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场的策展人都是沂城这一领域的佼佼者,哪怕是资质最浅的盛恬,也有能拿得出的展览供人赞赏。
在艺术这行浸淫久了,人人便也学会了如何配合灯光与镜头。
拍摄结束后,十二人各分成几组,依次接受杂志编辑的采访。
盛恬排在第三组最后一个,采访完后时间早已接近凌晨。
下了整天的小雪不知何时变成了漫天大雪,晶莹的雪花在浓黑的夜色中纷扬飘散,落到地面层叠出一层薄薄的新雪。
项南伊还在补拍花絮,暂时不能走,盛恬只好独自来到酒店楼下,等司机开车来接。
酒店大堂提前挂上了圣诞节的装饰,红红绿绿凑在一起,倒也呈现出不少欢乐的氛围。盛恬站在圣诞树下,扬起脑袋看最上面的那个星形的装饰,不知怎的就又想起小时候的某次圣诞节。
那天好像也下着雪,爷爷叫小孩子们去花园里自己玩烧烤。
她仗着自己年纪最小,抢到了佣人烤好的第一条鱼,眼巴巴地端去给段晏。
沈婷为此还取笑她:“那么多哥哥在呢,为什么只给段晏呀?”
盛家鸿在旁边附和:“只怪她是我们的女儿,审美水平太高,肯定是认为段晏长得最好看才给他。”
盛恬当时还小,懵懵懂懂的也说不清楚原因。
后来长大了,她慢慢就明白了道理。
跟段晏好不好看无关,她就是觉得那天来的客人里,只有段晏和他的父母最不亲近。
少年脸上总是挂着清冷的神色,远远看去似乎总显得格外孤独。
这段时间以来盛恬心里也清楚,她故意避开段晏,有一半的原因是气他隐瞒,还有一半……
只不过是迁怒。
司机在此时打来电话,告诉她车已经到了。
盛恬一边收起心中的惆怅,一边转身通过酒店的旋转门。
外面夜黑风冷,盛恬裹紧外套,刚打算走到路边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段晏一身黑色大衣隐入暗中,没有打伞,就那么安静地站立在酒店的喷泉池边,目光仿佛染上了冬雪的冷冽,淡淡地望了过来。
盛恬走到他面前,压抑住心中的酸楚,想替他抚去肩头的雪花。
可她还没来得及抬手,段晏便倾身抱住了她。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的内容一起发出来,今天就不二更啦~
第40章
寒风凛冽, 吹散了盘旋的雪花。
盛恬靠在段晏的肩头, 嘴唇碰到他大衣上沁凉的温度。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 周身散着寒气。
她鼻尖一酸, 下意识问:“冷不冷啊?”
“还好。”
段晏低垂下眼, 冰凉的唇吻上她的额头。
他吻得很浅, 稍稍碰到就分开。
不带半分情/欲,但又掺杂了十足的怜惜。
这阵子段晏见不到她, 关于她的消息却始终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其实哪怕没有人说, 光用想像, 他也能想出盛恬这段时间过得有多难熬。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 没经历过任何大风大浪,二十五岁以前的人生所经历的最大的挫折,不过也就是那点忐忑的小情小爱。
盛家表面和谐了那么多年,人人拿她当掌上明珠, 从她出生那一天起,不论真心还是假意, 都没人想过让她受半点委屈。
糖罐里泡大的小姑娘, 笑起来甜丝丝的,性格也是娇滴滴的。
怕疼怕辛苦, 却唯独不怕没人爱她。
可就在这短短几十天, 爷爷卧病不起, 伯父和堂兄为了家产斗得不可开交,就连他这个男朋友,也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因为利益而下水。
她熟悉的生活, 在转眼之间变得千疮百孔。
想到这里,段晏替她把外套拉紧了些。
她瘦了太多,刚才抱那么一下,他就摸到了她背上清晰的蝴蝶骨,害得他都不敢用力,唯恐稍不留神就把她碰碎了。
盛恬缩了缩脖子,乖乖用手拉住衣襟,露出来的指尖冻得红红的,被风吹得轻颤。
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段晏的心脏疼到酸涩:“上车,我送你回去。”
他抬手拂去她发间的雪,揽着她往外走。
盛恬小声说:“但是我叫司机来接我了,他应该已经到了。”
段晏“嗯”了一声,仍是把她带到副驾坐好,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盛家的车旁,低头对司机说了几句。
再回来时他拉开车门,在风雪交织的寒冷中坐了进来。
盛恬把手拢在嘴边呵气取暖,而后搓了搓手。
反复几次后,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覆住了段晏的手背。
男人的手掌不如她的那么柔软,薄而修长,突起的指骨有种凌厉而硬朗的线条。
可惜就是太冰,摸上去像一块雕琢过的玉石。
段晏微微一怔,没有动作,直至盛恬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捂暖了,才勾了勾她的手指。
·
车轮碾开地面的新雪,缓缓在盛家老宅门外停下。
盛恬坐在副驾没动。
冷战过后的夜晚,她和段晏两人都没有急于交流,除了刚开始那几句话外,回来的一路他们都保持着安静的状态。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约而同地想静下来。
佣人撑着伞过来为她开门,盛恬下了车,站在门边朝他挥了挥手。
段晏无声回视,片刻后轻轻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但四目相对的空白之间,有莫名的情绪在酝酿。
好像是久别后的生疏,又好像是争执过后的距离在无声拉近。
回到主屋后,盛恬看过爷爷,又进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
家里人大多睡了,装潢豪华的客厅内只留几盏夜灯照明,照得家中空旷而寂寥。
佣人问她要不要喝碗热汤驱寒,盛恬不想待在没有人气的客厅,便跟着去了餐厅。
通往餐厅的走廊右侧有一间茶室,以前天气好的时候,老爷子最爱在这里和朋友品茶闲聊。自从他生病以后,除了日常打扫以外,茶室保持着关闭状态。
今晚这个雪夜,茶室的移门却开了一半,屋内没有开灯,只隐隐约约能看清一点人影。
盛恬问佣人:“谁在里面?”
“应该是三少爷。”
“他经常这样吗?”
盛恬不记得盛淮有什么喝茶的爱好。
佣人迟疑一下,还是诚实交待:“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一个人进去。”
盛恬点点头,进厨房端了碗热汤后,想想又多要了一碗,她没让佣人送,自己端着两个小瓷碗出了厨房。
茶室里有呛人的烟酒味,盛恬刚到门口,就先皱了下眉。
她用脚推开移门,进去后又用脚把移门合上。
盛淮在黑暗中看着她。
“爷爷如果知道你把他的茶室糟蹋成这样,肯定会打你一顿的。”
盛恬把碗放到矮桌上,盘腿坐下喝了口汤,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打一顿也好。”
盛淮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烟酒过度的嘶哑。
他静了几秒,明知故问:“段晏送你回来的?”
盛恬:“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说的。”
盛恬哑声笑了一下,他懒懒地坐直身,端起瓷碗时闭了闭眼,像是被汤的热气蒸得眼睛刺痛。
片刻后,他放下碗问:“还怪我们吗?”
“有一点。”
盛恬撑着下巴,歪过头看他。
明知她看不清,盛淮还是偏过脸躲闪了一下。
“三哥,你哭了吗?”
盛淮没有回答,晦暗的茶室内有压抑的哽咽声响起。
许久之后,他沉重地深呼吸几次,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没人想这样,盛琛难道想吗?他也不想。”
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但谁也无法拒绝权势的诱惑。
人心被放进尘世里裹了一圈,就再也无法保持初生时的干净无暇。
盛恬慢吞吞地喝着汤。
三个堂哥里,盛淮的年龄与她最为接近,他家离永南街就十几分钟路程,没事的时候他就爱回老宅来玩。
听大人说,盛恬刚出生时,小小的盛淮只敢躲得远远的,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他小时候长得过分精致,像个秀气的小姑娘,加上又是家里最小的男孩,有长达四年的时间都独享着被优待的特殊。
盛恬出生之后,或多或少都有影响他的地位。
可自从盛恬有记忆以来,盛淮都没有对她凶过一次。
他像哥哥们那样,认真学习如何照顾好唯一的妹妹。哪怕自己都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朋友,却也能挥着雨伞替她挡住路边经过的醉汉。
盛恬已经记不起,盛淮是从哪年开始变成了一个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他把那些缜密的心思都藏了起来,戴上斯文的金边眼镜,在被人嘲讽浪荡败家的时候,会懒散地勾着唇角摆出油盐不进的模样。
其实不光是他,大哥和二哥同样如此。
他们都在岁月的磨砺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盛家四个小辈,能保持住天真与单纯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们已经保护了她那么多年。
盛恬喝完碗里的汤,抽出纸巾擦拭完嘴角,又把纸巾揉成一团:“你们以后不要再瞒着我,怎么说也二十五岁了,我早就是个大人了。”
盛淮低着头笑,笑到最后居然咳了几声:“小丫头片子一个,懂什么,就说自己是大人。”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痛楚,接下来一句却是调侃,“初吻都还在吧?”
“……这不一样。”盛恬皱眉,小声嘀咕,“而且我早就亲过段晏,我们都亲好几次了。”
盛淮神色复杂地一顿,默默捏了下指骨。
还真是长大了,以后不需要他们跟反派一样凶神恶煞地护在身后了。
“段晏本来没答应帮忙。”
他沉下声,缓缓道来。
“我找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赞成我爸和二伯父把事情闹大。最后是我把二伯父这些年的烂账甩到他面前,告诉他如果盛氏换成二伯父做主,过不了多久就要完蛋。”
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哪家会所的包间,却记得他是如何殚精竭虑阐述利弊:“盛琛和他爸一样优柔寡断,这样的人不适合挑大梁,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出大错,全是因为上面有爷爷还有我爸顶着。”
“你今后可以不和盛氏合作,也可以隔岸观火看盛氏衰落下去。但我告诉你,公司交到我爸手里,能赚更多钱的不止盛家,还有你们段家。”
“你以为我和大哥想同盛琛争?有那个必要吗?就算他这次赢了,十年之后我们照样可以东山再起。可恬恬该怎么办,她那么喜欢爷爷,你要她眼睁睁看着爷爷留下的产业一日不如一日?”
或许连段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那一刻抬起了眼。
很短暂的一瞬,顷刻间便不留痕迹地垂下眼眸。
而正是在那一瞬,盛淮终于笃定,段晏会为了盛恬出手。
庆幸之余,他也万分惊诧。
盛淮把空掉的酒瓶放到一边:“不要因为这事跟段晏生气,他很喜欢你,可能他自己都想不到有多喜欢。”
盛恬捏捏耳垂:“你别拿我开玩笑。”
“相信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会为谁蹚浑水。更何况盛家这一次,不到最后说不清鹿死谁手,谁都可能笑到最后。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盛氏以后再不行,他也没必要那么早就为自己找个敌人。”
“段晏是什么性格,我们都很清楚。他是天生的商人,这种时候最理智的做法是明哲保身,我去找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
盛淮揉揉太阳穴:“他从小对许多事都表现得淡然,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不多,他也不懂该如何去留住别人。爷爷看人的眼光不会错,你既然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别再把他推开。”
“我没有……”盛恬细声细气地反驳。
盛淮被她的弱气逗得扯了下嘴角,他起身打开茶室的窗户,让满屋烟酒味随风而逝,也让胸口的郁结逐渐消融。
他们的小妹妹,以后有别人保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盛爸爸:?当我不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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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二更,老规矩不用特意熬夜等
第41章
沂城今年的冬天, 比记忆里更加寒冷。
圣诞节那天, 城中贵妇名媛应邀参加一场红酒沙龙, 衣香鬓影间被谈论得最多的, 还是当属盛家入冬以来的风风雨雨。
“盛老爷子怕是不行了吧?听说他的儿孙现在争得厉害呢, 也不知道明年盛家掌权的人是谁。”
“反正轮谁也轮不到盛家鸿, 他只能画画油画,管不了公司大事。”
“那倒是可怜盛恬了, 好好一个盛家大小姐, 转眼就变成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可不是吗?没见现在她都躲着不出门了?”
不怀好意的笑声细碎响起, 几个女人默契地对视几眼, 彼此眼中都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舌根嚼得这么起劲,不如回家路上留个神,看看各位坐的车,能不能买得起盛叔叔一幅画。”
身后几米开外, 一声犀利讽刺传来。
众人回头,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是项南伊后, 都默默收了声。
项家纵横沂城的海运市场, 同样不是她们敢当面招惹的对象。
项南伊眼梢带刀,一个个刮了过去, 才蹬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坐回姐妹堆里。
最近盛恬缺席的宴会太多, 像刚才那样的话, 项南伊这阵子也没少听。她愤愤难平,摸出手机点开盛恬的头像,踌躇片刻还是没提这些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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