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还在外面等她,考虑到今晚是家宴,他没有叫上方晋,而是自己开来一辆劳斯莱斯。
豪车本身就已足够显眼,加上他神色淡漠地站立在旁,则更让过往行人都不断回望。
盛恬差点就想装作不认识他。
她踩着折磨了她一整天的高跟鞋,快步坐进车里,着急道:“你快上来,被人看见就完了。”
段晏关上车门,不解地问:“什么完了?”
“画廊这边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盛恬低头系安全带,一本正经地向他科普,“职场新人刚来的时候都要低调点,不然容易被同事孤立。”
段晏顿了顿,无声轻哂。
小姑娘说这话的语气特别认真,估计以为自己掩饰得特别好,却不想想她从小金山银山培养出来的气质,恐怕早就将她出卖了。
盛恬见他不信,只好再强调道:“是真的,网上都这么说。你看我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敢穿在国外定制的小裙子,这条还是国内小众的设计师品牌。”
说完她满意地指着裙摆上的蕾丝花朵,“虽然才十万出头,不过还蛮好看的,低调又优雅。”
段晏垂眸,他对国内小众品牌了解不多,但光看剪裁与设计,就能知道盛恬没有谎报价格。。
对盛恬来说自然不算多贵的裙子,可恐怕也只有她,才会认为六位数的裙子有多低调。
盛恬欣赏完她的新裙子,抬头又说:“对了,我要先回家换衣服。”
段晏点了点头,调转车头往云湖公馆开去。
同样的裙子不能连续出现两个不同的场合,托他母亲苏幼琴的福,这点淑女礼仪他还是略有了解。
·
临近晚上八点,夜幕降临。
城市绚烂的灯光盖过了星辰的光辉,以另一种更为繁华的方式,揭开了沂城的夜色。
今晚两家人定在董府见面。
董府在旧巷子深处,巷口不能进车,盛恬只好踩着另换的一双高跟鞋,慢吞吞地走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
她回家后不用再顾虑同事的心情,自然穿上了自己习惯的品牌,颜色还算素雅乖巧,只可惜裙摆收得极窄,害她走起路根本迈不开步子。
“这店肯定是我爸订的,”她谨慎地避开路上的石子,“他就喜欢这种幽静的地方,也不知道为女士考虑。”
段晏看着她那双鞋跟镂空的高跟鞋,足弓下还有品牌的LOGO吊坠,走起路来哒哒作响。
小姑娘怕扭到脚,每一步都走得足够小心,却免不了还是会踩到光滑的石板。
可即使如此,她背脊依然挺得很直,光看上半身的仪态,绝对猜不到她正在走一条什么破路。
段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脑海中忽然闪过美人鱼的故事。
“还有多远呀?”盛恬怀疑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刀架上,委屈巴巴地抱怨道,“我下次再也不来这里了。”
“前面转过去就到。”
段晏答完,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你挽着我。”
盛恬犹豫了一下,段晏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也没催促,只是淡淡地望着她。
“……好吧,确实不太好走。”
她给自己找到理由,低下头,乖乖把手伸过去,挽住了段晏的手臂。
巷子里几盏引路的壁灯昏黄,朦胧的光晕照过来,减淡了她脸上的红晕,却又加深了她唇角的笑意。
夏夜的晚风稍热,她缓缓呼吸几次,鼻尖闻到段晏身上冷淡的木香。
以前她总嫌这种香味冷冰冰的没有人气,可今晚大概是心理原因作祟,竟让她品出了它独特的清雅。
董府的木匾招牌近在眼前,店门外的一段路也平整许多。
盛恬在心中倒数三秒,却发现段晏没有像平时那样抽回手。
转性了?
她奇怪地看他几眼,男人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向餐厅外穿真丝旗袍的服务生说明身份时,声音也仍然平静而动听。
是她熟悉的段晏没错,没有走到半路被掉包。
盛恬还在懵懵懂懂地疑惑,那边服务生已经微笑着带他们往里走去。
董府的大门不显眼,进去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致。
里面是一处建得精致的园林,沿着淼淼池水穿过弯曲的回廊,才总算看见了他们此行的终点。
四位长辈已经到了,正在喝茶聊天。
苏幼琴先看见他俩,温柔地招招手,向另外三人说:“段晏和恬恬到了。”
“苏阿姨好,段叔叔好。”盛恬在外人面前向来懂规矩,没有出声抱怨她爸订的这地方害她受了多少苦,礼貌地打完招呼,才看向自己的父母,“爸妈,我来啦。”
段晏跟在她身后进来,同样礼数周全地问好。
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人分别在父母身边坐下,刚好面对面。
苏幼琴为人温婉,轻声细语地关心起盛恬今天的展览,听完后还连声夸了几句,显然对她满意得不行。
沈婷含蓄地笑了笑:“她算什么啊,小打小闹而已。还是你们家段晏有本事,这么年纪就已经掌管恒扬了。”
“恒扬不算什么,他爸给他罢了。恬恬可是自己在外面工作,比家里要难多了。”
“哪里哪里,她只能顾得上一个展,不像段晏,一个决定能影响多少人。”
两位母亲眼看已经进入商业互吹的友好环节,盛家鸿却被墙上一块竹篾装饰吸引了目光,只时不时搭几句可有可无的话。
段谨明对装饰不感兴趣,对商业互吹也懒得参与。
他前两天刚从外地旅游回来,皮肤晒黑了点,笑起来就透着股不羁的爽快感:“怎么样恬恬,好久没见了,想不想段叔叔啊?”
“当然想啦。”
盛恬笑眯眯地跟他搭话,“您这次是去青海了吧?路上玩得还开心?”
段谨明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就说:“那简直太开心了,段叔叔这回没开车,直接跟一帮年轻人玩的骑行,比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舒服多了。”
盛恬配合地表示出赞赏,但也不敢夸得太过,她还挺怕段谨明心血来潮,约她下次也一起去。
她还是更喜欢私人导游加豪华酒店的旅行方式,这种艰苦的旅游她听听就行了。
盛家鸿也在此时结束了艺术熏陶,回过神来说:“老段也别跟她讲了。我的女儿我最清楚,细皮嫩肉一点苦不能吃。”
“那下回你来吗?”段谨明放弃得很快,转头就想拉盛家鸿一起。
盛家鸿沉吟一声,果断道:“我下半年还有画展,没空。”
四个大人认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话题自然容易歪掉,直到主菜一道道送上了桌,才慢慢把话题转到了今天的正事上。
一提到正事,盛恬也不敢乱接话了。
她安安静静地小口吃菜,不时偷看一眼段晏的脸色,想借此判断他的想法。
可惜段晏没有让她如愿。
人多的时候他就显得更加沉默,寡言少语之余,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盛家鸿身为一个艺术家,想法比较细腻,他怕两个孩子有心理负担,便说:“我们做父母的,其实也就希望你们将来能好。所以你们千万不要有压力,先试试,合得来自然最好,合不来也不要紧。”
沈婷也附和道:“是啊,恬恬这孩子呢,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我们也清楚她有些娇气。”
她望向斜对面的年轻男人,笑着说,“段晏,阿姨就拜托你,以后多担待?”
盛恬脑子里“叮”的一声!
完了,段晏这人肯定会顺着她妈妈的话往下说,就像当初在医院里跟她爷爷说她确实娇气一样。
她抬起头,想朝段晏使个眼色,希望他能在家长面前给她留点面子。
结果段晏根本没看她。
他只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朝沈婷和盛家鸿的方向,非常平静地沉声道:“不会。”
话还没说完,盛恬就想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
不会是几个意思?以后不会多担待?
这岂止不给她留面子,这简直是不给整个盛家面子。
大概是她跃跃欲试的小脚,终于引起了段晏的注意。
他稍稍皱眉,视线从她瞪圆的双眼扫过,连片刻都没停留就又错开,然后继续他刚才没说完的话。
“在我看来,盛恬并不娇气。”
盛恬脸上一红,为自己刚才的猜忌感到羞愧万分。
段晏还在那边向她父母作保证:“叔叔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我也知道你们的顾虑,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他停顿半拍,终于舍得拿正眼看向盛恬,接着笑了一下,温声道,“你也可以放心。”
一闪而过的笑容在盛恬眼前被无限循环放大播放。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心想怎么回事,这人今天的态度好过头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在演戏呢。
今晚有父母在场,段晏当然要说些场面话。
至于他刚才那个笑容为何显得特别撩人……
谁叫人家拥有能够力争奥斯卡的精湛演技呢?
本来这出戏演到这里,就可以完美收工了。
可段晏今晚不知哪来的敬业精神,深色的瞳孔里仿佛翻涌着无数难言的情意,在室内的灯光下静静望过来,连平日深邃的轮廓都显得温柔了太多。
盛恬不敢再与他对视,悄悄拨了下头发,挡住红得能滴血的耳朵。
她低下脑袋,假装专心地吃起碗里的青菜。
她连周围人在说什么也听不见,来来回回就只剩段晏刚才那句“你也可以放心”在耳边缱绻萦绕。
怎么会这样?
几天不见,这人的演技居然进化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吗?
那以后他要是天天跟她演这种戏,那她怎么抵抗得了啊。
沈婷碰了下她的胳膊:“想什么呢,苏阿姨问你话呢。”
盛恬抬起头,茫然地眨眨眼。
苏幼琴并不介意她暂时的失礼,笑着又重复一遍:“阿姨刚才问,恬恬觉得段晏怎么样啊?”
盛恬下意识去看段晏,男人抬起眼,像是很期待似的,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
又来了又来了。
这位影帝请停止飚戏!
盛恬脑子一片空白,懵懵地小声答道:“段晏他……他也不娇气。”
段晏:“……”
苏幼琴:“…………”
作者有话要说: 段总:你小脑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第21章
四下一片寂静。
盛恬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 恨不得两眼一闭现场开始交待遗言。
她怀疑段晏这人偷偷给她下过蛊, 才会导致她每回在他面前, 都跟中了降智buff似的总是发表一些智障言论。
而且段晏除了起初的稍稍愣怔以外, 并没对她这句话有多大反应, 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好像无意中听到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所幸段谨明适时大笑几声,反而把冷掉的场面救了回来。
他抬手示意苏幼琴别问了:“这么多人在场, 恬恬会害羞的。”
盛恬适时低下脑袋, 装出一副“我们未婚人士脸皮就是这么薄”的大家闺秀样。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份上, 她也不必再装。
大家看着小姑娘连袖口下的小臂都泛起了粉红色, 便以为她当真是不好意思回答苏幼琴提出的问题,才会不过脑地说了句傻话。
四位家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只不过看向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欣喜。
当晚回到家里, 苏幼琴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她现在的丈夫刑致远从书房找过来,很体贴地为她披上披肩, 轻声问:“怎么一回来就坐这儿?又和老段吵架了?”
“没有, 五六十岁的人有什么好吵。”
苏幼琴拍拍刑致远的手背,静了片刻又握住, “我就是有点高兴。”
“为段晏?”
苏幼琴说:“是啊, 段晏这孩子你知道, 他一直很懂事,从小就比别人叫我们放心。”
刑致远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自己也有个儿子,不知是叛逆期太长还是怎么的, 反正到现在都还不能让他省心。
刚和苏幼琴重组家庭时,他还特别羡慕她,同样是男孩,段晏比他家刑野规矩多了。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像苏幼琴那样,发现段晏过于让人放心。
冷静自持固然是优点,可连回到家里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说到底其实还是和家人有着很强的距离感。
苏幼琴比刑致远更了解段晏。
他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两位老人都是不擅于表达感情的人,等他初中再回到永南街,一来性格早已养成,二来和父母骤然团聚,彼此都不知该如何拉近距离。
加上当时苏幼琴和段谨明时常因为一些生活琐事争吵,哪怕已经尽量避开段晏,但他难免会察觉到父母不合。
那几年她对段晏,喜爱和心疼都有,却唯独不知该如何疼爱他。
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性格也一年比一年更清冷,苏幼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盛恬这小姑娘活泼,讨人喜欢,也没什么心眼。”
苏幼琴想起盛恬,眉间就多了一丝笑意,“将来他俩如果真的能结婚,段晏自己有了家庭,说不定情况能改善些。”
刑家和盛家走得不近,但刑致远对盛家那个唯一的女孩也有印象,他皱了皱眉,奇怪道:“活泼么?我怎么记得她小时候,我见过一两回,都是在哭鼻子呢?”
苏幼琴笑了笑:“都过去的事了,人家现在也没有老哭。要说的话,小时候段晏还挺喜欢她呢,他那会儿跟我提得最多的就是盛恬,谁敢碰她一根头发,他都要跟人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