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玦道:“你们有地域优势,南方富庶,得天独厚,而我们北方时不时打仗,读书条件不及南方,这又算什么公平?”
宏煜见他二人似要争执起来,也跟着进去:“朝廷要稳固政权,平衡各地差异,除了考试公平,也需考虑地域公平,依我看,分省定额录取已是最可行的办法。其实说到科举,前朝以前没有这个制度,贵族世卿世禄,平民百姓想跨越阶级跻身仕途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寒门学子一朝登科便青云直上,甚至能与皇室联姻,这放在几百年前简直天方夜谭。”
宋敏道:“前朝世宗皇帝曾经恢复汉朝的察举制,以德行作为录取标准,设立‘八行科’,凡有孝、悌、忠、和、睦、姻、任、恤八种善行之人,由乡里上报于县,取入官学,经考核无伪后上报于州,入太学,之后便能释褐为官。此举初心是好,然而德行可以伪装,言语亦能矫饰,八行科实行多年,只荐举出了一批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到头来还是得用科举选拔人才。”
意儿道:“本朝科举最大的改革便是允许女子参加考试,如我姑妈那辈的女官都是靠举荐才得以入仕,要我说当今圣上真乃千古一帝,知道千百年来最大的不公存在于男女之间。此不公尤胜庶族与豪门。”
梁玦闻言苦笑着拱手:“我不敢与你争论了。”
意儿俏皮地挑挑眉。这时阿照醒了,口干舌燥要水喝,意儿倒了杯茶,绕过桌子端给她,谁知刚走近便闻到一股微妙的气味,很是刺激。
“……”意儿忙捂住口鼻:“阿照,你干什么?”
“没怎么呀……”
那味道弥漫开来,宏煜烦躁地“啧”一声,沉着脸直接走了,宋敏起身开窗,梁玦尴尬笑笑:“的确,非常,浓郁。”
意儿直往外跑,阿照赶忙抓住她,同时堵住去路:“你不许走。”
“放过我吧。”意儿扒着门框使劲儿往外挤:“救命。”
“你听我说……”阿照和她拉扯着下楼,嬉笑打闹,最后二人随宏煜乘舟回岸上去。
宋敏立在窗边吹风,见梁玦神色不大自在,也干咳一声笑道:“那孩子平日不爱吃蔬菜。”
梁玦问:“你把她当孩子吗?”
“是啊,才十七岁,可不就是个孩子。”
梁玦笑道:“怎么说得像长辈似的,你也不比她大多少。”
宋敏一听便笑起来,摇头道:“我比她年长十八岁,若有孩子,也如她这般年纪了。”
梁玦垂眸微微叹气,没有说话。
***
船靠岸,有车马候在岸边,阿照又睡过去,宏煜让童旺先送她回衙门。
“那小的一会儿来接您。”
“不必了。”宏煜道:“我和赵大人四处走走。”
“是。”
此时城内锦绣满街,热闹非凡,富贵之家搭建彩楼,供奉磨喝乐,焚香乞巧。少女们倾城出动,点花灯,放置于河中,为牛郎织女指引相会之路。
意儿和宏煜并肩走在人群中,一时无话,也不知该去哪儿,于是晃晃荡荡来到巷陌一处能卖冰雪冷饮的店家,吃了两碗砂糖绿豆,闲坐消暑。从二楼望向长街,见那些男男女女在灯影里似嗔似笑,心里痒痒的,偏又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算了,回去吧。”意儿没甚滋味,也不知怎么有些生气,心里难受,脸色暗淡起身就走。
宏煜付钱下楼,跟在她身后:“喂。”
她不理不顾。
“赵大人。”宏煜拉住她胳膊:“你又怎么了?”
意儿推开他的手:“能不能别叫我大人,生怕百姓认不出来吗?”
宏煜想了想,赞同道:“好吧,赵大姐。”
意儿回头瞪他带笑的眼:“我不想同你说话,看见你就心烦。”
“为何?”
“没有缘由。”
宏煜“哦”了声,见她是当真心情不好,也就不再言语,只打着扇子走在她身旁。
离衙门越近,街巷越为冷清,黑黑沉沉,笙箫渐远,唯有惨淡月轮照路。角门咯吱打开,一柄灯笼摇曳探出,值夜的门子退避一旁,待他们进去,把门关上。
意儿望向昏鸦鸦的屋檐,月光洒在层层瓦片上,身后是紧闭的黑漆大门,寂静萧索,她轻轻叹了口气,因着七夕佳节,允许自己心酸这么一回。
过穿堂,入内宅,她见宏煜仍跟在身后,随口问:“你不回去吗?”
“时辰尚早,我去你那儿讨杯茶喝。”
意儿闷闷的:“今日过得真没意思。”
他道:“是啊,没意思。”
两人走过曲折游廊,檐下挂着几只昏暗灯笼,发出黄光,人影模糊一片。满园的寂寞,伴着虫鸣窸窣,风景萧条,此时连对方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不同。
正要走到院门口,远远看见宋敏和梁玦立在那儿,原来比他们回来得早,意儿和宏煜愣了下,随即藏入芭蕉树后。
“宋先生,”梁玦将点心盒子递过去,略拘谨道:“里头隔层有一件小东西,是送你的。”
“嗯?”宋敏愣了愣,笑问:“是何物?”
“你回去看了便知。”梁玦清咳一声,背在身后的左手攥了攥拳:“其实,我仰慕先生已久,但不知如何开口,只怕唐突了你,所以一直未敢表明,今日恰好应景,我便一吐为快了。”
宋敏闻言没有波动,脸上仍是谦和的笑,目光垂了下去。
梁玦又道:“我生于奉天府,今年二十七,庚子年中举,至今还未婚配,家中有父母和弟弟,做酒楼生意……”
“梁先生,”宋敏轻声打断,抬眸的刹那掩去眼中冷漠之色,笑道:“我已经三十五岁,对男女之事早已没有任何想法,一心只愿辅助意儿,不负御史大人嘱托。梁先生你青年才俊,定能找到适龄的好姑娘,切莫在我身上浪费心力。”
梁玦屏息看了她一会儿,有些许失望:“是否浪费,我自己知道。”说着也不愿让她为难,于是后退一步,抬抬手:“你进去吧,我们来日方长。”
宋敏低下头,转身进了院内,清冷面容隐入幽暗夜色,素色长衫倏忽不见。
梁玦在门外站了会儿,似有欢喜,又有叹息,独自打着灯笼离开。
宏煜气定神闲地从芭蕉后头走出来:“看来我赌赢了。”
意儿问:“他何时对敏姐起邪念的?”
“我怎么清楚?这个禽兽。”宏煜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宋先生究竟是何背景,她一直没有成婚吗?”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意儿皱眉道:“敏姐就是做刑幕,一直跟在姑妈身边,她从前的经历我未曾问过,姑妈也从来不提的。”
宏煜挑眉点点头:“如此噤若寒蝉,想必定有蹊跷,不过此事与我无关。”他不得不再次提醒:“我赌赢了,赵县丞。”
意儿已失望一整日,早没了心思,垂眸看着地上模糊的影子,黯然道:“请说吧。”
宏煜立在她跟前,声音变得很轻,像夜半私语,意图明显地问:“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意儿道:“别太过分。”
“怎么算过分,我不懂。”他说着,弯腰凑近她的脸,目光落在唇间,眼底一片浓墨般的阴影,气息交缠在一起。
意儿愣住,睫毛微颤,抬眼看到他的喉结,往上是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她忽然觉得渴,心猿意马。
这时宏煜却挪开视线往下,一本正经地问:“诶,你鞋子在哪儿做的,我给我娘也买几双。”
意儿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透,当即沉下脸:“去死吧你!”
坏透了。
她气极,扭头就走。
宏煜一把将人拽回来,三分恼怒七分想笑,紧扣她的腰,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骂谁呢赵意儿,非要招我是吧?”
谁招谁?
意儿冷笑,觉得他一直在耍自己玩儿:“别动手动脚拉拉扯扯!我骂你又如何?难道你不清楚自己鲜廉寡耻卑鄙缺德的真面目吗……”
宏煜心里舒服得很,莞尔一笑,埋下头去,用最直接的方法让她闭嘴。因为太过冲动,牙齿磕得生疼,然后他盯住她:“我忍你很久了,再骂啊。”
意儿刚要出声,又被堵住,她心里有气,此刻仍含含糊糊地痛骂:“走开……你这个……衣冠……嗯……”
宏煜将她夹在臂弯里,直到她终于消停下来,身子也不再僵硬地绷着,推拒的双手抓住他的衣裳,软做清凉夏夜的水,一点一点回应。
情动之后难免想要更多,他半松了手,仍搂着她的腰,低声说:“去我那儿,没什么人。”
“不去,”她哑哑的:“你那张床不知睡过多少女人,我不去的。”
宏煜皱眉:“哪儿来那么多女人,不就秦丝吗?”
意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喉结滚动:“那你说怎么办?我快绷不住了。”
意儿用手指轻轻刮他侧脸:“走角门,避开丫鬟到我房间。”
“麻烦。”宏煜将她抱起来:“你就故意折腾吧,我看你待会儿怎么办。”
意儿贴近他耳朵:“大人,我不怕你。”
从来都不怕,你知道的。
第24章
两人进屋后一路痴缠,宏煜把她就近放在镜台上,衣裳已经太多余,他嫌她动作慢,上手帮忙,像剥荔枝那般。
“抱着我。”
意儿依言攀上他的肩,不安地提醒:“小声点儿。”
屋里没点灯,窗户开着,月光斜照,帐幔纷飞。宏煜走到青纱帐前,把人放下。
“赵意儿,”他不满地摘掉她的簪子和发冠:“戴这玩意儿做什么?”
青丝散落,拂过他的手臂,宏煜抓了一把,不轻不重地往后扯,听见她轻呼喊疼,整个人跌落在榻上。
宏煜双眸幽暗,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意儿别开脸。他笑:“你不是不怕我吗?”
意儿觉得很热。等额头开始冒汗,她向他伸出手:“……我要起来。”
“你起来作甚?”
说话间她已反客为主,在他之上。
宏煜轻笑:“做这个你也跟我较劲?”
“不是较劲,”她说:“我喜欢这样。”
然而不过一会儿便没了力气,还是要他来。
两人缠到半夜方才尽兴结束。
长夜幽静,各自躺着,月光暗了些,意儿迷迷糊糊望着帐子,右腿略动了动,碰到宏煜,他便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有些累,但并无困倦,宏煜碰到冰凉的皮肤,问:“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意儿声音很轻:“你呢?”
他若有若无地拨弄她的头发,笑问:“你怎么这么青涩?多久没做过了?”
意儿闷了好一会儿,声音很哑,淡淡回道:“两三年。”
宏煜又问:“是阿照的兄长吗?”
意儿没吭声。
他低头看她,莞尔浅笑:“你跟旧情人分开,还替他照顾妹妹?这算什么?”
意儿微微蹙眉,叹了声气:“阿照是阿照,两码事。”
宏煜没说话,静静看她片刻,她有所察觉,迎上他的目光,昏昏暗暗,幽幽懒懒,两个人自然而然靠近,腻了一会儿,不同于之前的放纵,此刻只有温柔,温柔得叫人心醉。
“好累。”她喃喃哼着,往下缩了缩,额头轻蹭他:“想睡了。”
夜里还是凉,宏煜随手捞起薄被盖到两人身上:“是有些累,你睡吧。”
她在坠入梦境前嘀咕了一句:“多谢你啊。”
宏煜闻言微愣,先是有点懵,然后着实诧异了许久。
意儿并非口误,也并非思绪混乱,她只是没有敏姐那般心如止水,有时会觉得寂寞,而且难以启齿,不能表达。尤其闲下来,如同今夜,花好月圆,寂寞爬满心扉,她想和一个不错的男子肌肤相亲,低语缠绵,让她心里别那么难过。恰好这个男子是宏煜,她对他有几分意思,他也一样。
可对宏煜来说,这一夜,他原本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可赵意儿方才那声多谢让他突然明白过来,人家没把自己放在被索取的位置,男欢女爱,她也享受了,索取了,然后大方承认。
这倒有趣。
宏煜怀里抱着人,心里一会儿混乱,一会儿平静,不知何时昏昏入睡。
次日早起,他醒来看见意儿仍紧靠着他,纤细的胳膊搭在他腰上,呼吸轻缓。
他慢慢挪开,起床穿衣,这时倒把她弄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夜之事,略觉尴尬,一时无言。
宏煜倒笑了笑,摸她的鬓角:“时辰还早,今日不必画卯,你多睡会儿。”
意儿张张嘴,哑着嗓子开口:“你要走了吗?”
“你若不舍,我可以不走。”
意儿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微微笑道:“我只是问问。”
宏煜凑近,正想碰碰她的耳朵,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阿照的声音:“先生,我姐还没起呢?”
宋敏道:“大约昨夜玩得太晚,这会儿还困着。”
“我去瞧瞧。”
意儿瞬间清醒,推开宏煜坐起身,左看右看,慌忙说道:“你快躲到那个柜子里,别被她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