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感叹道:“你们家的儿郎这皮相是真的好。二十四君,光你们谢家的人就占了榜上五位。”
妙芜往下翻看,只见她家三位长辈:家主谢涟,爹爹谢泫还有三叔谢玉郎赫然榜上有名。然后便是大哥谢谨,被称为“霜降君”,谢荀被称为“惊蛰君”。
妙芜奇道:“为何我小堂兄是惊蛰君?”
段红昭道:“咦?你竟不知晓吗?你这位小堂兄从前在南疆虫谷曾经仗着一把飞剑斩尽谷中蛰虫,又因他是二月出生,故而便将惊蛰这号给了他。”
妙芜咳了声,又继续往下翻,忽然看到一幅男女合画的小像。
那女子手擒一盖荷叶半撑在头顶,生得娥眉琼口,容貌出尘,如同仙娥降世;而她身边的男子则半展折扇,气度高洁俊逸,俊美无匹,脸型五官与那女子隐约有几分相似。
女子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柳氏明瑶,小满君。
男子旁边亦写着一行小字:柳氏悦容,寒露君。
段红昭道:“这两个人是谁,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妙芜的心却砰砰跳起来。她知道柳明瑶是谁——那是她大伯娘的名讳!
谢家家主亡妻的事情在谢家仿佛是众人默认的禁忌。妙芜刚到这个世界时也曾想探听一番,然而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地打听,所得的信息依然有限。
她只打听到这位大伯娘的闺名,知道她是小家族出身,当年大伯父排除万难才将她明媒正娶,迎入谢家。只可惜伊人短寿,红颜薄命,这位大伯娘在仙门大乱中诞下一子,此后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依着妙芜遍览各色故事的直觉,她隐隐觉得这位大伯娘的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肯定和当年的仙门大乱还有谢荀的身世有关。谢荀的心结说不定就是这个。
奈何她费了半天劲儿,就是没打听出什么来。就连宝翠这样的包打听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无能为力。
看这图上男女,都姓柳,容貌又如此相似,显见得应该是兄妹或者姐弟。
只是为何从没听说过谢荀还有个舅舅呢?
如果说谢家人得了家主命令,不得提及当年往事,可谢家好歹是盘踞江南的世家大族,堂堂家主之妻的来历,竟连段红昭这样的外人也不知晓,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妙芜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嘴唇,小声问:“段姐姐,你这小册子能不能借我好好看看?”
段红昭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纸页,道:“借当然是可以啊。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哦。”
妙芜伸手接过,郑重承诺:“人在书在。”
段红昭有如壮士断腕一般沉重地把册子塞到妙芜手里,口中不停地嘱咐道:“说好了哦,一定要保护好它哦。”
妙芜被段红昭这副小心爱惜的模样逗笑了。她小心地把册子贴身放好,一抬头,便见丁九扒着窗户在等她。
她便站起来,同段红昭告别:“段姐姐,我还有些事情,咱们今日暂且别过吧。”
段红昭一听她这般说,眼睛登时一亮。
“你可是要去寻谢琢玉吗?我和你一起啊!”
妙芜讶然道:“你怎么知……”
忽然间闭了口。
后山乃是家塾弟子受罚之地,不可随意出入。然而丁九从丁一那里知道了另外一条入山的小路,妙芜正是要跟随丁九从小路摸进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然而要想不带上段红昭,现在看来又似乎不太可能。
妙芜叹了口气,笑道:“段姐姐,你跟我来吧。”
半个时辰后,妙芜就和段红昭走在进后山的小路上了。
两个人是偷偷摸进来的,因此也不敢打火把,只能借着妙芜手中一方萤石照明。
萤石绿幽幽的灯光照在山路上,黑黢黢的树影仿如鬼影幢幢,从幽深的树林中时不时传来“叽叽”、“咕咕”的虫鸣鸟叫。
妙芜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是害怕的那个,没想到段红昭待天黑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此刻正小鸟依人地靠着她,一听到什么响动,就一惊一乍道:“啊,阿芜妹妹,那是个什么东西!”
“啊,阿芜妹妹有个东西从我脚上跳过去了!”
妙芜先时还以为多个人陪,能给她壮壮胆,却没想到叫人作陪,她却险些被此人的一惊一乍吓破胆。
妙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安慰道:“段姐姐,刚刚从你脚上跳过去的不过是只蟾蜍罢了,你莫怕。”
段红昭拍了拍胸口,道:“哦哦哦,我不怕,不怕。”
刚说完,忽然又是一声大叫,妙芜怕她这尖叫引来巡山人,赶紧踮起脚捂住她的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前方山道上有火光一闪。
丁九从前头跳回来,道:“阿芜、前面有、有人巡山、山。”
妙芜捂着段红昭的嘴慢慢退到旁边树丛里,小声道:“他应该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先躲起来避一避。”
谢氏家塾是有宵禁的,过了时辰还在外头游荡,甚至还往不该去的地方闯,叫巡山人发现了,拿到长老跟前,肯定又是几百遍规诫罚下来——
妙芜被罚抄家规,已经抄到怕了。
两人退到灌木丛里躲起来,妙芜把萤石收倒怀里,用衣服盖着,不叫萤光外泄。
过了会,有脚步声靠近。
妙芜两人屏息静待,连大气也不敢出。等了一阵,那脚步声和火光终于又远了。
为保险起见,两人又在灌木丛里蹲了会,脸上皆叫不知名的虫子咬了好几口。直到丁九探风回来,跟她们打了个“快走”的手势,她们才如蒙大赦一般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段红昭一时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摸到一截衣袖。她初时以为是妙芜,便道:“阿芜……”
再抓了一把,便觉那衣袖布料粗糙,似乎不像妙芜身上的衣物。
妙芜站在前头应道:“段姐姐我在这里。”
段红昭心间猛然一惊:阿芜妹妹在前头,那她身后这个是谁?
不待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一双冰冷的手迅不及防探出来,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妙芜听到树丛哗啦一阵响,紧接着段红昭就倒了下去。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时想不得许多。她并拢二指竖在胸前,捏出谢家锦衣诀的手诀,喝道:“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她身上锦衣的符文霎时亮起,金光烁烁。一只威武的金甲巨灵从她身后冒出来,长戟一探,往妙芜所指的方向杀了过去。
金甲巨灵所到之处,黑暗避退。
借着这光亮,妙芜看到段红昭被一个身材佝偻的人掐住脖子按在地上。那人穿着巡山人的服饰,一双手如同鹰爪,皮肤上黑斑遍布,可怖至极。
妙芜见此人足不点地,心中已确定他不是活物,当下便驱动金甲巨灵一戟穿透了他的胸膛。
金甲巨灵一戟刺出,那人便爆炸开来,化为星星点点的绿色鬼火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段红昭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边咳边道:“我的娘,差点被掐死!”
远处几点火光倏然靠近,远远的有人声传过来。
“是谁?谁在那里!”
妙芜收回金甲巨灵,拉着段红昭往后山急速奔跑。
“走走走!快点儿,被抓住就惨了。”
果然这几天淬体不是白练的。妙芜往身上贴了风行符,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从树下经过时,树叶簌簌作响,被她身上的风卷落一地。
妙芜心中暗悔,早知道就早些把风行符拿出来好了。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便见前方一方深谷,崖壁陡峭,直插云霄。谷外竖着一块界碑,上书:悔过崖。
妙芜瞥见崖下立着一条修长的人影,十点蓝光湛湛的剑芒环绕在那人周身。
便是这里了!
妙芜拉着段红昭一头冲了进去,喊了一声“小堂兄”,左右看看,看到崖下有一条隐蔽的石缝,便拖着段红昭钻进去。
她这样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可真是叫谢荀吃惊不小。
谢荀皱了下眉,正打算开口询问,便听得石缝内传来少女慌乱的声音。
“小堂兄,巡山人抓我来了。你帮我挡挡,拜托拜托,救命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段红昭:嘿嘿嘿,阿芜妹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妙芜:……
谢荀[阴森森]:哦,你要给她看什么好东西?
第36章 兄长的见识
悔过崖的界碑外火光晃动,人影绰绰。
巡山人的声音隔空传来,在空荡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响。
“七公子,方才有人闯到后山来了,您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影在附近出没吗?”
谢荀抱臂站在崖壁下,斜眼看向妙芜,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应声。
巡山人未听见他应答,便又开口问了一次。
妙芜藏身在石缝中,冲谢荀的方向拼命摆手,可谢荀就是不理会她,把她汗都急出来了。
要是被捉回去再罚抄几百遍家规,她觉得自己的手大概就要废了。
那巡山人一连问了三`四遍,谢荀才慢悠悠地答道:“此处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影,你们到别处看看吧。兴许是哪个不清楚塾规的小弟子走迷了路,无意间闯进来了吧。”
巡山人道:“看着不像。那人一见到我们就跑,倒像是有备而来。最近山下的大峡谷中出了人命案子,龙门镇上的徐家剑庐也是怪事不断。我们就怕那小弟子闯到不该去的地方,回头出了什么岔子,可就麻烦了。”
谢荀赞同道:“你所言有理。我若见到人,就把人提去给你们。”
巡山人笑道:“多谢七公子。那我们就先到别处看看。”
界碑外的火光渐渐远去,山谷中又恢复一片幽暗,只有谢荀的剑芒悬浮在半空中,发出蓝幽幽的光。
妙芜拉着段红昭从石缝里钻出来。
她拿手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心有余悸道:“小堂兄,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把我们卖了。”
谢荀盘腿在一块石面平整的磐石上坐下。
“说吧,你跑到后山来做什么?”
“我……”
段红昭抢着答道:“当然是来看你了。”
谢荀这才注意到妙芜身旁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女。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少女身上掠过,一瞥之下乍然见到她脖颈间十道青黑的手指印。他不由将眉头一皱,问:“你们来时路上遇到什么了?”
妙芜差点没跟上他这思绪跳跃,愣了一愣才道:“来时路上……碰见了一只鬼?”
谢荀挑眉:“厉鬼?”
妙芜这才转头去看段红昭的脖子,一看之下也是大惊失色。
段红昭方才遇鬼袭击,在民间有个说法,叫作“鬼压身”。
一般的鬼压身只会让受制者觉得身体沉重,无法动弹。只有含怨死去,极为凶煞的厉鬼才会在人身上留下阴痕,也就是类似段红昭脖子上这样的鬼手印。
妙芜仔细回想了一下,心中也颇觉奇怪。虽说谢氏家塾背靠富春山脉,颇多荒野。人气一少,碰上个孤魂野鬼也属平常。可在仙门世家的地盘上出现厉鬼,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家塾的长老们年年都会带着手下弟子进行拔禊仪式,驱除妖邪;再者家塾中遍布镇妖铃,若是真有厉鬼现身,势必会引得镇妖铃异动,又怎么可能会无人注意到呢?
“小堂兄,方才那厉鬼显形时,身上穿的是巡山人的服饰。我看他足不点地,悬空一尺,应该是近两三年新死的鬼。”
谢荀皱眉道:“近两三年?家塾这里一向太平,近来从未听说过有巡山人惨死后化为厉鬼的。”
他从石上跳下,扬手一招,将附在山壁上刻字的十点剑芒尽数收回袖内。
“你带我去厉鬼现身之处看看。”
方才乌漆嘛黑中一顿瞎跑,妙芜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她们到底是在哪段道上遇上厉鬼了。于是只好抬头去问躲在树上的丁九。
丁九拨开叶子,从树丛间冒出一个头来。
“我、我记得的。”
妙芜拍手道:“那太好了。小堂兄,咱们这便走吧。”
谢荀点头,当先而行。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奇道:“怎么不走了?”
妙芜被段红昭拉着手,亦是奇怪道:“段姐姐,你拉着我做什么?”
段红昭低着头,脚尖拨拉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个什么……你们看哈,这天这么黑,我们还去找那厉鬼,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哦,我是说,有点不怎么安全啊?”
谢荀哼道:“鬼物只在夜间显形,你不趁夜去看,还想大白天等它出来?”
妙芜握住段红昭的手,小声问道:“段姐姐,你莫不是害怕?”
段红昭嚯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脖子,干笑道:“哈哈哈,哪能啊。我是仙门中人好吗?要是怕鬼,说出去不是叫人笑死了?我不怕,不怕。”
她说完拖着妙芜大步往前迈,“走,现在就走。”
谢荀道:“障目符带了吗?把障目符贴上。”
二人依言而行。
三人一猴由回到方才事发之地,妙芜指着被段红昭压倒的草丛,手脚并用,真身上演了一番那厉鬼袭击段红昭的全过程。
谢荀走入树丛中,半蹲下来,指尖凝出一点幽蓝光芒,竟是不用符箓,直接用剑气在虚空中画起符文。
妙芜见他画了一道风系符文,最后一笔落下,幽蓝的符文倏然炸开,无形的气浪以谢荀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推开,空气中,隐隐能够看见风流震颤。方圆一里内草木簌簌作响,颤动不已。
过了会,风力散去,谢荀摇头道:“它不见了。”
段红昭悄悄松了口气。
妙芜:“小堂兄,你可是觉得这厉鬼来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