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顶,她一刻不歇,又跟着空中的飞剑往山下走。
她正专心赶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妙芜侧首,见到一名容貌俊美的少年挤在狭窄山道的另外一边,特意与她并肩而行。
妙芜记性向来是不错的。这个少年她在花灯宴上见过,即便当时他落了水,衣发全湿,和现在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全然不像,妙芜依然坚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她心眼小,当时这少年骂她是“小独眼”,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少年许是正在变声期,一把鸭公嗓,声音并不怎么好听。
“五行八卦,乾气化生不周风。九姑娘使得一手好风。”
嗯?
那天不是还骂她是瞎子来着吗?
怎么今天这话听着是想和她套近乎的样子?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妙芜冷淡道:“哦。多谢谬赞。”
她说完,以意识操控风流,环绕在周身的风流忽然急速旋转起来,生生迫得那少年不得不远远避开。
妙芜歪头一笑:“抱歉,我先行一步了。”
那少年被妙芜的风卷起的草叶木枝弄得一身狼狈,不由大为恼火。他挥了挥袖子,扫掉头上的草叶,眼神逐渐变得森冷起来。
身后有同伴跟上,见少年停在山道上不走,便奇道:“子桑,你怎么不走了?这还一趟都没走完呢。”
洛子桑回头看向同伴,有如变脸一般,俊美的面庞上赫然又是天真无邪,眉目良善的模样。
“我有些累了,歇歇便走。你不必等我,先走吧。”
那同伴点头:“好嘞子桑,那我就先走了。”
待同伴离去,洛子桑便卸下温良的面具,又恢复阴冷的模样。因着容貌俊美,有些男生女相,便愈发显得阴毒刻薄了起来。
他折断手中枯枝,森冷道:“不过是个瞎子,真当我愿意讨好你吗?要不是小家主希望谢洛两家联姻……哼!”
洛子桑将枯枝丢在地上,用力碾了两脚,直到将那几根枯枝碾成齑粉,这才掸了掸身上衣衫,继续往山下行去。
少年刚刚站立的山道上,靠近山壁的土坡上,有棵松树的树冠轻轻一动,须臾,两道黄符从枝叶间挤了出来,分朝两个方向飞了出去。一个往山上去,一个往山下飞。
等到妙芜从山脚返回,接着往山上爬时,便见一道风信符朝她飞了过来。
妙芜有些莫名地接住那符,定睛一看,认出黄纸上的符文确实是自己所绘。她便有些奇怪,莫非是丁九给她传信了?
她将那符往空中一抛,符纸的朱砂符文便化为一道无形绯色的风漩钻入她耳内。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蜗内荡开——
“不过是个瞎子,真当我愿意讨好你吗?要不是小家主希望谢洛两家联姻……哼!”
妙芜慢慢睁大了眼睛。
“九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妙芜心下一惊,猛地将飘在半空中的风信符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那名为洛子桑的少年好生打量了几番,未被眼罩遮住的左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述的光芒。
洛子桑叫她这一看,当下身上便如长了刺般难受。
“好呀好呀。”
洛子桑实在弄不懂这谢家九姑娘是有什么毛病,怎么刚刚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这会又变成了笑脸相迎。
“什么东西叫九姑娘这么开心?”
妙芜背着手,摇了摇头,抿唇笑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好像是长得挺俊的。”
洛子桑脸上的笑僵了片刻,似是没料到少女会突然冒出如此大胆的说辞来。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思索间,忽又听妙芜叹息道:“可惜呀……”
“可惜什么?”他皱眉问。
妙芜却早就展开身形,往山上疾掠而去,将他远远抛下。
可惜什么?
可惜,若是和我大哥还有小堂兄比,你就连他们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了。
富春山巅,谢荀靠坐在一棵虬曲的古松下,右腿伸直,左腿屈起,左手放在膝上,百无聊赖地敲着膝头。
忽地,一柄木剑穿透云海,朝他面目飞射而来,在将将碰到他鼻尖之时停了下来。
谢荀睁开眼睛,用一根手指将木剑拨开,笑道:“三思,别闹了。”
木剑顺势往旁边一拐,绕着他飞了几圈,而后忽然朝山下一蹿,片刻后再飞回来,剑尖上便挑着一张风信符。
那黄纸上的符文有种信马由缰般的肆意不羁,若是叫教授御符之术的九叔公见了,定要破口大骂——歪七扭八,画的什么玩意儿!
谢荀抬手接住那风信符,用力一捏,符纸上的朱砂符文便化为风漩钻入他耳内。
待得听完,谢荀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凝住。他将符纸往怀中一塞,长身站起,扬手一招:“三思。”
木剑落入他手中。
谢荀提剑往山下而去,一路行到家塾广场上。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顺利完成今日淬体任务的弟子,头上佩戴的发带早已由月白变为金色。有些弟子许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试炼,此刻正互相指着对方的发带交谈着,脸上或是兴奋,或是低落。
谢荀一路行到人群中,目不斜视,目光定定地锁着某一处。
妙芜远远看见他,便迎上来,高兴道:“小堂……先生,我今天淬体过了。”
谢荀看她一眼,应道:“嗯。”
便拨开人群继续着往前走。
妙芜有些莫名,谢荀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怎么了?
许是谢荀这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到得后来,众人皆不由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谢家的五行八卦符有千万种变化,乃是御符之术根基,不过真要将这整套符咒吃透嚼烂,所费时间实在太长。这般说起来,倒比不得我们洛家的……”
洛子桑正被几名少年拥簇着侃侃而谈,忽见人群自动往两边散开。同伴则拼命地用手指朝他身后比划。
他不解地转过身,便听得铮然一声剑鸣。
谢荀经过王雁回身边时,顺手将她手中的太极诛魔剑抽了出来,扬手一抛,丢到洛子桑脚下。
他用木剑指着洛子桑道:“捡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荀:你骂谁是瞎子?
洛子桑:……她本来就是个瞎子!
谢荀:把剑捡起来。
洛子桑:谢琢玉!你莫要以为这是你们家家塾便可仗势欺人!
谢荀:仗势欺人?你说错了。我要削你,比痛打癞皮狗还要简单。
【狗:啊,狗生艰难,我做错了什么15551?】
第34章 兄长不入赘
洛子桑上回在花灯宴上便已见识过这位“姑苏双煞”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行事风格。况且现下这么多世家子弟都眼睁睁地看着,谢荀叫他捡剑,分明是要与他比试。他若要怯了,岂非堕了金陵洛家的声名?
洛子桑只要想起他那位二哥——洛家小家主折磨人的手段,便觉胆寒。
洛子桑脚尖一踢,将地上的太极诛魔剑勾起来,握在手中,手上挽了朵寒光闪闪的剑花,摆出洛家金鳞剑的起手势,道:“谢琢玉,你一大早就非来逼我动刀动剑,总要给我个理由。否则我回头便要去问问谢家长老,这难道就是你们谢家子弟的教养和待客之道吗?”
“我要削你,还要跟你讲什么理由?笑话。”
谢荀冷笑一声,手中的木剑瞬间就到了洛子桑面前。
洛子桑猛然后退,双腿一蹬,身子向后翻起,欲要躲开谢荀疾猛的剑势。然而谢荀太快了,他刚刚落地站稳,谢荀就一个扫堂腿过来将他撂倒,同时一柄木剑伸过来在他脸颊边狠狠拍了一下。
谢荀拍的那下极狠,当下他的半边脸就红肿起来。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谢荀这一下立时激出了他心中的恨意。
洛子桑举剑削向谢荀的木剑,拼着身上挨打,不要命地攻向谢荀。
但是没用。
谢荀速度远胜于他,往往他才刚抬了个手,谢荀便已看出他下一招的破绽。哪怕最后他动用了剑气,谢荀单凭手中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也能压着他打。
最后谢荀像猫逗鼠一般终于逗够了,剑尖一刺,勾住洛子桑手中太极诛魔剑的剑穗,木剑往前一送,再一抽,洛子桑的剑就脱手而出。
谢荀反手一甩,那剑便脱飞而出,长了眼睛一般自行归入王雁回拿在手里的剑鞘,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分毫不差。
王雁回低头看着手中的太极诛魔剑,脸上一时呆怔。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惊叹。
今早这一场虽然是洛子桑一人被动挨打,但打得实在精彩。
谢荀不靠剑气,就能压着洛子桑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他也动了剑气,那洛子桑还跟人打个毛球?!
人群中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咬着耳朵小声议论起来。
“原先我听说谢家少主要到谢氏家塾代授剑术,心中还颇不服气,现在看来,便是我族中长老,也没几个在剑术上有如此造诣的。”
“天下第一剑道大派碧游观,果然名不虚传呐……”
洛子桑扶着肩膀站起来,阴森森地盯着谢荀。
谢荀提剑走近他,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再叫我听见你说她是瞎子,我割了你的舌头。”
洛子桑乍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谢荀:“你,你……你怎么……”
谢荀冷眼看他,嗤笑道:“还有,你这种货色,不配。”
正在这时,场中高台上的铜锣一声雷鸣,有人扬声道:“时间到——”
声音如浪潮般从高台上往四周推开,清晰地在富春山间回荡起来。
场中所有弟子听到此令,也顾不得看戏了,忙各自归队站好。谢荀从诸弟子间走出来,走到高台下,站到授课的先生中。
一群先生皆是年过而立,谢荀站在其中,个子最高,年纪最轻,皮相最好,引得无数女弟子频频注目。
妙芜置身人群之中,有心想找谢荀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此时山长已经在台上讲起话来,她不敢贸然走动,只能生生忍着。
有个身着紫衣的女弟子摸到她身边,抬起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小声问道:“谢家锦衣,你是谢家人?”
妙芜点点头:“我是谢家人,敢问姑娘你是?”
那女弟子个子颇高,一双丹凤眼,英气的长相中带着几分少年式的飒爽。
她咧嘴一笑,露出八颗亮白齐整的牙齿,“我啊,我是金陵小段家家主之女,我叫段红昭。还未请教妹妹的名字?”
“你叫我妙芜就可以了。”
段红昭笑笑地喊了声,“好嘞,阿芜妹妹。”
得,这倒是个自来熟的直肚肠。
段红昭双手背在身后,朝谢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那位便是你们谢家的少主,人称‘拼命七郎’的谢琢玉?”
妙芜不清楚谢荀是不是有“拼命七郎”这么一个绰号,但他性子里确实有股拼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狠劲。
“嗯,他是我小堂兄。”
“什么?!”段红昭望向妙芜,脸上露出既惊且喜的神情。
妙芜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不由问道:“你、你怎么这么看我?”
段红昭笑得愈发灿烂,跟只闻着了鱼腥味的大猫似的。
“诶,那你和你小堂兄关系好么?”
“嗯,”妙芜想了一阵,有点迟疑道,“应该……还算不错吧?”
段红昭笑着用手在妙芜肩膀上拍了两下,拍得她一边肩膀不由矮下去三分。
她自言自语:“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
妙芜叫她拍得肩膀都快掉下来,赶紧往边上挪了挪,与她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谁知这位段姑娘却极为热情。她长臂一伸就将妙芜揽了过来,低头靠在妙芜耳边道:“那你知道你家小堂兄为什么要揍洛子桑吗?还打人脸,啧啧,我看这洛子桑脸肿的,真是好惨。”
“我、我不知道。”
段红昭道:“不知道也没关系。这洛子桑在金陵城内靠着他那小家主二哥嚣张惯了,还真以为普天之下皆洛家了?反正我看他挨揍,心里可是痛快得很。”
虽然妙芜知道这洛子桑背地里骂她是瞎子,甚至还存了娶她好促成谢洛两家联姻的心思,着实叫她心中不爽快,但她却更担心这厮背地里告黑状,连累谢荀受罚。
“你看,”段红昭忽然往洛子桑的方向指了指。
“这厮惯来欺软怕硬。打不过你小堂兄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敢逮着自己家里那脾性好的作践。”
妙芜顺着段红昭的指尖看过去,只见洛淮一身浅蓝衣衫站在洛子桑身旁,看洛子桑的动作嘴型,似乎是在骂那洛淮是“蠢货”、“榆木脑袋”、“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洛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任由他辱骂,从头到尾连眉毛都不曾皱上一下。
过了会,他似乎觉察到妙芜的视线,便朝妙芜这边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
妙芜赶紧收回视线,心中默默想着,下回要是集够了功德值,定要先看看和洛淮有关的剧情碎片。此人装傻充愣、忍耐涵养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只怕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段红昭看懂了洛子桑骂人的嘴型,当下便嗤道:“他洛子桑也好意思骂人有娘生没娘养。好像他的出身就多么高贵似的。”
妙芜有心要打听情况,便问:“这是怎么说?”
正在此时,台上的铜锣又响了一声,家塾山长说完场面话,便下令解散,放诸弟子去膳堂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