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珠儿,便自称是这女子。
但霍景直觉,李珠儿并非是那女子,便将此事丢置一旁,再未理会过了。
“哦?”霍景对李珠儿兴致缺缺,没依着性子把李珠儿处置了,已是他最大的耐心和仁慈。他道,“不过是满嘴胡言罢了。先前哄着沈寒高兴,没拿此事当真。如今太后娘娘都下了懿旨,岂有再留着她之理?不必管,发回蒋家便是。”
一锤定音,飞七心里明白,这李珠儿是留不下来了。
“是。”说罢,飞七便告退了。
霍景望着飞七离去的背影,想起他方才说的事。
他在兰苑外所遇的女子……
当日,自己在兰苑外所遇的女子,绝非是李珠儿。恰恰相反,他总隐隐觉得那人便是唐笑语。
只是,他并无什么机会,去证实这件事。
夜色渐深,霍景沐浴后,吹灯安置。月华铺洒于庭院长阶,清光皎洁。一片翠竹簌簌而响,投落细细叶影。
层层青帷床帐之中,霍景眉心紧皱,面色微寒。即使是处于睡梦之中,肩膀也绷得僵硬,额头渐有薄汗沁出,仿佛身处一场死斗。
他侧身而眠,不知怎的,他的右手渐渐探向枕下,仿佛在摸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的手陡然握住枕下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拔刃出鞘!
“父王!”
一声惊呼,霍景从梦中惊醒,仓促坐起,额头冷汗淋漓。
他望着手中的匕首,那把匕首刃面银亮。微舒一口气后,他那难看的面色略有缓解,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将匕首放回枕下,他披衣起身,朝外漫步而去。
嘎吱一声,他推开屋门,气息渐渐平缓。屋外,是月光盈盈洒落,满庭流华生辉。再不远处,则是唐笑语所住的屋子,门扇紧合,与月色相隔绝。
霍景凝眸望向那处,忽而间,想起了入睡前飞七提起的事。
那夜所遇到的异香女子,到底是谁?
到底……是不是唐笑语?
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朝那处屋门移去。
片刻后,霍景伸手,悄悄推开了唐笑语的屋门。
纵使劲儿已是最轻,那门扇依旧发出了一道吱呀响声,在夜色里极为刺耳。他被声音刺的头疼,不由停下脚步,等万籁重归于寂静,他才跨入屋中。
唐笑语的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半点月光斜斜洒落,在床前映出一片白。
穿过半放青帘,霍景隐约瞥见了床帘后的身影。那床上的女子披散着一头乌发,躯壳玲珑,随意地摊手躺着,模样自在极了。那只垂下床沿的手腕,肌肤白的如盈雪月之光,纤纤可爱。
目光上扫,便隐约能窥见她精致锁骨。
她实在是有些瘦了。
这一刻,霍景只觉得心脏隐隐在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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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忌日
这一刻,霍景只觉得身躯之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顿了片刻后,他微微前倾身体,弯下腰,想要凑近那床上的女子,去轻嗅她的颈间。
还未靠近,他便已能清晰瞥见她的鼻梁与眉宇,秀气得可爱。
霍景的眸光微动。
他的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轻轻作痒。他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轻碰一下她的面颊,以确保这贪睡的人并非是精致瓷偶。
理智还在脑海中拉扯,他的手,却已自作主张地行动了——手指轻落,碰了碰那人的鼻尖,顺着鼻梁向下一刮。
这触感,竟令他有些爱不释手。
那睡梦中的人并非毫无知觉,双眼浅浅睁开了一条缝隙。
发觉她睁眼,霍景微怔。
从来都征战沙场、杀伐果决的男人,竟在此刻有了莫名的仓促。
好在,他到底是阅历颇多,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只冷眼看着唐笑语揉眼醒来。
唐笑语今夜歇得早。
白日里辛辛苦苦搬来了齐园,又恰逢王爷入宫去了,回来也不曾传唤她,她乐得自在,便早早歇了,也没听闻李珠儿被赶回蒋家那样的大事。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她忽的听到屋里有什么响动,好似是门扇之响。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半梦半醒地抬起了头。
这一睁眼,便吓得她一个激灵——竟然有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立在她的床头!
眼看着她要尖叫出声,霍景眼疾手快,撩起床帘,捂住了她的嘴,蹙眉道:“别叫,是本王。”
唐笑语噎了下,一颗突突跳不停的心略略一缓。
原来是王爷。
等……等等。
三更半夜的,王爷怎么跑到她的房间里来了!?
“王……王爷?”
霍景松开了她的嘴,低声道:“本王走错房间了。”
唐笑语微懵。
——啊?这也能走错?
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也不会怀疑霍景别有用心。毕竟她是霍景名义上的女人,若他想对她做些什么,哪里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的?
霍景见她迟疑,冷笑道:“怎么,莫非你以为,本王是特地来瞧你这副睡相的?”
听王爷一说,唐笑语的脸色微烧。
她睡相一向差,有时候和石榴睡一块儿,能把石榴踢下床去。那副四仰八叉的模样,谁看了都得笑,竟然让王爷给瞧见了。
而且……
他虽是宁王之尊,到底也是男子。叫他瞧见自己这副糟糕的睡相……
唐笑语怔怔的,一张脸陡然巨红,烧的厉害。
所幸没有点灯,霍景也看不清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唐笑语小小地拍拍脸蛋,道:“那奴婢送王爷回房罢。”说罢,便要爬起来点灯笼。谁料,霍景却止住她,道:“不必了,本王自己回去,你歇着便是。”
说罢,他转身要离去。
“别多想。”在离去前,他还特意道,“本王只不过是走错门罢了。”
面色严肃,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离开了,唐笑语再看时,只看到那庭中月光如雪,没有霍景的身影。
她将门关上,抱着薄被倒回床上,困意不再,反而略有头大。
王爷到底是如何走错的。
她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便摸了摸鼻梁。方才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有人摸了下自己的脸。她下意识觉得那人是霍景,但又立刻自己否决了。
王爷是何等人?她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又怎会做这种事?
唐笑语摸摸鼻梁,暗暗好笑,只当自己做了个梦。
***
未隔几日,唐笑语又要随霍景外出了。
霍景亡母许氏的忌日就要到了。每年的这一日,霍景都会依照大业习俗,去伽罗寺为许氏添烛。因许氏喜静,厌烦人间吵闹,因此霍景每一回去添烛,都是轻车从简,只带二三人前往。
许氏忌日这一天,天方蒙蒙亮,霍景便出门了。
因是忌日,他穿一袭沉沉墨色,未着任何珠玉佩饰。
“王爷……”飞七想到早上收到的书信,有些纠结地问,“太妃娘娘又发了信来,说想祭拜先王妃……”
“不必管。”霍景说罢,便坐上了马车。
话语间,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车轮颠簸,他半阖双眼,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窸窣响声,不由觉得有些困倦。昨夜又是未得好眠,如今疲累涌了上来,侵袭着身体的每一寸。
要是能得一宿安眠就好了。
霍景半梦半醒间,这样想着。
“景儿……”
“景儿。”
昏沉之间,他的耳边似乎隐隐有个清澈的女声在呼唤。
这声音柔和里透一分坚强,极为熟悉。
“母妃出身将门,若母妃是男儿身,定当行军打仗,平定天下。只可惜……母妃只是一介女子。纵是军中缺人,也不可让堂堂宁王妃上阵杀敌。你父王呵……更是不会准许此事。”
梦寐半醒间,霍景好似又回到了少时。
母妃许氏坐在镜前,为他梳着头发。许氏不过二十几许,但神情却黯淡憔悴如暮年。她着锦衣华服,沉重的云袖仿佛层叠花蕊,更如金丝鸟笼;她耳畔的金饰玉坠似有千斤,令她的一步一行都娴雅端庄无比。
许氏的手撩起他的一缕发丝,语气愈发柔和:“景儿与母妃不同,生而有幸,是个男子,不必困于内宅。日后,景儿定要纵马驰骋于天地间,平定国乱。”
年幼的霍景点了点头,眼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景儿必会达成母妃所愿。”
梦中的许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几缕明艳光华。唯有此刻,这个被困于内宅却心系家国的女子,才会展露出非同一般的风采。
“王爷,王爷,要到伽罗寺了。”飞七的呼唤声,将霍景从梦中唤醒。
霍景睁眼,望向窗外,果真见得伽罗寺的飞檐就在不远处。
伽罗寺位于京外群山之中,日夜香火长盛,四季信客不绝。东部的寺院内,供奉着不少达官贵人之家的长明烛,用以祈福祷告,寄托哀思。
宁王府的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伽罗寺庄严的寺门。早已有僧人专程候在门口,等着他大驾光临。待见到宁王府的马车,僧人各个毕恭毕敬。
霍景下了马车,跟随引路僧步入寺内,只见殿宇一片庄严宏伟,金身佛像个个宝相庄严。经幡轻摇,几个僧人在佛前静敲木鱼,远处层叠寒山之间,有佛钟渐次回响。
“住持师傅挂念着王爷,从来都是亲手呵护老王妃的长明烛。”引路的小僧谨小慎微,“师傅说他良久未与王爷对棋,平日里也寂寞得紧。”
霍景淡淡道:“小王棋技不佳,还是不在虚行大师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跟着小僧,来到了供奉长明烛的未央佛殿前。但见金身佛像之下,列着六排明烛,用防风的纱罩护着,那摇曳的火光,宛如点点萤火。在最上方,则是霍景生母,宁王妃霍许氏的牌位。
霍景定定地望向那块牌位。
母妃的声音,仿佛再度回荡在耳旁。
“你父王娶我,不过是为了拉拢将门许家。待得许家没用了,成了敌人,你母妃便也成了心头大患。这一生,母妃非但不能驰骋沙场,反倒要被枕边人猜忌……”
许久后,霍景微一声叹息,动手点了一支长明烛,慎重地置于烛架上。一阵风自殿外吹来,这片火光微微摇曳,星星点点。
他在这里静默地站了许久,深陷于回忆之中。
只要站在这里,他便觉得母妃的亡魂时刻飘荡着。他无法离去,亦无法脱身。
终于,他下定决心离开。
一跨出门槛,他就看到唐笑语呆呆地蹲在屋檐下,双手托腮,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一只小麻雀瞧。那麻雀也不怕人,一蹦一蹦的,完全无视了这么大一个唐笑语。
“唐笑语。”
霍景喊了她一声,她也没回神,依旧盯着那只麻雀。直到霍景又喊了一声,她才陡然惊醒,慌张地站起来行礼。
“王,王爷!方才奴婢似乎隐隐听见什么佛音,这才出了神……”她有点面红耳赤。
霍景蹙眉,轻嗤一声:“狡辩。”
唐笑语不说话了,却偷偷撇了撇嘴。
见到她这副老老实实、又暗含不满的模样,霍景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他从那座充满着回忆、仿佛游荡着母妃亡魂的未央殿里踏了出来,回到了鲜活生动的人间。
而唐笑语,正是那个打开人间的机关。
他望着她,见她下垂的眉尖轻细,一双眼如琥珀似清澈,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她的父亲、母亲,又是何等人。
“你的家人何在?”霍景问。
“奴婢……奴婢的家人……”唐笑语有些为难,“多年未有书信了。”
“嗯?”霍景有些疑惑,“不曾联系过?”
唐笑语讪讪笑说:“让王爷见笑了。”
霍景凝眸,喃喃问道:“你的母亲,是如何一个人?”
“奴婢的娘亲?”唐笑语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回忆着母亲的模样,“她是个寻常女子,不识字,整日里做绣活补贴家用,脾气不大好,但会焖好喝的粥。”
不过,那粥基本都是给哥哥和父亲喝的,她是个姑娘家,沾不到几口粥。
“后来……”唐笑语摩挲着下巴,温温软软地笑起来,“家中贫困,为了让哥哥有书读,爹娘便将我卖去做了个舞姬,此后,便再未联络过了。”
现在想来,父亲、母亲的容貌,竟已有些模糊了,她也不大记得母亲做的粥是什么味道,只记得母亲从燕妈妈手里接过一小袋银子时,母亲那张黑黑瘦瘦、从来憔悴瘦削的脸,第一次展露出打从心底的欢欣笑容,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明艳。
原来,母亲也该是个美人。
不知为何,回忆起这件事,她便只有苦笑,眉心蹙得紧。
忽而间,她的后脑勺被人摸了一下。
是霍景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目光直视前方,道:“过去的事儿,便让它过去吧。”
唐笑语摸了下被他拍过的地方,小声嘀咕道:“发髻被王爷拍散了。”话音刚落,她原本松松插着的发簪,竟然啪叽掉下来了。
霍景:……
他的手,威力竟如斯之大?
他敷衍地捡起那支发簪,随意地将它插回了唐笑语的发髻里。
一根花檀木簪,笔直地插在她的发髻正中央,像一支矛,顶天而立,直冲天空;又像一棵松树,狂野生长。
唐笑语:……
这插簪子的角度,这力道,可真是别出心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