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荀长身站起,脸上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来。
“是很蹊跷。我明日去找司事长老要份巡山人的名册来看看。”
妙芜道:“那小堂兄我就先回去了。你明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再来寻我。”
谢荀嘴角微挑,口中却嫌弃道:“你还是专心向学吧。我能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
妙芜知他惯来口不对心,也不与他计较。她拉起段红昭的手往回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来,撒开手跑到谢荀面前,从腰间解下荷包塞进他手里。
“什么东西?”
妙芜一蹦三跳地跑回去,笑道:“你自己看呀。”
就拉着段红昭跑远了。
谢荀将手中的荷包上下抛了两下,打开荷包,从里头拈出一截指头大小的核桃酥糖放进嘴里。过了会,他微微皱了下眉,说:“甜。”
明明是一副百般嫌弃的模样,却还是拈起下一块塞进嘴里。
他负着手慢慢地往回走,指上勾着荷包的系带。月光下,荷包的影子在地上晃来荡去,动得欢快。
谢荀忽而低头,勾唇一笑,低声自语道:“核桃,补脑的是么?”
第二日清晨,谢荀一刻完崖壁上的石刻,便去规诫堂找司事长老要了巡山人的名册。
他把近五年来的巡山人名册都翻看了一遍,发现所有巡山人都健在。
他正抱着名册沉思间,便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小琢玉”。
整个谢家,会这么唤他的,也只有三叔公了。
他转过身,无奈道:“三叔公。”
红衫紫袍的胖老头手里拿着颗桃,一抖衫子在院中的摇椅上坐下,悠悠道:“臭小子,你那规诫刻完了?”
谢荀将名册合上,“没刻完我能来这吗?”
“听说这次是因为你将洛家一个小辈打了?”
“嗯。”
“打他作甚?”
“我想削他,还要理由吗?”
三叔公哈哈大笑:“你就是这点狂劲像我。你爹年轻时也跟你一样狂,人到中年反而活回去了,益发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你以后可别变成他那样啊,没劲。”
谢荀垂下眼,没作声。
三叔公啃完一颗桃子,将桃核往前头的花盆中一丢,忽然想起什么来,便气哼哼道:“琢玉,你说你那个小堂妹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笨成这样呢?和人对剑喂招,十回里有九回剑是被人直接打掉的。”
谢荀滞了会,哼道:“她不是练剑的料。我本来也没指望她能把剑练得多好。”
“哼,要不是看在她笨虽笨,人倒有股子韧劲,手都被打肿了也没皱下眉,我早把她从校场里扫出去了。真是八百年没见过这么笨的……诶,小琢玉,你上哪去?”
谢荀将名册往衣襟里一插,人已经走远了。
一日修行结束后,妙芜照例和段红昭结伴回碧桃林。
段红昭一路小声道歉:“阿芜妹妹,实在对不住,我的剑好像不大听我的手使唤。”
妙芜摇头道:“嗯,不怪你。”
两人正说着话,一抬头,便见谢荀倚靠在一棵碧桃树下,似乎是在等人。
他一看见两人,脸色便有些冷。
“你跟我过来。”
谢荀说完转身便往乾一十三院走。
妙芜应声跟上去,段红昭也跟着。两人走了几步,便见谢荀转过头来,语气有些不虞道:“你跟来做什么?难道你也住乾一十三院?”
段红昭看谢荀这副冷脸,不由小声跟妙芜咬耳朵道:“看你家小堂兄这样,怎么感觉这火气是冲我来的啊?我招惹他了吗?”
“还不走?”
谢荀声音一高,妙芜就不禁将腰杆一挺,自动迈开步子往前走。
她趁隙回头同段红昭挥手告别,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小堂兄发了什么病,总之你先回去吧。”
段红昭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地摸了摸头,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在谢荀那日听到她想叫他入赘到小段家上头。
两人一路走回乾一十三院,谢荀抱臂往院门旁一站,道:“开门。”
“小堂兄,你今天不太高兴呀?”
谢荀看见她右手手背高高肿起,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一片红痕,便觉刺目极了。他嫌妙芜开个锁也拖拖拉拉,便从她走里勾走钥匙,自己开了门,一路畅行,进到妙芜房中,在桌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样事物丢到桌上。
“擦药。”
妙芜这才明白原来谢荀是来给自己送药的。
她在桌边坐下,拧开药膏的罐子,用手指抠了一点药膏在手背上慢慢涂开。
她笑嘻嘻道:“原来小堂兄你是来给我送药的啊。”
“练个剑也能被人打到手,你本事见长啊。”
妙芜叹气:“唉,我天资愚钝嘛。”
“如果实在学不好剑,不学也罢。”谢荀忽然道。
妙芜抬头看向他,目露不解。
“人各有所长,既然剑术非你所长,你便把御符之术学好,也足够了。”
妙芜小声道:“可是月底有大考呀,万一剑术过不了,可是要被长老们丢到大峡谷里的。”
谢荀默了一会,忽然长身而起,道:“你跟我来。”
妙芜被他拉扯着站起来,一路向外行去,出了碧桃林,七拐八拐地,竟不知被他带到哪条山道上。
天色渐暗,林子里传来鹧鸪鸟的叫声,悠长而哀怨。愈往前走,雾气愈重,渐渐地开始不辨方向。妙芜只好紧紧牵住谢荀衣袖,唯恐跟他走散了。
她迟疑地问道:“小堂兄,我们是在下山?”
久久不闻谢荀回复,她心头顿时一颤,手里不由紧了紧,觉察到谢荀袖子一角依然好好地牵在她手中,她才放下心来,又唤了一声“小堂兄。”
“嗯。”
妙芜问:“小堂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大峡谷。”
“去那里做什么?”
谢荀抬头看了眼天空中高悬的圆月,用一种带了点逗弄的语气说道:“今天月色好,大峡谷中起魇了,我带你去长长见识啊。”
起魇?
妙芜忽然想起丁九和她说过,大峡谷中有一处秘境,秘境中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隙,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有妖雾从裂隙中冒出来,灵猴们将这妖雾称之为魇雾。
相应的,妖雾从裂隙冒出来便称之为起魇。
据说妖雾起时,秘境中凶险异常,便是大峡谷中出生的灵猴们也不敢在秘境中多呆。
妙芜但凡听得“凶险”二字,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走。
她松开手,慢慢往后倒退,心虚地笑道:“呵呵,小堂兄,这我就不去了吧……”
谢荀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拽着她继续前行。
妙芜大叫起来:“不,小堂兄,我不去!我不想去长见识!我觉得平日里的见识尽够了,完全不需多这一遭!”
少年笑声清冽。
“这可由不得你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某年某月某日,一名“惊蛰君”的楼主在仙门内网论坛中发帖求助——
老婆是青铜,求问怎么才能把她培养成王者?在线等,急!!!
小段:请问楼主自己是青铜还是王者?
惊蛰君:王者谢谢。
隔壁老王:楼主sb鉴定完毕。你自己都是王者了,还管老婆是不是青铜?话说楼主这样是怎么娶到老婆的?
第37章 离魂出窍
大峡谷中怪石嶙峋,草木稀疏。清冷的月光似乎给谷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银色的霜华。猛烈的罡风在峡谷间回荡,发出呜呜的响声。
妙芜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荀身边,指间紧紧夹着道黄符,一听到什么响动便猛地举起手来。
谢荀抬起一根手指按下她的手,好笑道:“这都还没进到峡谷腹地呢,你紧张什么?”
妙芜哭丧着脸,“小堂兄,你是非要我跟你进去长见识了,是也不是?”
“你这御符之术学了有段时日了,总是在家塾中与同窗练手到底比不得真刀真枪地退邪除秽。来此历练一番对你大有好处。”
“而且这魇雾也没那些灵猴说的那么邪乎,不过是些残光旧影,雾气中化生出的妖邪也大都为幻妖。既为幻妖,便是生自于虚无,只要你心中不惧,它们便无法真正伤害到你。”
妙芜喵了谢荀一眼,语含嗔怨:“这么说小堂兄你是带我来练胆的?”
谢荀从胸膛中发出一声闷笑,对此不可置否。
两人逐渐深入到峡谷腹地,这时两侧岩壁愈发高耸陡峭,隐隐有往中部倾倒之势,使得此地愈发显得逼仄。再往里深入一里,雾气转浓,渐渐地浓稠有如半湿木材点着后冒出的白烟。
妙芜将手臂往前伸直,发现不过是一臂之距,她便连自己的手都瞧不到了。
她不由往谢荀那边又靠了靠,低声唤道:“小堂兄。”
无人应答。
“小堂兄?!”
她急起来,伸手往谢荀那个方向抓了一把,却落了空。
难道谢荀丢下她走了?
妙芜心跳加快,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谢荀不是这等不靠谱之人,断然不会一声不吭就丢下她走了。这雾里定然有古怪。
既然此刻孤身一人,她再害怕也只能靠自己了。
妙芜点燃一道火符,用神识控着悬在前头,火光穿透浓雾,映得周身方圆三尺之地内一片澄黄。
妙芜记得来时的方向,不敢再往前走,便转过身往出谷的方向倒回去。可是走了很久,依然没有走出雾气笼罩的范围。
妙芜不敢再妄动,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忽然看到前头有道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看着特别像谢荀的剑光。
她愣了一下,继而拔足追上,边跑边喊:“小堂兄,你等等我!”
她追了一阵便给追丢了,再停下来,就发现身边的雾气稀薄了很多,隐隐可以看出左手侧是一面倾斜的岩壁,壁面光滑,被月光一照,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右手侧则风声咆哮,一瞥之下似乎可以看到地上裂开一条黑洞洞的巨大缝隙。
妙芜想起丁九说的大裂隙,赶紧往左边一跳,远远躲开。
“嘻嘻,胆子这么小,可怎么在这里混?”
耳边陡然传入一声嬉笑,妙芜乍闻之下头皮都快炸了。
她僵着脖子转过头,见到地上蹲着一只猴子,看上去有把年纪了,两道长长的白须眉从两边垂下。它用爪子卷动其中一边的眉毛,笑问:“嘿,女娃娃,你带了吃的没有?”
妙芜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把,解下装酥糖的荷包。她蹲下身,将荷包递过去,那老猴子伸爪来取,爪子却从她的荷包和手掌间穿了过去。
妙芜心间一惊,垂目看去,只见这老猴子双脚微微悬空,竟是一只死了至少有二`三十年的孤魂野鬼。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见老猴子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悲伤地低着头看自己的爪子。她憋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问道:“原来你已经死了呀?”
老猴子将眼睛一瞪,眉毛一吹:“什么叫我死了?你不也死了吗?”
妙芜说:“我没……”
然而她低头看去,便见到自己亦是双脚离地悬空。
这可将她吓了一跳,慌乱间她喃喃重复道:“不,我不信,我没死呢。我刚刚还好好的……”
老猴子打断她的话:“你不信自己死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妙芜跟着它往前飘行,来到一口井口与地面齐平的地井前。
老猴子道:“你往这捞月井里照照,可否看清你自己的脸?”
妙芜将信将疑地靠过去:“你不会把我推下去吧?”
老猴子气道:“我甲五好歹是灵鉴夫人手下一员大将,能干这种背后偷袭人的缺德事儿?”
“况且你都成鬼了,你还有啥可怕的?”
妙芜一想也是,便坦然地跪下,趴到井边,探头去看。
只见三尺方圆的井中倒映着一轮硕大如盘的圆月,几乎要将整个水面占满。妙芜临水而照,便见月亮的影子上渐渐浮出一个人影来——
一双清亮的杏子眼,圆圆脸蛋,脸颊上带了点少女特有的婴儿肥——正是她生前的脸。
说来她和原主的相貌倒有七`八相似,只是原主生得更秾艳一些,她因为眉宇间久缠病气,容貌上就显得寡淡了几分。
不过她们的命运倒是出奇的相似——原主因为意外瞎了一只眼,而她因为脑部肿瘤压迫视觉神经,病到后期几乎等同失明。
老猴子在旁边继续说道:“这井只能照出魂魄,照不出活人。这下你信了吧。”
妙芜伸手点了点水面,水中的月亮连同自己的倒影便倏然消失。井水清透,借着月光可以一直看到井中极深之处。
妙芜看到井中浮着一样事物,看上去极为眼熟。
然而不待她细思,耳边便响起老猴子的呼哧之声:“瓜娃子作死呢!这捞月井里沉积的都是怨气,你敢直接拿手去碰?小心变成厉鬼不得超生!”
妙芜赶紧把手缩回来。
她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死。那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中离了魂,而谢荀并没有及时发现。
生人离魂,初时肉体只会表现出神智昏聩,浑浑噩噩的状态。若没有及时进行召魂,三炷香一到,离魂之人便就真的死了。
当今之计,她要尽快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她问那老猴子:“你当初是怎么死的,如何被拘在此处这么些年依然不得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