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芜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再回头看时,却已见不到谢荀的踪影。她只看到洛子桑手捂半边脸,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逆着人流朝谢家几位长老走去。
看样子是要去告状了。
段红昭勾住妙芜的脖子,拖着她往膳堂的方向走。
“走啦,走啦。大早上起来连口水都不给喝就叫人去爬山,差点没把姑奶奶我饿死。走,阿芜妹妹,我们用饭去。”
段红昭一身力气比起普通男子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在妙芜身上更是有如钢浇铁铸,妙芜几乎是被她一手提到膳堂的。
到了膳堂坐下来,配上白粥窝窝头,两个小姑娘都是健谈之人,三言两语间便互相交换了家门和身世,也算是把对方的底子都弄清楚了。
这段红昭出身的小段家,说来和原主的外祖——南疆段家也算师出同源,都是使毒的好手。
金陵小段家在仙门百家之中不算什么世家大族,阖族上下不过区区百来口人,之所以名声能远远盖过家门实力排名,原因在于这小段家以“女”为尊的习俗。
小段家历任家主皆为女子。段家女子,若为家主候选,则不可外嫁,只能叫夫婿倒插门。
因此小段家的少主便成了金陵城的少年儿郎人人避之有如虎狼的存在。
金陵儿郎均怕不小心沾惹上了,甩不掉,就要被迫入赘到段氏门内,成为金陵笑柄。
段红昭说到这里,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桌子,愤然道:“庸俗!入赘我段氏门内,一来不必你去刀枪剑雨中拼命;二来我段家富贵,一应庶务自有府中十二位管家娘子打理。你只要每日遛狗逗鸟,马踏金陵,此等生活岂不逍遥自在?”
“若我为男儿,我都巴不得嫁给我自己了!金陵城内的那些儿郎们居然视我如洪水猛兽,实在是可恶!”
妙芜怕她再拍一下,就得把膳堂的桌子拍坏,赶紧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我若为男子,也巴不得能嫁给你当米虫。”
段红昭咬了口馒头:“今日我见了你那小堂兄的英姿,心中实在是钦慕。不知你们谢家可有儿郎入赘女方家中的先例?”
“噗——咳咳!”
妙芜一口白粥险些喷出来。
段红昭赶紧站起来,隔着桌子帮妙芜拍了拍后背,“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妙芜一口气好容易喘顺了,她思索着怎么才能委婉地告诉这位段姑娘,她那小堂兄恐怕不是那种愿意入赘到别人家里的儿郎。
“嗯,我这小堂兄吧,天生反骨,脾气甚倔,还有点好面子,只怕……”
段红昭使劲地朝妙芜努了努嘴巴,眼神直往她身后飘。
妙芜奇道:“段姐姐,你嘴巴怎么了?眼睛……”
她转过头,就见谢荀左手一碗白粥,右手两个馒头,就站在她们身后的一张桌子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妙芜,似笑非笑道:“我天生反骨?我脾气甚倔?我好面子?”
妙芜:“……”
段红昭见势不妙,唯恐谢荀听见自己刚刚说垂涎他的英姿,想叫他入赘,赶紧捧起粥碗,呼啦啦将剩下的白粥一口喝完。
她丢下空碗,将嘴一抹,脚底抹油道:“阿芜妹妹,我刚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没办。我先走了。”
说完打开窗子,直接翻窗而出。
谢荀勾过一条板凳,坐下来开始喝粥,期间没再看妙芜一眼。
妙芜叫他这样子弄得有些忐忑,不由捧着粥碗坐到谢荀对面,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小堂兄”。
谢荀:“哼。”
妙芜绞尽脑汁,发现无法可解,于是决定先拍拍谢荀马屁。
“小堂兄,你今天早上真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好生厉害!”
谢荀:“哼。”
妙芜挠了挠头发,双肘支在桌子上,微微倾身,靠在谢荀耳边悄声道:“小堂兄,我看见洛子桑去跟长老告状了,不要紧吗?”
这个姿势使得少女上身伸展,益发显得脖颈纤长。她的吐息喷在谢荀耳畔,有点儿湿,有点儿热,像是只小虫子顺着耳道钻进去,钻到他的脊骨中,顺着脊骨向下攀爬。谢荀只觉尾椎处霎时生出一点过电一般麻痒,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
他砰地一下把碗放到桌上。
妙芜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规规矩矩地坐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谢荀把手里的馒头捏得几乎变形。他冷冷道:“让他告去。你这么闲,不用去听学了吗?”
妙芜这才“啊呀”一声,从板凳上跳起来,急冲冲往膳堂外跑。
妙芜跑出去后,过了会又跑回来,双手撑在桌上,气喘吁吁道:“小堂兄,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挑衅洛子桑,只是诸位长老碍于世家间的情面,势必会袒护那洛子桑一点。我只希望你别顶撞长老们,免得他们罚得更重,好吗?”
谢荀低声哼道:“我还需要你教?你再不走,迟到了,仔细九叔公罚你。”
妙芜说完这番话,一路飞奔,总算赶在九叔公进书堂前落位坐好。
她被分到“丙”字堂,堂中聚集的乃是此批弟子中修为最低的那些,故此一开始教授的内容也相当基础,就从五行八卦符开始教起,先记熟口诀,再记熟对应符文的画法,而后便是实践。
所幸这些内容妙芜先前便已自学过,因此一连三天都没在这位九叔公的课上出过什么岔子。
因着“丙”字堂的弟子基础太差,好多之前剑术便练得奇差,有的甚至没有修习过剑术,因此一开始便由一名师长的亲传弟子来教他们如何喂招拆招,熟悉相应的对剑套路。
到了第三天,妙芜便到“甲”字堂和“乙”字堂打听情况,这两堂的弟子均说谢荀只在昨日来教了一个时辰剑术,时间一到,他便又匆匆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这可真是奇怪了。
她并没有听说谢荀被罚,怎生这几日就是见不到他的人呢?一日修行结束之后,她甚至到紫竹林中找过,可谢荀所住的坤二十一院院门紧闭,看着也是无人在内的样子。
妙芜无法,只好托丁九去和灵猴们打听。
又过得一日,丁九从大峡谷回来。
幸得这群灵猴平日里便是爱好八卦的性子,果真叫他们打听出来了。
“丁一说,谢荀被长老罚到后山刻崖壁思过。因他此番前来是代人教授剑术,未免堕了他在诸弟子间的威信,故而才没有将他被罚的消息外传。”
作者有话要说: 妙芜:小堂兄,你的剑好快!
谢荀:……
除了剑快,别的并不快,望悉知!!!
妙芜:小堂兄,你能同意入赘不?
谢荀:……找死呢?
妙芜:不是入赘小段家,是入赘我家。要不要考虑一下?
谢荀:……
第35章 二十四君
今日的剑术课由那位据说半夜喝酒摔断了手的三叔公亲自教授。
妙芜未见到这位三叔公之前,还以为修剑之人都应该和谢荀一样,气质凛然,如出锋宝剑,或者是像她大哥谢谨,虽然看起来一派温和,但暗藏锋芒。
等她见了真人,才发现这位三叔公白须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有些微胖,长得慈眉善目,特别像年画上的寿星公。偏他一身衣着却是极为风`骚,绛紫色的衫子配上朱红色的外袍,妙芜觉得再给他一把团扇,他指不定也能扮个媒婆当当。
此刻这位三叔公正坐在一座青竹搭就的凉亭里,右手被固定手臂的夹板和绷带高高吊起,左手举着一把蒲扇摇啊摇,他身下的摇椅也跟着摇扇的节奏有规律地前后晃动着。
旁边有小弟子奉上刚洗好的桃子:“三叔公请用。”
三叔公放下扇子,拈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还未将果肉咽下,一双眯缝眼乍然睁大。他把咬了一口的桃子放回盘子里,气哼哼道:“连剑都拿不稳,还练个狗`屁!你下去,把那个戴眼罩的女娃娃叫上来!”
一旁侍立的小弟子垂首道:“是。”
便转身往亭外走。
三叔公忽地又叫住他:“慢着。把那个穿紫衣的女娃儿也一起叫到这里来。”
小弟子拱手应是,沿着小山坡的石板小道往坡下的校场走去。
今日的剑术课是甲乙丙三堂弟子一起混着上,诸弟子可自由选择同伴对剑喂招。这一众弟子妙芜也就认得三`四个,只好和小段家的段红昭结伴。
她原以为这段家使毒的,于耍刀弄剑上必定不在行。不想这段红昭居然是个异类,出手又快又准,一柄木剑被她舞得好似灵蛇出窍,完全不是妙芜这种刚刚接触剑术的渣渣能招架得了的。
“啪——”
妙芜手腕一疼,手中的木剑第二十三次被段红昭打到地上。她只能哭笑不得地弯腰去捡剑。
段红昭提着剑,不知所措道:“阿芜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手疼不疼?”
妙芜用袖子遮住有些红肿的右手,笑道:“不疼,再来过吧。”
王雁回从旁边走过来,反手持剑背在身后,上下打量了妙芜一阵,嗤笑道:“我就纳闷了,就你这种根本连剑都拿不稳的,那天到底又是怎么胜过我的?”
当然是我小堂兄暗中帮忙咯。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王雁回听的。
段红昭瞪了王雁回一眼,护犊子道:“既然曾经是我们阿芜妹妹的手下败将,这里又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她说着将衣袖往上折了两折,气势凌人道:“怎么啦?你和谢三姑娘对剑对得不痛快,想和我打一打?”
王雁回被段红昭的气势迫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反驳,便听得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九姑娘,小段姑娘,三叔公请你们上去一趟。”
妙芜和段红昭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两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小弟子上到凉亭。甫进凉亭,便见三叔公坐在摇椅上,翘着脚,手里的蒲扇朝妙芜点了点,道:“来来来,你来,打我。”
妙芜:“啊?”
段红昭也是第一次和这位谢家三叔公接触,闻言亦傻眼道:“先生,您说真打啊?”
三叔公看向段红昭,气哼哼道:“要不你先来?”
刚刚领她们上来的小弟子适时道:“小段姑娘,三叔公亲自出手指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段红昭这才恍然大悟,她深吸一口气,摆了个起手势,手中木剑闪电般刺了出去。
三叔公轻笑一声,似乎全然没将对方的招式看在眼里,只一扇就把段红昭的木剑拍飞了。
段红昭呆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呢。她手里的剑就没了?!
三叔公转头看向妙芜:“你来。”
妙芜只觉口舌发干。她来什么来?她比段红昭还菜。
然而尊长之令不可违,妙芜抬手挽了一个刚学会的剑花,平心定气道:“三叔公,晚辈得罪了。”
她这一剑刺出,三叔公并未直接打掉她的剑,反而用扇子引着她对了几招,最后横扇把她的剑推了回去。
妙芜受这力道所震,往后退了三步,被段红昭扶了一把才停下来。
三叔公用他那双眯缝眼看着妙芜,绕有深意道:“女娃子,明白了吗?”
妙芜和段红昭皆是一脸茫然,诚实地摇了摇头。
三叔公气得抓起吃了一半的桃子啃了两口,挥手道:“走走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弟子叹气道:“九姑娘、小段姑娘,三叔公累了,你们继续回去练剑吧。”
“哦。”
两人点头,段红昭跳到亭子的亭檐上把木剑取下来,又和妙芜携手回了校场。
三叔公气哼哼地啃着手里的桃子,吃得胡子上都是汁水。
“我刚刚就是教她怎么化解掉那个小段的招式,这娃娃怎么能不明白呢?”
身后的小弟子见怪不怪道:“不是人人都像三叔公您这样在剑道上别有天赋。”
“连这么简单的剑招拆解都学不好,往后还怎么学飞剑?对了,这娃娃是不是就是庭植家的那个小女儿,琢玉的那个小堂妹?”
小弟子答:“三叔公好眼力,正是。”
“琢玉使剑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棣华的剑术也不错,十四岁便能御使飞剑了,怎么得了个妹妹,这么笨呢?”
小弟子淡定道:“听说这位九姑娘御符之术学得还不错,画起符来又标准又漂亮,九叔公也曾夸赞过,说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人画的符标准到每张都好似拿着尺规格出来,简直可以裱起来给后世弟子当模板用。”
三叔公摸了摸右臂上的夹板,叹道:“难怪琢玉要我给他父亲去信,说我摔断了手,叫他来家塾代授剑术。这丫头飞剑不会,御符之术也学得一般,若是遇上大妖,岂不是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
小弟子终于惊道:“难道三叔公您的手没事么?”
三叔公哼道:“我的手好得很。不过是帮琢玉那臭小子一个忙,叫他有个跟到家塾来的正经由头罢了。”
等到暮色将临,这一日的剑术课总算结束了。
妙芜和段红昭结伴去膳堂用饭。
饭吃到一半,段红昭拿出本小册子,神神秘秘靠过来,嘿然道:“阿芜妹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妙芜一看到那小册子的封皮,脑海中立刻联想到某些不太和谐的东西。她犹豫道:“段姐姐,大庭广众地看这个,嗯……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段红昭不等她说完,便自顾自地翻开了书封。
妙芜看到扉页上龙飞凤舞五个大字:二十四君图。
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妙芜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段红昭嘿嘿笑着往下翻页,口中介绍道:“这二十四君图乃是近来三十年内仙门之中二十四位美人的小像和生平介绍,分别与二十四节气对应。在仙门中流传不广,我也是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