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朝谢荀挤眉弄眼道:“小琢玉,你说是也不是?”
谢荀轻咳一声,拉上谢谨往外走,“三叔公既如此说了,大哥你又何必再劝?走吧。”
谢谨一走,三叔公立刻像摘了金箍的猴一样,扬手招呼道:“孩儿们,咱们且去将行囊放下。三叔公我带你们去逛剑庐!”
变脸之快,直叫妙芜目瞪口呆——这三叔公,怕不真是大峡谷里的灵猴儿变的?
三叔公走到妙芜身前,“女娃娃,你盯着我的手作甚?”
妙芜指指他缠着绷带的手臂,问:“三叔公,您这手还没好?”
三叔公嘿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说过啊。哪能那么快好?”
“可是……可是方才在路上,您不是还用这只手拿桃吃……”
三叔公瞪眼吹眉,满脸窘迫,看了妙芜半晌,忽地压低声音悄悄儿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琢玉那小子,你可别说出去。懂没?”
妙芜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没懂。
为了她和小堂兄?
徐家客栈里的小厮引着众弟子到早已备下的客房里放下行囊。
众弟子早有心想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徐家剑庐,因此各个都兴奋不已。又有三叔公这样一号地位与辈分均尊崇的长辈带路,一入了徐家剑庐,便有徐家人亲迎上来,带他们四下参观。
列位男弟子均不爱看大男人光着膀子,赤着两臂肌肉打铁,众位女弟子见此更是羞得慌。那引领之人察言观色,见此便道:“徐家有一藏剑阁,阁内贮藏宝剑无数,更有历代名剑图纸或仿物,各位可有兴趣一观?”
众位男弟子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亮。
三叔公大手一挥,“那还等什么,带我们去啊。”
去了才知道那藏剑阁原来不与剑庐连在一起,而是独自建在一片孤崖上,沿途几千余级石阶,爬得众人累死累活,嗓子眼里直冒烟。
唯有妙芜一人带了只水囊,还是半道上谢谨给她的。
段红昭借着水囊喝了口水,擦嘴道:“哎呀,阿芜妹妹你可真有先见之明。我怎地就不晓得要带壶水呢。”
妙芜莞尔而笑。
王雁回撇过头来,轻哼道:“矫情。”
段红昭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敬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省点口水。一会儿有得你渴的。”
谢妙音拉了拉王雁回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三叔公虽已至古稀之年,爬起石梯来却有如凌空踏步,脸不红,气不喘,稳健得很。
他当先而行,不时回头道:“孩儿们,快些呀,等会下山晚了,错过徐家的席面,悔不死你们。须知徐家有几位师傅乃是江南名声在外的大厨,有几道拿手好菜,外头等闲吃不到。”
至此,妙芜终于确认,这位三叔公根本不是办正事来的,而是奔着徐家的宝剑和席面来的。
几千级石阶终于爬尽,一座琼台楼宇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字迹古朴苍劲,上书:藏剑阁。
引路的是剑庐里一位身份尊崇的铸剑师,名唤徐偃。
徐偃落下大门上的玄铁重锁,将朱漆大门朝内一推,引着他们进入一片瑰丽宏伟的剑林。只见无数宝剑被细铁索悬挂着自半空中垂下。剑刃上寒光莹然,似乎能清晰地照出人影来。
徐偃一面带着他们朝楼上走,一面向他们介绍这些剑的来历,铸剑师为谁,用了何等铸料,费了几年功夫,剑柄上的的剑铭又是什么意思。听得众位弟子心驰神往,恨不得那宝剑为自己所有。
徐偃解说了半天,许是累了,便道:“二楼除了我徐家铸剑,还有历代名剑的图谱和仿物,比如碧游观的镇观之剑‘方圆规矩’,还有当今观主首徒手中的三思。诸位可散开自行观看,如有疑惑之处,可来问我。”
妙芜心道,小堂兄的三思竟然也被徐家收在历代名剑之列吗?
若回去告诉他,他必定要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口上说着这有什么,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
妙芜想象了一番谢荀傲娇的模样,不由得也笑了。
忽然,妙芜注意到一只剑匣内躺着一柄柔如柳条,薄如纸片的软剑。那剑的剑柄也甚为奇特,似玉非玉,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翡翠色。
徐偃见妙芜一直盯着此剑看,便走过来道:“此剑名为‘弱柳扶风’,乃是二十二年前剑庐内唯一的女铸剑师受一名客人之托,费时三年,苦心铸造的。当时那客人说,欲将此剑当赠予胞妹,当作生辰贺礼。可惜后来仙门大乱,那位客人自此便失去了音信,再不复返。”
“徐家所铸宝剑名震天下,人人哄求。可那客人付清了钱银,待剑铸成之后却一去不回,我们家的那位铸剑师前辈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最后郁郁而终。”
妙芜手指轻轻抚过剑柄,低声道:“许是那位客人出了什么事情,再也来不了了呢?”
徐偃道:“人有旦夕祸福,谁说不是呢。可惜的是那客人下订之时并未留下真名,我们便是想去寻,也无从下手。最后只得将此剑送到藏剑阁,只盼那客人终有一天能回来把剑取走吧。”
妙芜的指尖触碰到剑柄上的铭文,细细摸索间,辨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来。她慢慢睁大眼睛,猛地将剑柄翻了过来。
只见翠色的剑柄上刻着一行小字——赠小满君。
妙芜的手指不由颤抖起来。
小满君!
那是她的大伯娘,也就是谢荀的娘亲在二十四君图中的号!
徐偃见她面色有异,不由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妙芜强自按下心中惊悸,淡淡问:“既然这剑是要当成生辰贺礼赠人的,想来应当是要紧之物,那客人竟当真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付完订金就走了?”
徐偃道:“那客人自称是金陵十七郎,号寒露。此剑铸成之后,便遇上仙门大乱,江南江北两岸人心惶惶,家主曾遣人到金陵打听过,可是寻遍整个金陵城,也找不出一位自号寒露的郎君,只得就此作罢。”
妙芜心思急转。
这位金陵十七郎想必就是她那大伯娘的兄长。
只是他为什么不肯留下真名呢?难道是当时形势所迫,逼得他无法用真实身份在仙门间行走?
他后来一去不回,想必是真地回不来了。
谢荀他……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段红昭:有钱能使鬼推磨;好郎君,俏郎君,不如库房里真金白金。
妙芜:我觉得你这样子真地很难找到满意的郎君入赘……
·
谢·有病就多喝点热水·荀:生病了?多喝点热水。
妙芜:我觉得你这样子也很难讨到老婆……
第42章 真心咒
徐家客栈内灯火通明,曲水流觞,廊庑之下人影恍恍,上菜添酒的小厮女使来回忙个不停。
果然三叔公所言不假,这徐家大厨不仅有几道拿手好菜外头难得,所办的席面也是风雅别致。
徐家客栈的园子里修了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水渠,今日这宴席就在水渠两边摆开,案桌绵延,树挂彩灯,花树环绕,一盘盘珍馐美馔装上漆盘,顺水流而下,岸边人若是看上哪道菜,可用桌上的金钩将漆盘钩过来,也算是个意趣。
可惜妙芜运道不好。她坐的这个位置在中游,每次她看上哪道菜,哪道菜就在上游被人勾走了。
偏偏她又豁不出脸面到上游去抢,急得她抓心挠肝,咬着两根筷子直发愁。
她正巴心巴肝地将上游望着,忽觉身边投下一道暗影,抬头,便见谢荀一手捧着一只漆盘,斜靠在案桌后的树上。
他瞥了眼妙芜松散的坐姿和咬在嘴里的筷子,轻啧一声,皱眉道:“像什么样子。坐好,放下。”
妙芜赶紧把筷子放下,挺胸坐好。
谢荀走上前来,昵她一眼,“愣什么?让座。”
“哦。”
妙芜于是往旁边让了让,给谢荀腾出大半坐席。
谢荀坐下,将两个漆盘摆到桌上,妙芜低头一看,只见盘中一道蛋黄青蟹,一道蜜汁火方。正是她方才眼巴巴盼望了许久的两道菜。
谢荀见她举着筷子不动,下巴一抬,奇道:“怎么不吃?”
妙芜择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一只小碟放在谢荀面前,又往他这边凑近了点。
“小堂兄,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谢荀轻咳一声,把她的小脑袋摁回去。
“有得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妙芜夹了片火腿入口,只觉口感酥烂,滋味鲜甜,当真十分下饭。谢荀似乎对这两道菜兴致缺缺,只从另外一只白瓷盘中拿了几颗花生,单手捏开,搓掉红皮,往上一抛,拿嘴接住,一接一个准。
妙芜见他接得有趣,不由玩心大起,道:“诶小堂兄,也给我试试?”
谢荀昵她一眼,剥了几颗圆滚滚的花生米拢在掌中。手掌往妙芜这边一递,摊开来。
他另外一只手支在桌上,单手支颐,眉眼含笑,挑了挑眉道:“来,试啊。”
妙芜拈起一粒花生米,往上高高抛去,仰面去接,谁知张着嘴巴等了半天,那颗花生米竟咚地一声掉到案桌上,而后又弹到地上。
嘿,不信了。肯定是刚刚抛太高了。
妙芜再拈一粒花生米,这回吸取了教训,没敢太用力扔,只是角度没控制好,花生米没掉入口中,倒落在鼻尖上。再试几次,依然如此,不是砸在别处,便是棋差一招。
谢荀忍笑忍得肠子疼。
“像你准头这么差劲的,我还真是第一回见。”
妙芜败了兴致,将谢荀手一推,郁闷道:“不好玩,我不玩了。”
谢荀揶揄她:“真不玩了?”
妙芜拿筷子戳菜,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吃菜。”
谢荀便收回手,又在那抛花生。
他们身后走过几个手持酒杯,结伴而行的徐家子弟,许是有几分醉意上头,一个个说话都大着舌头。
只听其中一人嗤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那徐偃!瞧他那得意张狂的样儿。他还以为老家主认他当了义子,他便能越过少主去?是,少主的身子骨是不好,可再怎样,那也是老家主的亲生骨血。他徐偃算个屁?不过是个背师弃义,蛇鼠两端的小人!”
徐偃便是今日领着妙芜他们去藏剑阁的那位铸剑师。
妙芜乍然听见熟悉的名字,不由将耳朵悄悄竖起,做起了月下偷听的勾当。
只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这徐偃当初不过是一个外地流落至此的小乞儿,若非那春十娘好心收留了他,后来又带他入剑庐,传授他铸剑之术,他早成了一堆白骨。
可叹那春十娘眼不识人,未看出此子乃是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辈。春十娘尸骨未寒,此子便改投他门,连尸骨都未帮她收敛。至今春十娘还葬在龙门镇外的乱葬坡上,不得入徐家墓葬……”
“嘘——三哥慎言,有人来了……”
“我、我怕什么?事实就是事实,难道我还说不得吗?诶诶诶——你们干什么?滚开!休得拉拉扯扯……唔、唔唔!”
妙芜回头,只见几名力仆用帕子捂着刚刚说话那人的嘴,将人从边门处悄悄拖走了。
谢荀五指张开按在她头顶,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闲事少管,闲话少听。”
妙芜点了点头,吃了两口菜,眼睛却忍不住往上游的凉亭中瞟去。
凉亭中摆的是正席,共有七人落座于亭中。此刻洛家小家主正与徐家家主推杯换盏,好一派主客尽欢的景象。那徐家家主像是不胜酒力,只前头喝了几杯,剩下的便都叫身边的徐偃替了。
这徐偃一身青衣,身材高大,许是常年打铁的缘故,两臂肌肉紧绷绷的,透过宽大的袖袍也能看出痕迹。然而他的样貌却文秀清俊,光看脸,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且眉目慈善,目光清正,看着可真不像是什么“欺师背义”、“觊觎少主之位”的人。
谢荀顺着妙芜的目光看去,见妙芜盯着一陌生男子出神,心间不由升起一点不喜,还有一点酸溜溜的醋意。他还没琢磨清这醋意到底从何而来,手便自发行动了。
他单手遮在妙芜眼前,挡住她的视线,冷冷道:“有甚可看,吃你的菜!”
妙芜拨开谢荀的手,道:“诶,小堂兄,你别挡着我呀。”
谢荀的手又不依不饶地遮上来,这回直接贴到妙芜的眼睛上。
“你一个姑娘家,直勾勾盯着个男子看,羞不羞?”
妙芜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从谢荀掌心轻轻扫过。
谢荀心尖一颤,手一抖差点收回来。
她辩解道:“我、我没有盯着男人看呀。”
谢荀轻哼,没言语。
还没有,看得连菜都顾不上吃了。那徐偃少说也比阿芜大了十几岁,又不是什么青年才俊,少年英豪,有什么可看的。
妙芜双手抓住谢荀的手腕,轻轻往下压了压,可谢荀的手依然稳稳地罩在她眼睛上,纹丝不动。
妙芜哭笑不得。
“小堂兄,你这样遮着我的眼睛,我还怎么吃东西?”
谢荀说:“反正你刚刚也没想好好吃不是?”
妙芜不知他又犯了什么浑,但相处了这么久,她多少也清楚谢荀是什么脾气。
这人吃软不吃硬,犯起倔来连亲老子都压不住他。只喜欢人顺毛撸,若撸得他顺心合意了,你说要天上的星星,他只怕也能搭个梯子帮你摘下来。
妙芜叹了口气,道:“好罢好罢,我不看了。你把手拿下来,我好好吃菜还不行吗?”
谢荀这才轻哼一声,收回手去。
妙芜拿剪子把蟹腿剪开,剥了只蟹腿放进谢荀的小碟里,问:“小堂兄,方才你不是在正席上陪徐家家主他们喝酒吗,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