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僵尸嬷嬷
时间:2019-09-29 07:16:22

  颜嫣被逗笑,两人絮絮叨叨说话,直到她困得睁不开眼,口中负隅顽抗“我不能睡”,然后呼吸渐沉,坠入梦中。
  李若池以为他们能永远这般亲厚,即便做跟班,做弟弟,他也十分欢喜,十分满足。从未想过她会疏远自己。
  想着两人渐渐大了,男女有别,也许她顾忌这个,所以回避。
  长远不见,他心里犹如慢火煎熬,忍不住去颜府找她。
  走到院门前,看见她和夏堪正在写字。
  夏堪,听她说是颜老爷重金请来教导她念书的先生,是个举人,很有才学,但讨厌的很。
  就在数月前她还说,定要想法子让他吃些苦头,如过去那些夫子,要么被气走,要么落荒而逃,如今这位也该领教她的厉害。
  话语言犹在耳,可眼下李若池只看见她允许夏堪贴在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旁若无人。
  她竟肯坐下来安静练字。
  末了,年轻男子退开些许,带着几分不近人情,敲敲桌子,说:“把这个抄十遍给我,若错一个字,再罚十遍。”
  颜嫣喃喃“哦”了声,李若池看着她微红的脸,心凉如水,扭头就走。
  她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上了别人。
  李若池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父母忧心忡忡,每日去敲门:“我的儿,你究竟要作甚?”他不应。闷不做声的,花了两个昼夜接受此事,一旦接受,便从失魂落魄中抽离,走出屋子,告诉父母:“儿子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还请爹爹择日向颜府提亲,儿子要娶颜嫣为妻。”
  颜李两家相交甚好,对联姻之事早有想法,但素日见他们二人好似姐弟那般,并无男女之情,遂按下不提。
  如今李若池开了口,正中下怀,颜父想,自己这个女儿生性乖戾,大约世间男子没几个受得住她折腾。而李若池人品端正,脾气温和,又与她竹马青梅,两小无猜,简直天造地设。
  就是有些残疾。
  不过世上哪有尽善尽美呢,求全责备不如留几分余地。
  那日清晨下着细雨,颜嫣穿戴蓑笠来找李若池,他出来,执一把素色桐油伞,两人站在月洞门下说话。
  她眉尖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可知道,你爹爹到我家提亲了。”
  “是吗?”李若池说:“不会吧?”
  颜嫣愤懑道:“更可气的是,我爹竟然未经我同意擅自答应了!连聘礼都收了!”
  李若池叹息:“是吗,这可如何是好?”
  她忙说:“你快让你爹把聘礼收回去,说你不愿娶我,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李若池望向滴水的屋檐,瓦缝生了青苔,鹦鹉架晃晃荡荡,他转了转伞,朝里头走:“雨下大了,过去避避。”
  颜嫣抓住他的衣裳:“我同你说话,听见没有?”
  李若池垂头,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声音薄薄的,像风吹过竹叶:“父母之命,我不敢违抗。”
  颜嫣一时愣住,张嘴望着:“什么?”不等回应又急了:“婚姻大事怎能由父母做主?若非自己所爱之人,岂不是耽误一生?”
  李若池沉着脸深吸一口气,冷淡道:“那是你的事,二姐姐,我不可能让父亲收回聘礼,你不愿嫁,自己想办法。”
  颜嫣不可置信瞪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挫败间唯有点头冷笑:“好得很,李若池。”
  他知她秉性冲动,有火焰般的热烈,逼急了定要同夏堪私奔,于是提醒颜老爷看紧,最好关起来……总之等他们成亲后,她一定会慢慢喜欢他,只要给他时间。
  李若池算是猜对了一半,颜嫣的确满怀憧憬地准备私奔,但还未实施,她的梦就被人摔碎了。
  半个月后他去看她,屋里没点灯,很暗,她披头散发坐在床头,抱着膝盖呆望窗外树影,脸色极差。
  “二姐姐,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眼眶泛红,脸上挂着泪痕,但是自己毫无察觉。
  “李若池,我要死了,要痛死了。”
  “哪里痛?”
  “不知道,哪里都痛,从来没这么痛过。”
  然后她说她怀了夏堪的孩子,本想随他远走高飞,可夏堪别有用心,这一年多的相处都是逢场作戏,他从未想过娶她。
  李若池就这么站在那儿听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颤颤发抖,心如海潮起伏翻涌,不知该喜该怒。
  “今后你预备怎么办?”他尽力克制地问:“要留下它吗?”
  颜嫣道:“我不可能不要我的孩子。”
  李若池道:“未婚先孕,生父不明,你如何自处?”
  “我不怕别人议论。”
  “那孩子呢,你要它在非议中长大吗?”
  颜嫣摇头,烦闷地抓住头发:“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若池沉默下来,无力地坐在床沿,弓着背,垂着头,想了很久,轻声开口:“嫁给我,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颜嫣捂住眼睛,哭出声来。
 
 
第21章 (配角)
  那婆子带路,领她到深巷处的一座院落,墙头冒出杏树的枝丫,悬在瓦片上,果实累累。
  开门的小厮是李若池的书童,隔着帷帽面纱,她看见庭中立着一个青衣男子,轮廓模糊,但很熟悉。她走进去,小厮和婆子就要关门回避,她忙叫住,说:“门开着,你们留下。”
  二人略停顿,依她所言候在一旁,如门神那般。
  颜嫣低头上前,掀开帷帽,望向他的脸。
  那年初见也是这般,阴沉天,他从爹爹身后走出来,穿一件竹月旧长衫,高而瘦削,眉眼生得极好,只是不爱笑,神色寡淡,双眸却像最深的夜,用清冷的目光看着她。
  颜嫣心口有些闷,气息沉沉,手扶着石桌坐下,摘了帷帽,一时无话可说。
  夏堪沉默地打量她,昨日少女眨眼间已为人妇,青丝挽起,玉搔头,金步摇,如花美眷。人还是这个人,但又全然不似从前了。
  “为何要嫁给李若池?”他的声音带着凉意,像皓月之下清潭里的水:“只因我几句话你便伤心欲绝,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不是你的性子。”
  颜嫣细眉微蹙,冷眼盯住他:“你说什么?”
  夏堪自顾道:“还是因为你有了身孕,必须给孩子一个名分,所以才仓促成亲。”
  颜嫣冷笑:“你疯了吗?夏堪,为了报复我,你已经疯魔了。”
  他道:“我回来不是为了报复你。”
  “那是为了什么?”颜嫣的脸冷若冰霜:“你在席上说的那番话足以令我身败名裂,若非李若池维护,只怕我和孩子已被扫地出门了。你不就想看这个么?
  他默了会儿,垂眸看着她乌黑的云鬓:“我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不是。”
  如此斩钉截铁。他心下暗叹,在她跟前蹲下,胳膊搭着桌沿,仰头深望:“你说谎。”
  颜嫣屏住呼吸,下意识揪住手,心里恨意翻涌,那种感觉又来了。对,他当初便是用这种沉溺的眼神迷惑她,用那些不经意的触碰,模棱两可的话语,含含糊糊,点到即止,当初有多暧昧,如今想来步步都是算计,每一时都在做戏。
  颜嫣双手发颤,声音像寒冬冷冽的风:“信不信随你,总之我的孩子,我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夏堪打量着,忽而问:“告发我冒籍之事谁干的?”
  “是我。”
  “你就这么恨我?”
  “否则我该感激你吗?”
  他想了想:“以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颜嫣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双眸湿润,含着嘲意:“别跟假惺惺的了,夏堪,你的那些把戏我已经看腻了,当年你处心积虑来到我身边,勾引我,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弃如敝履般糟践,你以为我会蠢到重蹈覆辙吗?我对你,恨之入骨。”
  不要相信他,操纵感情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时温柔如蜜,一时冷淡疏离,当年未经人事的颜嫣不曾体会过情爱滋味,第一次,便被他摧毁了天真。
  恨之入骨。夏堪一动不动看着她,喉结颤了颤,唇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无力感击退,他黯然垂下头,莫名有些无措。
  颜嫣一眼看穿:“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假戏真做了吧?”
  “如果我说是呢。”
  她这下果真笑出了眼泪:“你是说,你爱我?”
  他沉默,紧攥着拳。
  颜嫣连连点头:“你爱我,所以当初明知我已动心,还跑到妓.女床上厮混,逼我就范?”
  夏堪站起身:“你不信就算了。”
  颜嫣嘲讽地瞥着他,心中苦涩尤胜从前。
  太蠢了,她那时怎会蠢到失去理智,自甘堕落去和妓.女相争?她真瞧不起那个愚蠢的自己。
  那会儿她对夏堪已经有了情意,但碍于矜持一直不曾表明,而他早已察觉,所以故意称病,数日不露面,这般若即若离地吊着。
  颜嫣只能找小厮询问他的情况,没想小厮却道他不在府里,傍晚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
  “南城秦馆。”
  颜嫣当时心里刺了下,可是不愿相信,自欺欺人地问:“他可有说过去秦馆作甚?是见朋友,还是吃酒谈事?”
  那小厮也愣了愣,支吾道:“小的不清楚,先生每月都会去几次,到了地方便让我们把马牵回府,后边的事……小的也没见着。”
  颜嫣还是不信。她换了衣裳,作男子打扮,骑马到南城找他。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街上灯火拥挤,正是漫漫春宵,南城一街精美房舍,无处不是靡靡之音。秦馆布置风雅,这里的姑娘不仅卖笑,还会作诗,文人名士最爱来此弄烟惹雨。
  颜嫣气势凌人,进去扔给妈妈一张银票,接着立马被带到夏堪所在的那间屋子。
  她踹开房门,在妖冶的灯火里先看见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酒具,已经用过,屋里有微妙的香气,暖而体贴,往里穿过秋香帐,来到榻前,果然见到夏堪。
  床上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骑在上头的姑娘吓得翻身缩进床角,拉起锦被遮挡身体。夏堪一面冷眼望定她,一面用被子盖住腰下。
  颜嫣犹如坠入冰窟,浑身发抖,登时扬手挥动软鞭,狠抽过去。
  夏堪挨了一鞭,一把扯住:“你干什么?”
  妈妈忙进来将姑娘带走,关上房门,不理是非。
  “你……你真下贱!”她头昏脑涨,眼睛红得像要杀人:“来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脏透了!”
  夏堪闻言冷笑,随手扔下鞭子:“脏?二小姐你不也来了吗?”
  颜嫣已无法掌控理智,她勃然大怒:“我即刻回去禀明爹爹,定要将你逐出颜府!”
  他胳膊撑在榻上,静静看她:“我却不知所犯何错,竟得罪了二小姐,颜翁若要我走,也该给个缘由。”
  她气息不稳,像一只小狼,随时会扑上去撕人。
  夏堪没听到回答,摇头嗤笑:“就因为我来妓院吗?这倒怪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我又不是太监,也不好男风,自然会找姑娘消遣,何错之有?”
  颜嫣胸膛起伏,烦躁地扬鞭挥向右侧,将那镜台上堆砌的胭脂香粉砸个稀烂。
  然后指着他:“你既为人师,就该洁身自好!如此沉迷女色、荒废时光,迟早断送前程!”
  “二小姐管得真宽。”他淡淡扫过去:“作为学生,你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了。”
  “谁是你学生?”她气急败坏,又是一记抽打:“你也配?!”
  这回夏堪也恼了,抓住鞭子将她猛拽到床边,用手掐住那尖尖的下巴,警告说:“你再打我试试?”
  颜嫣是真想打他,使劲儿掰他的手,半晌没掰开,最后倒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半躺在他的臂弯,红着眼眶死瞪。
  夏堪一直低头看着她,待她累得犟不动了,仍是看着,此时气也消了,脸上浮现笑意:“三脚猫的功夫,也就糊弄顽童罢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
  夏堪慢慢将手指挪到她唇边:“女人总爱口是心非,越喜欢一个人,越对他凶,还要骂得狗血淋头,好似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也这样?”
  她想否认,话说出口却变成疑问:“那你呢?”
  “我喜欢一个人,大概会躲开她。”
  “为何?”
  “因为配不上人家。”夏堪笑:“你方才也说了,我不配。”
  颜嫣撇撇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目光游离:“我这会儿都知道了,可我与二小姐终究不是同类,与其日后泥足深陷不得解脱,倒不如就此打住,各自安好。”
  颜嫣听他这样讲,胸口闷得难受,原来他早设想过一切。“我家虽有几个钱,但也并非什么高不可攀的权贵,我爹爹一向爱才,等你考中进士,他必定不会阻拦我们……”
  夏堪笑问:“若我考不上呢?你爹一直想和李家结亲。”
  “我不会嫁给别人。”颜嫣忙道:“无论你是否高中,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除非你胆小,不敢。”
  “我并非胆小,”他哑声呢喃:“可我不敢碰你。”
  如此氛围,已情到深处,颜嫣软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计较了,她豁出去,轻轻问:“那你想吗?”
  他“嗯”了声:“你方才坏了我的好事。”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赔给你。这里的姑娘没一个比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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