经事了吗?”
“没忘呀。”
“那谢荀升上去的黑化值你还没给刷下来呢。”
“我估摸着他有什么难以消解的心结,每次一碰上这心结就要黑化几下。都说心病还得心药医,这种病吧,别人劝说开导都是没有用的,还得他自己想明白。”
“那宿主你好歹搞清楚他的心结是什么吧?”
“我正在努力啊。”
系统被噎了一下,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宿主,我强烈建议你去搞点功德值,兑换一个‘关键节点’提示道具。你现在的状态真地让我很担忧啊。你是我接手过的唯一一个任务失败被丢来做惩罚任务的宿主。你可别再失败了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妙芜道:“功德值啊,你等着,手到擒来的东西。”
她准备一会就去刷刷谢荀的好感度。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最近刷好感变容易了的错觉。
不得不说这胭脂果真手艺高绝,妙芜经她一番推拿之后顿觉酸痛全消,精神百倍。只是刮痧过的地方还有一点刺刺的疼。她穿衣时对镜一照,果然在脖子两侧发现类似青紫的痕迹。
妙芜回到客房内,便见小灵猴丁九正坐在竹箧上等她,一见到她回来,便高兴地跳下来。
“阿、阿芜。”
妙芜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小丁九,待会我带你到太极观各处逛逛吧?”
丁九眨了眨眼睛,“和、和你、你一起吗?”
妙芜点头,“是呀。去找我小堂兄。”
她坐到梳妆桌前,发现桌上有几枚鸽子蛋大小的小铜铃。她将铜铃拢在手中把玩,等了一会,没等到丁九回答,她便回过头,只见丁九走到她脚边,默默地蹲了下来。
妙芜见此也蹲到地上,摸了摸丁九的头,“怎么啦小丁九?”
丁九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才说,“我、我怕。”
“你怕什么?”
“……谢、谢荀。”
妙芜没料到它居然说怕谢荀,她想了想,问:“你莫非是怕我小堂兄的剑?”
丁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问:“你、你很、很喜欢、喜欢他吗?”
“嗯……”妙芜挠了挠下巴,坐到地上,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终于轻轻道:“小堂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当然是喜欢的。”
“可是、可是……”
妙芜看向丁九,笑道:“你想说就说,没有关系。”
丁九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说话居然奇异的没有结巴。
“七年前,他来桃源求夫人。夫人算过他的命格,说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所有亲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夫人说他不是谢家人,却有谢家种,倒是可惜了。不过后面这句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叮铃——
妙芜手里的铜铃掉到地上。她怔了会,才把铜铃捡回来。
原来灵鉴夫人知道谢荀的身世吗?那她为什么……
不过这位大妖还真是厉害,算谢荀的命格真是一算一个准。亲爹成仇,爱人惨死,兄弟背叛,岂不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小丁九,我不信命的。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妙芜走到行李箱子前,打开其中一只箱子,从里头取出灵猴所赠的草鞋和细麻绳。
丁九好奇地看着她:“这是、这是要、要做什么?”
妙芜眼睛微弯:“变废为宝。”
屋外的廊庑下,锦衣少年在夜风中站了很久,直到清脆的铃声将他惊醒,他才闪入黑暗中,从园子里悄悄遁走。
妙芜提着用草鞋和镇妖铃做成的风铃一路叮铃叮当地往谢荀的屋子去了。到了男客这边的厢房,才被小厮告知谢荀刚刚出门去找六公子商议要事,妙芜只好请那小厮带她去找王牧之。
那小厮带妙芜绕到供奉三清尊的正殿,便见王牧之、本观知观并观中几位尊长均汇集在殿中。而谢荀负手站在王牧之身边,正耐心地听知观诉说着什么。
妙芜不好从中打扰,便将风铃轻轻塞到丁九手中,叫丁九帮她拿着,而她自己则踮起脚,朝着谢荀挥了挥手。
她挥了好久,谢荀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谢荀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侧过头,似乎有意躲避她。
妙芜不明白他这是又闹了什么别扭,只好抱着风铃,轻手轻脚地步入殿内,站在一尊香鼎旁听他们说话。
只听那知观说:“说来一切还要从富春山大峡谷说起。”
“半月之前,龙门镇上有乡人来告,说是镇上几个年轻人结伴到大峡谷中打猎,结果一去不回。那几个年轻人的族人集结了族中青壮之辈,入谷中去找,寻了整整三天三夜,几乎将峡谷中每个地方都踏遍,仍旧一无所获。”
“这些人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求到观中。”
“富春山大峡谷一来从来不曾出过匪盗,二来也没有什么猛兽,几个力能猎虎的年轻人入了谷中便一去不回,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实在是件怪事。我疑心是有妖邪作祟,便派出观中弟子去寻,终于在一处山崖夹缝中找到这几人的尸体。”
“说来这几人死状实在凄惨可怖,竟是被刀剑片片割肉,刀刀凌迟而死。偏生割过的痕迹细如发丝,远远看着尚觉尸体完好无损,可待我门中弟子上前搬动之时,才发觉那几人的身上的皮肤肌肉早已被人千刀万剐,手一动便片片脱落下来。”
妙芜听这观主描述得如此“生动”,她用那颗生前遍览恐怖片的小脑瓜子再一脑补,顿时觉得恶心欲呕,不由摸了摸喉咙,做了个干呕的姿势。
待她缓过这劲抬起头来,便见谢荀正盯着她直皱眉。可等她一看回去,他又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将视线移转开来。
好好的怎么又别扭上了呢?
这谢荀上辈子是别扭精转世的吧?
那观主接着说道:“怪事也就是从那山崖夹缝中开始的。我观中弟子在那崖下发现了一柄断剑,剑身俱已损毁,只剩下剑柄仍在。因那些乡民死状可疑,弟子们便将那唯一发现之物带了回来。我和门中几位长老多番求证,最后终于确定此剑乃是出自碧游观。”
“数百年前,大妖灵鉴夫人曾在谷中与碧游观门人大战,当时碧游观派出精锐十三,十二个在她手中重伤,还有一个被她斩于谷中。而被她斩于谷中的人名为凤于,修习杀戮之剑,剑下亡魂无数。”
妙芜听到这里,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谢荀。
谢荀脸上挂着世家公子得体的微笑,静静地聆听观主诉说,似乎对此毫无感觉。
那观主接着说,门中弟子将剑柄带回来后,他多番做法,却并未发现剑柄上有任何邪异。于是此事便被暂时搁置,那剑柄也被锁了起来。
谁知有一夜,一小弟子夜半起夜,忽见另外一名弟子对月舞剑,他初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这位师弟是勤勉刻苦。谁知往后两夜,夜半舞剑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夜,这些半夜出来舞剑的弟子忽然开始持剑对打,红着眼睛互相残杀起来。
虽则此番动静惊动了长老们,被拦了下来,但是刀剑无眼,究竟还是有几名弟子命丧在同辈手中。
那夜之后,观中人心惶惶,诸弟子入夜之后均不敢轻易入眠,就怕惨事重演。
观中几个长老也知道那剑柄有异,可偏偏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们往碧游观中送了书信,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音。他们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往王家递送书信,让王牧之把谢荀这位正宗的碧游门人坑过来帮忙。
那观主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悲伤道:“老朽无能,此事还要有劳谢公子帮忙了。”
谢荀道:“那剑柄何在?取来让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妙芜:太极观真地好有钱!
王牧之:过奖过奖,也就一般般有钱吧。
妙芜 (●′ω`●):王六哥你还缺妹妹吗?
王牧之:……嗯,这个……
谢荀:(* ̄︿ ̄)
第30章 草鞋风铃
少年坐在三清殿高高的屋脊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残破的剑柄。
春日里黑夜尚且漫长,一弯下弦月高悬于空,月光匝地,照亮了庭院地上的朱砂符阵。
这是王家惯用的伏魔阵。谢荀吩咐观主画完,亲自巡查审视了一遍,嫌威力不够,又给添了几笔,将谢家锦衣决中召唤金甲巨灵的符文给添了进去。
观主见他露了这手,心下惊骇异常。
他隐约听说过谢家先祖规定,谢家弟子不得拜入碧游观门下。然而这位谢七公子身为谢家少主,当年却一意孤行,非要叛出家门拜入碧游门下,他原先还以为是因为他在剑术上天赋卓绝,而在道法修炼上天资平平,故而才要拜入剑道大派,以求扬长避短。
今日见了,他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这位谢七公子对于符文阵法的理解,绝不逊于任何精研此道之人。
观主按照谢荀吩咐摆下法阵,准备好缚灵索。
观中部分弟子手执缚灵索占住阵位,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另外一部分弟子则服用了安神汤,此刻已安然睡去,只等着被那无形的力量驱动再重演一次夜半舞剑。
依照谢荀猜测,这只断剑剑柄中可能寄附着剑灵。灵物也,自然不能归入妖邪之列,太极观的人用驱邪的法子对付它,当然无所成效。
几百年的剑灵啊,和他道出同源,若是能够驯化……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剑柄,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之色。
“小堂兄!”
妙芜不像谢荀会飞檐走壁,因此只好叫观中杂役在墙边架了一架长梯,这才顺利爬上屋脊。
她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点一点往前蹭。小丁九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这一段屋脊,她走了许久才从这头走到那头,在谢荀身边坐下。
她手里提着那草鞋风铃,这一路走过来叮铃带响。她才坐下,便伸手轻轻扯了扯谢荀的袖子。
“小堂兄,你刚刚做什么不睬我?”
谢荀别过头,冷冷道:“我没有。”
妙芜耸了耸肩,两条腿往前伸直,单手撑在身后,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谢荀被她这哄娃娃似的口气弄得全身不自在。他皱了下眉,嫌弃道:“你手里提的什么玩意儿?”
妙芜提起那草鞋风铃,手指拨了拨草鞋下挂着的镇妖铃。
“风铃呀,莫非你没见过?”
夜风徐徐而吹,镇妖铃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弱的铃声。顺着风吹送到谢荀鼻端的,还有少女身上幽幽的花香,那是一种甜蜜而惑人的味道。
谢荀眉头越皱越紧,身体越来越僵硬。
“王六家的女使是把你丢进香露里泡了一遍再捞出来的吗?”
“嗯?”妙芜不解地在身上闻了闻,“我身上的香味有这么重?”
“不是香,是呛到臭了。”
“你做什么?”
谢荀眸光一凛,抬手抓住她突然之间伸过来的手。
妙芜道:“独臭臭不如众臭臭。既然你嫌我臭,我当然要把这味道分你一点。”
谢荀身子微微后倾,好似真地害怕会沾染上她身上的气味。妙芜看到他纠结的神色,便哈哈大笑,将草鞋风铃塞进他怀里。
“我逗你呢小堂兄。嗯,这个给你。”
“拿回去,丑死了,我不要。”
“真不要啊?”
“不要。”他答得果断。
“好吧。”妙芜收回草鞋风铃,让丁九把风铃挂到檐角上。
她自言自语地反驳道:“哪里丑了,明明很别致好吗?小丁九,你说是不是?”
丁九无声地点头赞同。心中觉得这谢家小儿果然难以相与。
妙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算算时间,此时应当已是子时之后了。
都这个点了,她本来应该回去睡养生觉来着,可是今晚被胭脂一通推拿之后,她只觉精神抖擞,疲惫全消,到现在还了无困意。
她屈起腿,双臂环膝,将脸枕在臂上,侧头看着谢荀。她的头发因着这姿势倾向一边,露出一截雪腻光滑的脖颈。
“小堂兄,既然你们觉得作祟的是剑灵,为什么不直接抓起来呢,却要费这许多周折?”
谢荀轻哼道:“你可知何为灵?”
妙芜目前对于这个世界的妖魔鬼魅的认知全都来自于《百妖谱》,百妖谱中没有记载的,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