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僵尸嬷嬷
时间:2019-09-29 07:16:22

  宋敏向意儿道:“我们离京时夏堪还在狱中,当时刑部和大理寺相持不下,一边要严惩,一边要宽饶,如今看来,皇上还是很仁厚的。”
  宏煜专注夹鱼肉,道:“听闻皇上已决定废除贱籍,开豁为良,今后即便是倡优之子也能堂堂正正参加科举,夏堪估计要被写进史书了。”
  梁玦笑道:“可不吗,他一出狱便被刑部尚书招入府中为幕,炙手可热,前途可期啊。”
  意儿望着那条鲈鱼,见最好的地方都被宏煜给吃了,不禁喃喃道:“你们对京中动向还真是盯得紧呐。”
  宏煜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了半会儿让堂倌再蒸一条来。
  梁玦道:“已经这么多菜了,你面前那条还有大半呢,吃完再叫吧,莫要浪费。”
  宏煜皱眉,支使堂倌将剩下的鱼尾巴端给梁玦:“喏,别浪费。”
  “……”
  意儿失笑,四人吃吃谈谈,在持续的话语里小酌,款斟漫饮。
  梁玦想起一事,问:“数日前那桩通奸的案子,不知大人是如何了结的,据说当时闹得厉害。”
  意儿吃饱了,双眼迷离,懒靠着椅子:“说来你们肯定不信,那妇人的婆婆,也就是原告的亲娘,亲自到衙门替儿媳辩解,说她儿子长年不在家,夫妻情薄,儿媳守在家里很苦,找个慰藉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果然难以置信,梁玦皱眉笑道:“这也算奇闻了,婆婆竟然默许儿媳偷情。”
  意儿道:“她婆婆孀居多年,大约感同身受吧。”
  宏煜似笑非笑地望住她:“看来赵大人也感同身受了。”
  意儿自顾吃酒,不理不踩。
  宏煜瞥向梁玦和宋敏,貌似随意道:“听闻宋先生原是御史大人身边的大席,不知你做刑幕多久了?”
  宋敏思索:“有十年了。”
  “辗转十年也是辛苦,先生可曾想过婚嫁,安定下来?”
  宋敏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意儿怕她为难,代为答道:“嫁人有何好处?我看还不如独身自在,也不用受那些约束。”
  宏煜冷飕飕嗤笑:“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悔婚的原因吗?”
  意儿猝不及防,张口结舌:“……眼下不是在说这个。”
  宋敏和梁玦都笑了。意儿不自在,转开话题,提醒梁玦:“你不是答应阿照要带些吃食回去吗?”
  “哦,是……可不知她口味如何,平日都爱吃什么?”
  宋敏答:“她爱吃肉,但夏日炎热,还是用些清爽的小菜为好。”
  宏煜看了看意儿,没说话,默默吃酒。
  后来又谈及李若池和颜嫣,梁玦对此事兴趣浓厚,猜测说:“如此一闹,岂非要滴血认亲才能确定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滴血验亲之法并不可靠。”意儿道:“修订本《刑名全录》已做了改正。”
  宋敏接话:“听闻那孩子是早产,并非足月而生。”
  “不是因为罗贵夫妇以尸讹诈,颜嫣受惊而早产的吗?”梁玦疑惑:“看来此事只有颜嫣自己清楚了。”
  “那倒未必,”宏煜说:“若真有蹊跷,那接生的稳婆,看诊的郎中,近身的丫鬟,必定瞒不过去。只是想要撬开这些人的嘴,没那么容易。”
  梁玦和宋敏又闲聊几句,宏煜见意儿闷不做声,只托着下巴,呆呆的模样,像是午后困顿,昏昏欲睡,于是他也没了兴致,懒靠着椅背,百无聊赖。
  吃过饭,四人回了衙门,不在话下。
  ***
  众宾客散去,剩下残羹冷宴,满庭萧索,颜嫣一直垂头缄默,由始至终没有辩解半句。
  李父李母几乎不曾气死,要她务必给个交代。
  李若池将她挡在身后,信誓旦旦地告诉父母,女儿绝对是他亲生,夏堪今日之举不过为了报复,阴魂不散,其心可诛。
  李父问:“他报复什么?”
  李若池默了会儿,略叹口气,道:“夏堪冒籍应试,被人告发入狱,是我背后指使的。”
  颜嫣惊愕地抬头看他。
  李父更是不解:“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他与你有何恩怨?”
  李若池冷声道:“他骗了嫣儿,我不可能让他好过。”
  李母指着颜嫣:“原来你在家做女儿时便与那夏堪有私,否则他岂敢询问孩子的身世?!我们李府清清白白,怎能娶一个不干不净的淫.妇?!如今还闹得满城皆知……你还有何颜面站在此地!”
  李若池面色阴沉:“嫣儿是我要的,谁也不能这么说她。若府里有人容不下,我们便出去自立门户,父亲母亲也好清静,反正我这个残废儿子从未给你们添过什么光,眼不见倒心不烦。”
  “你……你说的什么话!”
  李母大哭:“我的儿,你这是要戳我的心,割我的肉啊!”
  颜嫣在后面紧握住他的手,按捺道:“别说了,别说了。”
  李若池胸膛起伏,额角青筋突显,克制着,平复半晌,终是忍耐:“儿子晚些时候再向父亲母亲赔罪。”
  说完脚步不停,牵着颜嫣回房去了。
  院中服侍的人被打发下去,光影暗沉的屋里剩他们夫妻二人,李若池垂头坐着,两手紧扣住床沿,不知在想什么。颜嫣点了灯,走过去,蹲下,替他摘了假肢,然后按揉那凸凸一截残腿。
  “我去见他一面,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她说。
  李若池摇头,嗓音沙沙的:“我不想你见他。”
  颜嫣默了会儿,当下没应答。
  “怎么了?”李若池目光幽深,阴阴凉凉:“他一回来你就失魂落魄,这般迫不及待想飞过去吗?”
  颜嫣顿了顿,轻声道:“我没这个意思。”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着这张脸,无时无刻不令人心动的尤物,每一处都叫他爱不手,魂牵梦萦。可是别人也这般留恋着,觊觎着,忘不掉吧?
  李若池心里很难受。
  “夏堪问姐儿是不是他的骨肉,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颜嫣面无波澜:“无论什么意图,我的孩子,与他无关。”
  “是吗。”
  颜嫣缓缓起身,攀入他怀里,额头亲昵地蹭着,喃喃道:“傻子,我心里只有你和姐儿,我以为你都知道的。”
  李若池攥了攥拳,抱她压入床铺,就着烛火四目相对,话语融进昏暗光线,两人腻了会儿,他双眼迷离,呼吸渐沉,颜嫣贴在耳边问:“你陪我一起去见夏堪好吗?叫他死心,再也别来纠缠。”
  李若池仿佛醉酒那般心神恍惚,紧抱着软玉温香,她要什么都肯答应的。
  “好……嫣儿你莫要乱动了。”
  颜嫣才出月子,不宜行房,然知他情动不能自已,于是整个人滑了下去。
  及至傍晚,骤雨初歇,大风未止,窗扇被吹得咯吱作响,惊鸟掠过屋檐,霞影纱如鬼魅飞舞。李若池和颜嫣挪至窗下软塌闲躺,靠在一处看雨。
  先前那阵神魂颠倒过去,他思绪恢复清明,衣冠收拾齐整,清清爽爽坐在那儿摆弄茶具。
  颜嫣心里没底,试探问:“方才说的,你可是答应了?”
  李若池默不作声沏了一杯碧螺春递过去:“尝尝。”
  她愣了愣,垂下眼帘,只能品茶。
  “明日我会替你约夏堪,”这时却听他忽然道:“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你们聊,我就不去了。”
  颜嫣诧异,不解,呆看着他:“为何?”
  李若池笑了笑:“若我在,你们也不好说话不是吗?既然你非要见他,我拦着也没意思,只望你今后别再用那种伎俩,我不喜欢被人设计,即便是你。”
  那种伎俩?他指的是……
  颜嫣脸色不大自在:“我并非有意为之,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
  李若池见她眼神慌乱,嘴唇湿红,想起方才的滋味儿,心软下来,问:“你是头一回那样吗?”
  颜嫣的脸颊和耳朵顿时烫起来,避开那视线,原不愿回答这种浪荡问题,但知他心里计较,只好勉强轻轻“嗯”了声。
  李若池笑起来,伸手摸她的头发:“瞧你,跟夫君害什么臊?”
  颜嫣皱眉躲开:“烦人。”
  他又笑:“好了,收拾收拾,该向父亲母亲赔罪去,此事原是我们不对。”
  颜嫣闻言正色道:“若他们不肯接纳……”
  “不会的,”李若池道:“除非他们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
  颜嫣叹气,只好硬着头皮随他同行。
  当夜李若池派贴身小厮前往夏堪落脚处送信,约他明日辰时到李府后街一处院落相见,那院子是李家闲置的房屋,素日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隐秘在后巷里,无人打扰,最适合私会。
  一整晚风雨潇潇,至天亮才停歇,颜嫣起了,吃完饭,李若池送她到后门。
  “我很快回来。”她戴上帷帽,轻纱遮挡容貌,以免被人认出。
  李若池“嗯”了声,遣了个婆子带路,笑道:“不着急,我等你吃午饭。”
  颜嫣点头,从角门出去,她一转身,李若池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这会儿没戴假肢,用手杖撑着,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将那手杖狠狠摔到地上,胸膛起伏,怒色难掩。
  原来装大方这么累。
 
 
第20章 
  颜嫣在家排行老二,上头原有个兄弟,十来岁大病一场死了,颜父颜母膝下荒凉,又过十年才生下一女,中年得子,爱若珍宝,予取予求,无所不从。
  她是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自小性情乖癖,目无下尘,比寻常家的男孩儿更顽劣十倍。且又不爱念书,偏喜欢胡作非为地玩闹,八、九岁时央着父母从中原请来一位师父,教她习学武术,不过一二年便能耍一手金丝软鞭,从此方圆十里的孩子皆以她为首,入了她自封掌门的什么“嫣然派”。
  李若池原不和他们一起玩儿的,虽然两家长辈关系密切,常聚在一起吃酒。
  他天生残疾,少了半条腿,父母怕人议论,极少让他出门,殊不知此举反令他心肠敏感,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于是遮遮掩掩,自卑封闭。
  颜嫣比他年长一岁,又排行老二,相识之初他便随了颜家支庶的孩子唤她二姐姐。总之“掌门”他是叫不出口的,太傻了。
  那年他父亲生辰,亲朋好友带着家眷前来贺寿,孩子们都在后花园玩儿,他实在羡慕,想融入大家,遂鼓起勇气与他们一同蹴鞠。
  不知怎么,那条假腿没绑好,又跑又踢,竟突然甩了出去。
  李若池狼狈跌倒,玩伴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尖叫着躲开老远,还有个胖子指着他大喊:“怪物!怪物!大家快跑!”
  他趴在地上,强忍着屈辱,犹如天塌一般。
  就在这时颜嫣来了,她挥舞长鞭,绞住那小胖子的腿,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你们几个兔崽子,”她来回踱步,威武道:“听好了,李若池是我弟弟,谁敢欺负他,我就给谁喂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听明白没有?!”
  挨打的胖子哭着跑向正厅找爹娘告状,颜嫣收好软鞭挂在腰间,上前拾起假肢,其实也有些怕,硬着头皮拿到李若池跟前:“你早告诉我呀,有我撑腰,没人敢说你坏话的,还有你这腿……这腿也挺有意思,套上鞋袜像真的一样,我跟你说用这个练劈叉最好蒙混了,师父肯定看不出来,哈哈哈!”
  李若池原本想哭,听了她的话又想笑,如果这算安慰的话,也真是太蹩脚了。
  从那以后他就被迫做了她的跟班,有好玩儿的,好吃的,颜嫣都会想着他。
  不过,同她混在一起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成日家斗鸡赛狗玩蛐蛐儿,偶然听闻堂叔府中有一处荒芜院落,她便带人偷摸进去“捉鬼”,结果自个儿被树影吓个半死,从此再不去堂叔家玩儿。
  得亏她那种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几日又生龙活虎起来。
  当年富贵人家时兴造园子,隔三差五请客摆宴,宾客来往不绝。每到这时,颜嫣便怂恿李若池躲到小楼上,等着去正厅的人经过,一桶水倒下去,看人家气急败坏斯文扫地,她坐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客人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每每找她爹娘说理,又被颜氏夫妇的恳切打动,不好发作,只能草草了事。
  罗刹女的大名就这么传出去,全城皆知,颜家出了个小魔头,将来一定是个悍妇,谁娶谁倒霉。
  李若池与她一同长大,眼中所见却是她憨态可掬,凶起来愈发可人。
  虽然心里知道,她只是因为同情,才对他好。
  两人在一处,时而也不耐烦,尤其他腿脚不便,跟不上她的风风火火,跑着跑着她就松了手,随伙伴们远远走开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会找过来,也许从深宅的某一处拐角突然出现,喘着气,额头冒汗,埋怨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又不见了?也不跟紧些,当心院子里有鬼,把你抓去吃了!你怕不怕?”
  他说怕。
  颜嫣没好气地戳他脑门,笑道:“你个傻子,这世上哪有鬼?”
  后来颜母病逝,她哭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问他:“你说世上有没有鬼?我每日都在等娘亲回来看我。”
  李若池说:“肯定有,否则你堂叔家怎会闹鬼?”
  颜嫣皱眉问:“那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李若池说:“夜里你睡了,她来你也不知道。”
  颜嫣便下定决心不睡觉,并说:“我信你了,但你若骗我……”
  他道:“若骗你,就给我吃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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